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南村先生像。清禹之鼎绘 缘起 2012年盛夏,著名古籍专家刘尚恒先生光临寒舍,闲聊时,我慨叹宝坻似乎没出过特别有成就的诗人。刘先生说:“也未必。就我所知,清代康熙间,宝坻就有一位在当时非常著名的诗人王煐。”我听了,不以为然。因为我热心宝坻文史研究多年,有很长一段时间,还担任了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主任。王煐之名,我早就在《宝坻县志》里见到过,记述非常简略,虽评价甚高,但传世之作似乎很少。刘先生说:“王煐《忆雪楼诗集》,康熙间即已刊刻,名噪诗坛,只是乾隆时编四库全书,因其卷首有著名反清复明人士屈大均、陈恭尹所作序,因此被禁毁,所以不为世人所知。”我赶忙找出乾隆十年本《宝坻县志》,重读《王煐传》,传文云: “王煐,字子千,溥之孙,鼎吕子也。喜博综,负意气,自少即慨然有尚友千古之志,不屑治帖括,曰:‘寻行数墨中安有不朽业哉?’乃大肆力于诗古文词。以贡授光禄寺丞,晋刑部郎。每退食,与朱竹垞、姜西溟、赵秋谷诸公,樽酒留连,扬扢风雅,一时有‘华省仙郎’之号。及出守惠州,政简刑清,揽风问俗,草木山川,皆供点染。又与其乡名宿屈翁山、梁药亭、陈元孝游,诗境益进。今世所传《忆雪楼集》是也。观察永宁,以忧归。久之,再补温处副使。乃悉先世产让诸昆弟,飘然南行。既之任,洁清自矢,一如守惠时。顾性耽风雅,不欲久羁仕籍,曰:‘吾将恣远游以自快。’乃渡涧瀍、泝沅湘、寻禹穴、吊苏台,侨居白下、阳羡、淮阴间,所至辄交其地之贤豪。花朝月夕,每载酒扬帆时,令歌儿按拍,双鬟捧觞,唱所制新乐府,望者疑为神仙中人也。晚年或劝归,曰:‘吾家故号‘南王’,可南亦可北也。’比还,卒。所著有《少作偶存》《田盘纪游》《蜀装》《芦中》《磵上(草)》《秋山(吟)》《嵾衡游(草)》《并乡》《前后写忧》及《还庚》诸集十余种,惟《忆雪楼集》久刊,最行于世。赞曰:古称感慨悲歌者,燕赵之风也,将毋有不足于中和者欤?读《忆雪楼》诸集,沉郁顿挫中何其婉曲而多风也!迹其勤学好古,几近交天下之贤豪,取精用宏,岂犹可以土风限哉?屈指畿东作手,殆出申凫盟、米紫来上矣。” 全文500余字,按照县志的入传标准,分量已经很重了。提及王煐有诗集十几种,除《忆雪楼诗集》“最行于世”,其余诸种,似乎湮没不传。又查《光绪顺天府志》“先贤传”,中谓王煐所著诗集,“有《田盘纪游》《蜀装》《芦中》《磵上》《秋山》《嵾衡游》《并乡》《前后写忧》及《还庚》诸集,惟《忆雪楼集》独存”,似乎引证我的判断。传记提到,王煐的诗文成就超过了申凫盟和米紫来。申凫盟即申涵光(1618-1677),字孚孟,一字和孟,号凫盟、凫明、聪山等,永年(河北永年)人(一作河北广平人),与殷岳、张盖合称“畿南三才子”。其诗以杜甫为宗,兼采众家之长。著有《聪山集》《荆园小语》等。《清史稿》有传。米紫来即米汉雯,字紫来,号秀岩,宛平人,生卒不详,明太仆米万钟孙。顺治十八年(1661)进士,康熙十八年(1679)举鸿博,改编修,官侍讲学士。书画俱仿米芾,山水气势浩瀚,笔意苍劲,颇得家法,时呼“小米”。