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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560年二月中旬，扶植永嘉王萧庄为帝的王琳在芜湖被南陈太尉侯瑱彻底打败，王琳只好投奔北齐去了。 同时，以杨愔为首忠于齐废帝高殷的大臣们和高殷的两个叔父高演和高湛的矛盾日益恶化。杨愔等人提议让二王外出担任刺史，但觉得齐废帝心地仁慈，担心他未必准奏，便呈上奏章给皇太后，为她详细解释目前的危险处境。宫人李昌仪是高仲密的妻子，李太后因为和她同姓，跟她关系特别好，便把奏章给她看。李昌仪于是秘密向太皇太后启奏。杨愔等又提议不能让二王同时出京，便上奏请求让长广王高湛出镇晋阳，让常山王高演录尚书事。二王拜受了新任命的官职后，于二月二十四（乙巳）在尚书省宴请百官。杨愔等人也准备去赴宴，散骑常侍兼中书侍郎郑颐劝止他说：事情未可估量，明公不该轻率前往。杨愔说：我们对国家一片真诚。常山王拜职的宴会岂有不去的道理！ 长广王高湛一清早就派几十个家僮埋伏在录尚书府的后室，然后和前来赴宴的功臣权贵贺拔仁和斛律金等几人约定说：当劝酒到杨愔他们那里时，我向他们各劝两杯，他们必定要致答谢辞。我首先说执酒，然后再说执酒，最后说为何不执，你们那时就可以马上将他们拿下！在宴会上，他们果然这样动手了。杨愔大声指责道：各位王爷反叛篡逆，想要杀害忠良吗？尊奉天子，削弱诸侯，我赤心为国，何罪之有！常山王高演想缓解这事，但高湛说：不行。于是众人拳脚棍杖并用，开始痛打杨愔以及可朱浑天和和宋钦道他们，把他们打得头破血流，各人都被十来个家僮架着。燕子献力气很大，头发又少。他急急忙忙地推开众人，夺门而走，但被斛律光赶上捉住。燕子献叹道：大丈夫办事不够果断，才有了今天！高湛他们又派太子太保薛孤延等人到尚药局去收捕郑颐。郑颐叹道：不听智者的话，才有今天的下场。这难道不就是命运吗！ 高演和高湛二王与平秦王高归彦、贺拔仁、斛律金等人拥着杨愔他们冲入云龙门。他们见到都督叱利骚，招他前来。叱利骚不肯，他们就派骑兵去杀了他。开府仪同三司成休宁抽刀叱喝高演，高演让高归彦向他解释并劝谕他，但成休宁厉声责骂，不肯让他们进宫。高归彦长期担任宫里的领军，军士一贯都服从他；看到他来，大家都放下了兵仗，成休宁只好叹息着放他们进去。高演径自来到昭阳殿，高湛和高归彦则等在朱华门外。齐废帝和太皇太后一道出来，太皇太后坐在殿上，皇太后和齐废帝侧立在两旁。高演把头磕在砖头地板上，进言说：臣与陛下是骨肉至亲，杨遵彦（即杨愔）等人想要独擅朝权，自己作威作福。自王公以下所有大臣个个连大气都不敢出。他们互相勾结，唇齿相依，最终成为叛逆。如不及早对付，必然成为宗庙和社稷的危害。臣和高湛觉得国家的事情重大，贺拔仁和斛律金他们也为了珍惜献武皇帝（他们父亲高欢）创下的大业，所以共同捉捕了杨遵彦等人入宫，但不敢随便杀戮。然而他们专擅朝权的大罪，的确罪该万死。 当时宫廷中和两旁走廊上有卫士二千多人，全身披甲，手执兵仗等待诏令。武卫娥永乐，武力绝伦，一贯得到齐显祖高洋的重用。他拿着大刀仰视殿上，等待皇上的示意，随时准备动手，然而齐废帝没有看他。齐废帝说话口吃，仓猝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太皇太后下令撤去禁卫兵仗，但他们不肯退下。太皇太后又厉声喝道：奴辈再不退下，今天就要人头落地！卫士们这才退下。娥永乐把大刀收入刀鞘，哭了起来。 太皇太后于是问道：杨郎现在哪里？贺拔仁答道：他的一个眼球已被打出来了。太皇太后怆然地说道：杨郎能成为什么危害？留着他使用难道不更好吗！