犹工篆刻。著有《漫园集》《存始集》等。申、米二人乃是畿辅名家,说王煐成就在二人之上,是不是评价过高了? 刘先生说,王煐得到如此评价,绝非虚语夸饰之辞,你可以进一步了解一下,应该有所收获。我又在《光绪顺天府志》“艺文志”查到如下内容: “(王)煐事迹详见《先贤传》。所著有《田盘纪游》《蜀装》《芦中》《涧上》《秋山》《嵾衡游》《并乡》《前后写忧》及《还庚》诸集行世。毛际可序云:‘原本性情,胞与民物,萃数十年之精力,出入于汉魏六朝唐宋元明间,而语必己出,求其一字摹仿不可得。’朱彝尊序云:‘诗自汉、魏、六朝、唐之初、中、晚,下及宋、元明人体制,靡有不合。其用情也挚,斯温柔敦厚之教生焉。’《红豆树馆诗话》云:‘子千吟啸林麓,放情山水,家近田盘,而罗浮、丰湖又在所治郊埛之内。其登二山也,皆搜奇剔险,穷极幽香,故其《田盘》《罗浮》二卷,《纪游》二卷,酷似郦道元《水经注》,而《荔支词》七绝一卷,尤为脍炙人口。其佳句如:“朝游五岳云生屐,夜度三江月入瓢”;“人归市冷愁藏虎,昼静帘开好放蝇”;“能诗易白愁中发,无酒难朱镜里颜”;“苦茗力能消梦境,浊醪理可化愁城”;“急补残书如疗疾,细尝佳酿当还乡”;“曲中易顾周公瑾,琴外难逢钟子期”;“愤深精卫思填海,遇蹇牵牛恨隔河”;“胯下犹羞与哙伍,裈中岂屑共伶居”!昔人所谓笔有余力,词无竭源,子千有焉。’” 可证刘先生所言不虚。刘先生说:“新近出版《清代诗文集汇编》,共800册,其中就收录了王煐的诗集稿本,府志、县志所载,大多存世。”我听了,惊喜非常,表示尽我所能,进行整理研究。 刘先生回到天津,帮我复印了王煐诗集,来信说,已经通读一过,诗是编年的,可先编一部年谱,这样可为以后的进一步研究打下坚实基础。我不知深浅,就答应了。从2012年夏,一直到目前,5年多的时间,我专心致志做王煐的研究工作,整理出版了《王南村集》,撰写出版了《王南村年谱》,即将出版的有《王南村交游考》《王南村研究论集》等。感到王煐确实是宝坻历史上最杰出的诗人,是令宝坻人骄傲和自豪的一位先贤。 王煐其人 王煐(1651—1726),字子千,亦作子谸,号盘麓、南区、南村、紫诠(亦作紫铨),直隶宝坻(今属天津市)人,生于清顺治八年(辛卯,1651),卒于清雍正四年(丙午,1726)。 当时诗友多以“南村”称之。 王煐出生于宝坻名门。乾隆十年本《宝坻县志》载,其始祖王展为锦衣千户,明永乐间由上元县乌衣巷北迁至北青口今称北清沟。其祖王溥为明天启举人,历官潞城、高苑县知事,至浙江衢州通判,崇祯九年助宝坻县令赵国鼎守城,待清兵破城时,除遣子鼎吕外逃幸免,全家殉难;其父王鼎吕为清顺治拔贡生,以痛父之故不乐仕进,在乡修城筑堤,置义田助困,卒后姜宸英为之撰《墓表》,赵执信为之书丹墓志铭。王煐诸弟,亦多有才,嘉言懿行,载于《县志》。母芮氏,出宝坻望族,明清两代芮氏子弟中进士、举人者有20多人,著名者,如芮复传(宗一),是王煐的表弟,曾任钱塘县令,德能兼备,《清史稿》有传。更晚一些,乾隆时有芮永肩(铁崖),诰授中宪大夫、日讲起居注官、左春坊左庶子、提督陕甘学政,逝后由纪昀(晓岚)撰书墓志铭。 王煐妻家崔氏,亦为书香门第,其岳丈筑有藏书楼,藏书甚富。 