接着责备齐废帝说：这帮心怀篡逆的家伙，想要杀我的两个儿子，接着就要搞到我头上了。你为何纵容他们！齐废帝还是结结巴巴地答不上来。太皇太后既愤怒又悲哀，说：岂能让我们母子受到汉人老妪摆布！李太后急忙上前下拜谢罪。太皇太后又向李太后发誓说：高演没有二心，只是不要被人过分逼迫而已。高演跪着不停地叩头。太后跟齐废帝说：何不安慰安慰你叔父！齐废帝这才说道：即使天子也不敢跟叔父过不去，更何况这帮汉人！只要留下侄儿的性命，侄儿自己下殿去。这帮人就任凭叔父处置好了。于是高演把杨愔他们都杀了。杨愔被害时五十岁。 杨愔字遵彦，小名秦王，是弘农华阴。他父亲杨津，北魏时曾任司空和侍中。杨愔童年时，好像不会说话，然而风度深沉敏慧。他六岁就开始学习史书，十一岁时就读懂了《诗》《易》，特别喜好《左氏春秋》。杨愔幼年丧母。他曾到舅舅源子恭那里作客。源子恭和他对饮，问他都读了哪些书。他答道：正诵读《诗经》。源子恭问：读到《渭阳》了没有？杨愔为此伤心地痛哭起来，源子恭也对着他唏嘘流泪，并因此取消了酒席。源子恭后来跟杨津说：以前总觉得秦王不太聪慧，从今以后，得要刮目相看。杨愔一家四代同居，家境十分兴隆，他们堂兄弟上学的就有三十多人。学庭前有棵奈树，果实落地时，学童们都会去争抢，只有杨愔安静地坐在那里。他叔父杨暐刚好来到学馆，见到后一直嗟叹，感到惊异。他环顾着宾客，对他们说：这孩儿恬静悠闲，有我们的家风。他的住宅里有茂竹，杨暐便专门为杨愔在竹林边上建了一间房室，让他独自在那里居住，还经常用铜盘盛饭菜给他吃。他还用杨愔作榜样激励督促自己的儿子们说：你们要也能像遵彦那样小心谨慎，自然也能住到竹林别室，吃上铜盘多肉。杨愔的堂兄黄门侍郎杨昱特别器重他，曾跟人说：这孩儿稚齿还没丢，就已是我们家未来了。再十年后，得到千里之外寻找他了。杨昱曾和十来人一道赋诗，杨愔看一遍就能背诵，基本没有遗漏。年长后，他口才也好了，声音也明亮了，风神俊悟，容止可观。士人见了他后，莫不敬重惊异，有见识的人大多对他都有远大的期望。 魏肃宗正光中年（522年左右），杨愔随父亲到了并州。他生性既恬静，又喜好山水，便上晋阳西县瓮山读书。孝昌初年（525），杨津任定州刺史，杨愔便跟随父亲到定州，后来因军功升任羽林监，赐爵魏昌男，但没有上任。当中山被叛军杜洛周攻陷时，他全家被关了起来。没多久，杜洛周被消灭，他们又陷没到葛荣那里。葛荣想把女儿嫁给杨愔，又逼他任职。杨愔于是称病。他偷偷地在嘴里含了不少牛血，当着众人的面假装吐血，然后说不出话来。葛荣信以为真，也就算了。魏敬宗永安初年（528），他回到洛阳，官拜通直散骑侍郎，那时才十八岁。南梁派军队护送元颢进入洛阳时，杨愔堂兄杨侃正担任北中郎将，镇守河梁。杨愔刚好到了杨侃那里，便遇上洛阳失守，魏敬宗在夜里逃到黄河边。杨侃虽然打算带着御驾北渡黄河，但暗中想往南逃奔，经过杨愔再三劝谏才打消了这主意。于是他们簇拥着魏敬宗到了建州。杨愔接着官拜通直散骑常侍。他因为世道很乱，便有激流勇退的想法，因此称病，和友人中直侍郎河间人邢邵到嵩山隐居。 当魏敬宗计杀尔朱荣时，他堂兄杨侃参与谋划。朝廷任命他父亲杨津为并州刺史兼北道大行台，杨愔随他赴任时，有个邯郸人杨宽，请求跟从杨津前往藩镇，杨愔便请求父亲接纳了他。不久魏敬宗死了，尔朱家族为了报复，把杨氏一家都杀害了。杨愔不知此事，当时正在回洛都的路上。经过邯郸时，想到杨宽家停留，结果被杨宽扣留。杨宽将他押送到相州，见了刺史刘诞。刘诞因为杨愔家族名声很大也很好，十分怜惜，便将他交付长史慕容白泽看管，并派队主巩荣贵将他押送到洛都。到安阳亭时，杨愔跟巩荣贵说：我家世代忠良，对魏室尽忠尽力。如今家亡国破，一至于此。我现在虽是囚徒，却有什么脸面去见杀害君父的仇人！如果能给我一根绳子，让自缢而死，你可以带着我的首级去报功，我将感激你的恩惠。