王煐少年时曾有一段“百艺尠不好,沉湎惟糟丘”,“结客荆高辈,任侠轻王侯”,“志大学无方,渐入滑稽流”的放荡荒唐的生活,十七岁时,母亲芮氏病故,才深深痛悔,深责自羞,发愤自立,不再虚掷时光,然而只考中贡生,与举人、进士无缘。康熙十六年(丁巳,1677),王煐“应明诏”赴京到光禄寺任职,十九年(庚辰,1680)任刑部郎,后又迁水部郎,至二十八年(己巳,1689),外迁至岭南惠州任太守。在京十二年中,与赵执信、姜宸英、毛际可、曹寅、曹鋡、曹鈖、朱彝尊、汪霦等同僚,友人相交甚厚,诗酒唱和,殆无虚日,度过了一段心情和畅的快乐时光。 “华省仙郎” 京中好友皆以诗文名世,让王煐感到“臭味相投”,加之他本来就喜爱作诗,则更有如鱼得水之乐。王煐诗才便给,援笔立就,让人叹服。像赵执信(1662-1744)这样14岁中秀才、17岁中举人、18岁中进士的少年才俊,目高于顶,评诗甚苛,而对王煐则赞赏备至,并且与王煐保持了一生的友情,此足以说明王煐是一个极具才华的诗人。加之王煐性情豪放,仪表堂堂,书画俱精,故友人美称之为“华省仙郎”,这是对尚书省下郞官的亲贵称呼。 在京期间,王煐有机会得到康熙皇帝的“垂询”,应对颇为得体,给康熙留下良好的印象。康熙六十一年(壬寅,1722)腊月,王煐“卧疾吴中”(苏州),得闻康熙皇帝驾崩的噩耗,“伏枕悲号”,回忆起“殿陛几回蒙顾问,山陵三度扈跻攀”的往事,濡泪满襟。 “惠阳贤太守” 康熙二十八年(己巳,1689)四月,王煐来到苏轼曾遭贬谪的瘴疠炎荒之地的惠州作知府。甫到惠州,王煐见到的是这样的景象:“及抵郡,湖山无恙,而古迹名胜鲜有存者,盖干戈之息未久也。诵读之士,往往散处山谷乡落中,索居离群,闻见寡眇”。面对这种情形,王煐认为提振民心,弘扬正气,“使民知进退廉耻”乃为当务之急。下车伊始,他首先拜谒了孔庙。为使人心有所向慕,延续儒家道统,他决定重修 “惠州府学”及府学内的“先师庙”。在修复孔庙的同时,又加建两庑,将历代地方清官、贤哲分别祀于其中。可敬的是,修庙的全部资金都是王煐“罄其俸钱,独任堂搆”。尊师重道的实际行动使王煐赢得了惠州人的信任,令惠州百姓欢欣鼓舞,称赞王煐:“明明我侯,克知大礼,诚可谓能事先师者哉”。学子们仿佛又看到了人文兴盛的希望。更令人敬佩的是,王煐自莅惠之后,在政务之余,亲临讲学,以其博学多识,见解超群,得到了学子的尊敬。王煐的这些行动,为惠州文化教育在经历了明清易代巨变后的重新兴起,无疑起到了重要作用。一个耐人寻味的细节是,王煐有一次泛舟丰湖,登岸访查民情,碰到一个名叫庞维则的贫士。庞维则神色惨然,涕零如雨,王煐询问之后始知庞维则已在父墓旁守孝三年,且“屏绝人事,三年不易,而人莫之知也”。王煐“遂表其文而荐于学”,并将其孝举上报朝廷。康熙三十四年(1695)八月,朝廷下谕旌表庞维则,并“给银建坊如例”。从此事可以看出,王煐为重塑惠州的人文生态,真可谓煞费苦心。 王煐勤于政事,治郡有方,颇有爱民、育士、善化、义举的政绩。他关心百姓疾苦,每当地方发生风涝灾害,他必亲赴灾区赈灾,安抚灾民,赢得了百姓爱戴,因之被称之为“惠阳贤太守”。 在来到惠州的第二年(1690),王煐筑小楼,名曰“忆雪楼”,因粤中无雪,炎热难当,经常使王煐想起故乡的雪;又老亲在堂,兼寄思亲之意。陈恭尹(1631-1700)《忆雪楼记》中说:“楼内列八楹为两行,东西三丈,南北减之,自下而上,不及二十尺,制度简朴。”这个简朴的小楼,成为王煐政务之暇读书和友朋雅集的场所。王煐后来把在惠7年所作之诗汇为一集,就名为《忆雪楼诗集》。 在惠州,王煐还主持修建了“子日亭”、“代泛亭”等景观性建筑,为罗浮山和南湖增色不少。 当时,岭南有屈大均、梁佩兰、陈恭尹、王隼、吴文炜等知名诗人,也有石濂(大汕)等诗僧,王煐与他们交往密切,不但经常唱和,而且在生活上也多有关照。陈恭尹《独漉堂全集》、梁佩兰《六莹堂前后集》、石濂《离六堂集》等书,对此多有记述。康熙三十一年(壬申,1692),王隼(蒲衣,1644-1700)编《岭南三大家诗选》,收屈、梁、陈每人诗各八卷,王煐热心出资赞助出版,还亲撰序文,对三家诗作,给予了高度评价。 王煐与屈大均的交往尤其令人感动。屈大均(1630—1696),字翁山,番禺人,是著名的抗清人士,其师陈邦彦(陈恭尹之父)、从兄士璟、士煌皆因抗清死难,师仇家恨,使他对满清新朝持敌对仇视的态度,他曾北上联络顾炎武(1613—1682)、李因笃(1632- 1692)等知名抗清人士共谋反清大计,可惜不能成功。屈大均写了大量诗作,揭露满清暴行,反映民生疾苦,讴歌仁人志士,诗名传遍大江南北。王煐年轻时就读过屈大均的诗,对其人仰慕已久。来到南粤,王煐拜访了屈大均。屈大均对王煐这位“朝廷命官”是什么态度?——两人一见如故,成了莫逆之交。康熙二十九年(庚午,1690)冬天,屈大均来到惠州,就寄居在郡府,两人朝夕相见,情谊日深。康熙三十四年(乙亥,1695),王煐卸任,调川南副使,因见屈大均病重,特意在广州淹留了一年,为屈大均延医煎药,守护在病榻旁,直至屈大均离开人世。屈大均临终赋诗曰:“蓬庐久病绝车轮,君为沉绵日益亲。垂老幸逢生死友,临危忍作别离人!之官况值黔巫远,遣使何有药饵新。知有啼猿代呜咽,一声先寄峡门春。”“……后来作传者,列我遗民一。生死累友人,川南(即王煐)自周恤。独漉(即陈恭尹)题铭旌,志节表而出。……”真可谓生死之交,堪称千古文坛佳话! 屈大均诗集中写王煐或与王煐有关的诗作,不下百首。《忆雪楼诗集》编成,屈大均写了序。就是因为与屈大均、陈恭尹等人交往过密,为王煐的仕途及诗文的传播埋下了祸根。 《风木图》和《瘗鹤铭》 康熙三十六年(丁丑,1697)四月间,王煐的父亲王鼎吕病逝,未及赴川南之任的王煐扶柩归里,为父守孝,其情极哀。十二月,著名画家禹之鼎绘《风木图》,留下了王煐守孝时的小影,让我们能够一睹王煐的容貌。这幅画,现藏北京故宫博物院,不但是一件杰出的艺术作品,也成为研究王煐的珍贵资料。 王煐经历了丧父丧子之悲,对仕途也丧失了兴趣。他把家产分给了几个弟弟,自己买了一叶小舟,开始了晚年浪迹江南的生活。己卯(1699)、庚辰(1700)、壬午(1702)四年间,他三到镇江焦山,对被书法史上誉为“大字之祖”的《瘗鹤铭》进行了寻访挖掘工作。 