巩荣贵十分可怜他，也有同感，便和他一道逃亡。杨愔于是去投奔高昂兄弟。 在东躲西藏地逃难了几年后，遇上高欢来到信都，杨愔便带上名片到辕门拜见高欢。高欢当即引见了他。杨愔高度赞扬高欢的义举，并陈诉了自己遭遇的家祸，言辞非常悲壮，泪水横流。高欢为之动容，当即任命他为行台郎中。大军南攻邺城，经过了杨宽的村子。杨宽在他马前叩头请罪。杨愔跟他说：人们不懂得感恩和大义，其实也很平常。我并不恨你，你也用不着惊骇恐怖。当时邺城未下，高欢让杨愔书写祭天的文稿。烧柴祭天的仪式结束后，邺城也被攻下了。杨愔于是转任大行台右丞。当时高欢刚刚建立他的霸业，军国的事务繁多，文檄教令，全出自杨愔和崔凌的手笔。杨愔因为遭遇家族大难，所以总以丧礼自居，吃的只有盐米而已，终日悲伤，瘦得一把骨头。高欢非常怜惜，总是尽力安慰。在韩陵战役（532年三月，高欢以少胜多，打败尔朱兆，从而奠定了他的政权基础）中，杨愔每场战斗总是在最前面，朋友僚佐们无不感到奇怪，惊叹道：杨氏一个儒生罢了，今天却变成一个武士。仁者必勇，这话一点不假。 不久，杨愔上表请求解职回去安葬亲人。他一门之内，追赠太师、太傅、丞相、大将军的有二人，追赠太尉、录尚书以及中书令的有三人，追赠仆射和尚书的有五人，追赠刺史和太守的有二十多人。哀荣的盛况，古今从未有过。当丧柩出发时，喜庆和丧事的仪仗和卫队长达二十馀里，参加葬礼的近万人。那天是隆冬盛寒，风雪严厚，杨愔打着赤脚站在送葬队伍里，号啕痛哭，见到的人无不为他悲哀。很快高欢又征召他回晋阳担任本职。 杨愔堂兄杨幼卿任岐州刺史，因为直言忤旨被处死。杨愔听说后非常悲伤恐惧，因此生了病，后来到雁门温泉养病。他的同事郭秀历来嫉妒他的才能，便写信吓唬他说 ：高王（即高欢）打算将你遣送到主上那里治罪。并劝他逃亡。杨愔于是把自己的衣冠放在河边，装作跳河自杀的样子，然后变易名姓，自称刘士安，逃入嵩山，和沙门昙谟徵等人一道隐居，在朝野销声匿迹。后来他又偷偷跑到光州，往东进入田横岛，在那里以讲诵经史为业。海隅的人们都称他作刘先生。太守王元景暗中保护他。 高欢听说杨愔还在，就派他堂兄杨宝猗带着自己的亲笔信去慰问劝喻，还让光州刺史奚思业去寻访，以礼护送他回来。高欢见到他很高兴，任命他为太原公开府司马，后转长史，复授以大行台右丞，封华阴县侯，升迁为给事黄门侍郎，甚至还将自己的庶女嫁给他。他后来又兼任散骑常侍，还被聘出使南梁。他来到碻磝戍时，州内有一座杨愔家盖的旧佛寺。他到精庐里礼拜，见到墙上挂着他伯父杨播（即杨侃父亲）的图像，因而悲感恸哭，呕血数升，生了重病，只好乘坐车马回到邺城，南梁也没去成。杨愔的其他事迹前面都已细说，就不再赘述了。 和杨愔一道被杀的还有彭城人郑颐。长广王高湛因为他以前讲过他的很多坏话，还手写不利于他的诏书，所以先拔了他的舌头，砍了他的手后才杀了他。 燕子献也一同被杀。他字季则，是广汉下洛人。少年时相面的人跟他说：使役在胡代，富贵在齐赵。宇文泰称霸关中时，用他为典签，本来还准备派他出使柔然。燕子献因为相面人的话，便跑来归附占有齐赵之地的高欢。高欢见了他非常高兴，把淮阳公主嫁给了他，十分器重。齐显祖时，他官至侍中和开府。齐废帝高殷即位后，他更得到重用，升任右仆射。 同时被杀的还有可朱浑道元的小弟领军可朱浑天和，和秘书监广平人宋钦道。他是北魏吏部尚书郑弁的孙子。当时郑子默以文学见知，得到齐显祖的宠幸。宋钦道本是文法吏，对古今历史不熟，凡有疑难的事情，总要向郑颐咨询。杨愔起初看不起宋钦道和郑颐，不以礼接待他们。他俩后来极力讨好齐显祖，因而参与顾命，他俩的权势之重，可以和杨愔相匹。杨愔遇害时，邢子才流泪叹道：杨令君虽然是位君子，可惜死时没有一个好陪伴。 