《瘗鹤铭》是镇江焦山西麓石壁上的一处摩崖,其书写年代及作者均不可考,其字硕大、遒劲,点画灵动,字形开张,受到历代书家追捧,中唐以后始有著录,后遭雷击崩落江中,南宋淳熙间曾进行过打捞,复嵌石壁上,谁知数十年后又崩落江中。 和王煐联袂寻访挖掘的是友人石涛。 石涛(1630一1724)法名原济,一作元济、道济。本姓朱,名若极。字石涛,又号苦瓜和尚、大涤子、清湘陈人等,清初四僧之一。汉族,广西全州人,晚年定居扬州。明靖江王之后,出家为僧。半世云游,饱览名山大川,是以所画山水,笔法恣肆,离奇苍古而又能细秀妥帖,为清初山水画大家,画花卉也别有生趣。 他们雇用民工在江中搜剔泥沙,得到29字!本拟“铲抉云根,俾露全璧,以畅大观”,又“恐石工粗莽,致有损伤”而停止了搜寻。为了纪念这件轰动士林的活动,石涛绘制了一幅《焦麓剔铭图》。这幅图,朱彝尊、曹寅、史申义、王士正(即王士祯)等曾赋诗题咏,《焦山志》卷六收录了朱彝尊《焦麓剔铭图为王副使煐作》(亦见《曝书亭全集》)、史申义《题王紫诠焦麓剔铭图作》、王士正《王子千副使焦麓剔铭图诗》三首诗;曹寅《题王子千副使焦麓剔铭图(自注:楚僧元济写)》收入《楝亭集》。朱彝尊在诗中写到:“芦台王君信好事,躬自荷锸操犊褌。剜苔剔藓竟深入,先以前趾次尻臀。手扪其文无阙欠,一纸价已当瑶琨。西江道士为传写,衣袂尚带寒潮痕。”极为生动地描绘了王煐搜剔铭文的情景。 康熙五十二年(癸巳,1713),苏州太守陈鹏年(字北溟,又字沧州,1663-1723)受王煐启发,组织人力进行了对《瘗鹤铭》的大规模发掘,又挽出五石70余字,加上王煐前番所得,共百余字(今存93字)。陈鹏年为《瘗鹤铭》特意修建了碑亭,加以保护。这年岁暮,王煐过焦山寻访焦山寺僧雪涛不遇,他来到《瘗鹤铭》碑亭,观摩良久,赋诗曰:“打桨冲寒到水隈,松关寂历任风开。千年瘗鹤铭重见,三度探骊客又来。混沌凿完元有数,文章真伪漫相猜。山僧曾有看山约,拂壁题诗沁古苔。”乃拓铭离去。 王煐与《瘗鹤铭》的这段“因缘”,以后再无人提起,那幅《焦麓剔铭图》也不知道是否还存于天地之间。 王煐与曹寅 王煐与曹寅的交谊,近期成为红学界的“热点话题”。2012年第2期《红楼梦学刊》发表鲁东大学学生高树伟长文,披露了两份关于曹寅的新材料,一是上面提到的曹寅为《风木图》的题诗,一是王煐诗集中的《輓曹荔轩使君十二首》诗作。从这组诗中,可以看出王煐与曹寅相识相知三十余年的深厚情谊。 曹寅(1658-1712),号荔轩,又号楝亭,先世为汉族,原籍奉天辽阳(今辽宁,一说祖籍河北丰润)。自其祖父(曹振彦)起为满洲贵族的包衣(奴仆),隶属正白旗,官至通政使、管理江宁织造、巡视两淮盐漕监察御史。善骑射,能诗及词曲。奉旨主持编辑、刊刻了《全唐诗》、《佩文韵府》、《御定历代赋汇》等大型文献,出资为当时著名文士刊刻文集、诗集,如顾景星《白茅堂全集》、施闰章《学余全集》、朱彝尊《曝书亭集》等,为中国历史文化传承做出了极大贡献。有《楝亭集》等著作传世。他还有一个非常有出息的孙子,就是中国最伟大长篇小说《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 《楝亭集》中有关王煐的诗仅三首,一是《风木图》题诗,一是《剔铭图》题诗,还有一首,题为《西轩赋送南村还京,兼怀安侯姊丈、冲谷四兄,诗安侯同选》,这三首诗,表面看,仅是就事论事,给人的印象,好像二人之间的关系并不深切,因而一直以来未能引起红学研究者的足够重视。王煐十三种诗集的“出土”,让人们彻底改变了看法。 据王煐的輓诗,我们知道,王、曹两家有70多年的交往。第十二首说,“三世论交七十年”,自注云:“国初先大人于患难中获交令祖,转运公护持指示得归民藉。”则曹振彦曾救王鼎吕于危难,推想王鼎吕也如曹振彦一样曾被满人“俘获”,并差点入了满藉,幸得曹振彦周旋,才“得归民藉”,这对于有强烈民族情感的王家,毋宁有“再造之恩”。王煐与曹寅,约当康熙二十一年(壬戌,1682)订交于“京师曹舍人宾及斋中”,曹宾及,即曹鈖,丰润人,徽州知府曹鼎望之子,文采斐然,风流倜傥,与王煐相交至厚,惜英年早逝;而曹鈖与曹寅,是同姓同宗的“骨肉兄弟”。三个少年才俊,加上上辈的“因缘”,自然成为“子期年少最知音”(王煐诗句)至交好友了。 后来王煐外迁惠州,曹寅任职江宁,二人相隔千里,而书信不断(王煐诗“南海西川万里遥,十年鱼雁未寥寥”)。再后来,王煐浪迹江南,曾多次寄居江宁织造府(有人认为一度是曹寅幕僚)。輓诗第七首云:“失意相逢意倍亲,代谋南下嘱频频;此情已足镂心骨,何待他时宿诺伸?”自注:“余罢官后与公晤于京邸,为决南下之计。”可知王煐晚年荡舟江南与曹寅有直接关系。 除这十二首輓诗,与曹寅有关的还有《千尺雪和荔轩、芷园两使君》、《荔轩使君留饮观<醉乡记>,席上同鲍有昭、萧治堂诸君作》等数首,都是研究曹寅生平的珍贵资料。 王煐与赵执信 与王煐保持了终生友情的诗文名家不少,而赵执信无疑是最值得重视的一位。 赵执信(1662-1744)字神符,号秋谷,晚号饴山老人,山东益都人,属青州府,故自称“青州赵执信”。康熙十四年(乙卯,1675)中秀才,时年14岁;十七年(戊午,1678)中第二名举人,时年17岁;十八年(己未,1679),中会试第六名,殿试二甲成进士,选翰林院庶吉士,散馆授编修兼翰林院检讨,时年18岁。23岁任山西乡试正考官,25岁晋升为右春坊右赞善,所以王煐诗集中有时也称其为“赞善秋谷”。《清史列传》说:“是时方徵鸿博之士,绩学雄文者麇集辇下,执信往来其间,倾倒座人。尤为陈维崧、朱彝尊、毛奇龄所引重,订忘年交。”康熙二十八年(己巳,1689),因佟皇后丧葬期间观看洪昇所作《长生殿》戏剧,被劾革职。此后五十年间,终身不仕,徜徉林壑,直至83岁去世。当时有无名氏诗曰:“秋谷才华迥绝俦,少年科第尽风流。可怜一曲长生殿,断送功名到白头!” 赵执信罢职之时,正当王煐赴任惠州不久。王煐对老友的遭遇十分同情,可又无能为力,只有写诗、写信聊表安慰之情。康熙三十五年(丙子,1696)孟冬,应王煐之邀,赵执信远涉千山万水来到广州,见到已阔别八年的老友。将近一个冬天,赵执信都是在粤中度过的,他结识了屈大均、陈恭尹等岭南诗文名家,互有唱和赠答,成为清代文学史上的一件盛事。 康熙四十四年(乙酉,1705)仲秋,在苏州织造李煦府中,两人再次重逢。之后,联舟游历了江浙诸多名胜,赋诗题咏,其乐融融;以后的二十年中,他们又数次在苏州、南京相逢,联袂出游,友情老而弥坚。