高演杀了杨愔他们后，让平秦王高归彦带领侍卫士兵到华林园，又派驻守京畿的将士入宫守卫宫门和阁楼接替原来的禁卫，接着在华林园把娥永乐杀了。 太皇太后出席了杨愔的丧礼，哭道：杨郎因为忠诚才获罪。于是派人用御金制作了一只眼睛，亲自镶在他的眼眶里，说：用以表达我的心意。高演也后悔杀了他，于是在下诏罗列杨愔等人的罪状时，说：罪止一身，家属不问。但不久后，他又重新用簿册登记这五家人（杨，可朱浑，燕，宋，郑），要把他们全杀了。王晞再三谏止，高演最后才决定籍没每家的一房，把年幼的小孩全都杀了，他们的兄弟则官场除名。 高演接着任命中书令赵彦深取代杨愔总理朝廷政务。鸿胪少卿阳休之私下跟人说：即将进行千里之行，竟然杀了骐驎而使用病驴。真没什么比这更可悲的了！ 二月二十六（戊申），北齐任命高演为大丞相、负责朝廷内外诸军的都督、录尚书事；任命高湛为太傅、京畿大都督；任命段韶为大将军，平阳王高淹为太尉，平秦王高归彦为司徒，彭城王高浟为尚书令。 不久，高演回到晋阳。回来后，他跟王晞说：不听爱卿的话，差点丢了命。如今君侧的佞臣虽然已被清除，但终究怎么安排我难道不是个问题吗？王晞曰：殿下以往的地位，还可以根据平常的章典说得过去。但今天的形势，就是有关天命了，不再是人间的道理说得通的。高演于是上奏请求任命赵郡王高睿为左长史，王晞为司马。三月初三（甲寅），齐废帝下诏：军国的大政请全送到晋阳，禀报大丞相处理。 三月二十一（壬申），北齐封高澄的儿子高孝珩为广宁王，高长恭为兰陵王。 五月初二（壬子），北齐任命开府仪同三司刘洪徽为尚书右仆射。 北齐朝廷派人收集了永安王高浚和上党王高涣的遗骨，把它们安葬了。朝廷还敕令让上党王妃李氏回到自己的府第。李氏在高涣被害后被齐显祖赐给参与杀害高涣的冯文洛为妾。这时冯文洛还以丈夫的身份，修饰打扮了一番到李妃的府第去拜访她。李妃把全部家丁排列在堂下，然后让冯文洛站在台阶下，数落他道：我遭到大难，流离失所，以至受到如此巨大的羞辱。只怪自己志操寡薄，不能当时就自尽。今天幸蒙皇上的恩诏，得以返回藩王的宫室。你算是哪里来的奴才，居然还敢来侮辱我！于是令人将他打了一百棍棒，冯文洛血流满地。 北齐丞相高演觉得王晞是个文弱儒生，担心武将们看不起他，便只在夜晚载他入宫，白天则不跟他说话。他曾进入王晞的密室，跟他说：近来那些王侯权贵，总是逼迫我，说我违背天意，会带来不祥，所以我担心或许真会发生事变。我想将他们绳之以法，你看怎样？王晞说：主上前段时期疏远自己的亲戚。殿下仓猝间所做的事情，其实已经超出了人臣的范围。现在犹如芒刺在背，上下互相猜疑，这种局面如何能够持久！殿下虽然很想谦让，但这么做等于无视宗庙和社稷，我实在担心殿下将违背上苍的意旨，毁坏先帝创下的基业。高演说：你怎敢说出这样的话来？必须将你绳之于法！ 王晞说：天时人事，都没有不同的意见。所以我胆敢冒着被斧钺砍头的危险说这些话。也许神明也赞许我所说的。高演说：拯救艰难，匡护时世，正应当等待圣哲的出现。我怎敢私下议论！请千万不要再多说什么了！丞相从事中郎陆杳将要出使外地。临行前他握着王晞的手，让他向高演劝进。王晞将陆杳的话转告高演，高演说：如果朝廷内外都有这层意思，那么赵彦深早晚都在我身边，为何一句话都不说？王晞便找了个机会暗中试探中书令赵彦深。赵彦深说：我近来也总是吃惊地听到类似的谈论，很想跟常山王提起这事，但总是心惊胆战地说不出口。贤弟既然这么认为，我也应当冒死肝胆相照地把这话说了。因此和王晞共同向高演劝进。 要想知道高演是否答应夺取皇位，请看下篇文章。 来源：本文由【南北朝历史】原创撰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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