雍正四年(丙午,1726)九月,王煐去世,赵执信闻讯,十分悲痛,赋长诗《闻王南村于去年九月病亡》悼之,有“题诗泪随笔,已识今生休”,“交情会有尽,从此隔泉迥”这样的伤心断肠之句。雍正五年(丁未,1727)仲冬,王煐已离世一年有余,赵执信接王煐家人书信,详知王煐辞世时的情景,赋诗《书又云:王南村自知亡日,沐浴,具衣冠,拜母,无病而逝》:“迷漫欲界隔仙都,老向烟霞忆旧逋。赢得倏然挥手去,得如辅嗣守门无?”言王煐从仙都逃往人间,如今重回仙界,要被罚作“守门童子”了吧?可知他对这位“华省仙郎”,始终是知心的、赏识的。 “发现”王煐的意义 王煐的“重现人间”,不但是宝坻文化史、文学史上的一件大事,也是天津文化史、文学史上的一件大事。 一, 清代,天津文人能与朱彝尊、姜宸英、赵执信、毛奇龄、尤侗、宋荦、钱名世、屈大均、梁佩兰、陈恭尹、查嗣瑮、石涛等名家交往唱和,跻身全国一流诗人行列向来少见,虽则几乎与王煐同时代的张霖也与朱、姜、赵交往过,而他们不过是往来遂闲堂的匆匆过客,主宾关系昭然,难以说明张之诗作成就。著名的“水西庄主人”查为仁与厉鹗、杭世骏等名家酬唱联作,不过,那已是三、四十年之后事了,且尚不及王煐与朱、姜、赵、屈、陈等人交谊之深厚。见之于王煐诗文记载的当时名人超过300人,我用5年之功,写出《王南村交游考》一书,考出其中280余人的生平,此足以表明王煐为人品格和诗文成就。 二,王煐輓曹寅诗及题赠唱和诸诗,为曹雪芹家世研究提供了新的重要资料,比如,关于曹宣卒年,历来没有确切说法,王煐悼亡诗第五首云:“红袖青蛾艳冶游,君家伯仲最风流。登床一痛人琴失,地下为欢共子猷。”自注:“令弟芷园于戊子(1708)岁先逝。”虽为孤证,却是铁证。 三,王煐游历半天下,很多诗作描绘了所历之地的风土人情,是应该引起重视的人文史料,特别是《忆雪楼诗集》中描写岭南风物的诗篇,不但史料价值高,其艺术价值亦应引起足够重视。 四,王煐与盘山的关系,亦应引起天津地方志工作者的高度重视,据《蓟州人物》一书记载,王煐与高僧智朴大师深入研讨过《盘山志》的编制问题,《盘山志》成为一部名著,王煐是有所贡献的。 五,王煐的诗作对后之津门文人颇有影响,查为仁在《莲坡诗话》卷上里就记载王氏《木棉花》诗及胡麻治疗疟疾的遗闻(与王氏《还庚集》记载略有文字出入而已)。 六,王煐《忆雪楼诗集》因前有屈大均等人序,而屈为抗清名士,乾隆时开四库馆,屈著遭禁毁,王集也因此受牵连,今《四库禁毁书丛刊》即收有影印的康熙刻本《忆雪楼诗集》,这在津门文人诗文集中亦罕见其例。 七,王煐是天津最早的私家刻书者,他的《忆雪楼诗集》于康熙三十六年(1697)由王氏贞久堂刊刻行世,今藏国家图书馆、上海图书馆,十行十九字,黑口,四周单边,犹明代刻书遗韵,今录入《中国古籍善本书目·集部》,较之安麓村刊刻《书谱》早二十余年。 综上,王煐实在是天津文化史上的“重量级人物”。宝坻因为有了王煐,“文宝坻”底蕴更显丰厚。 醉乡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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