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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为云根

 捂石斋 2018-12-26


以前读《世说新语》看到《巧艺第二十一》中说,顾长康画谢鲲,说“此子宜置丘壑中”,总觉得“丘壑”说的是古代人物画种,把一个人画在奇崛的山石之间,这并不完全是我的臆造,虽然古代山水绘画中,山水是视觉的中心,人物只是点缀,融入林壑群峰之中,常常画得很小,但在古代中国的人物画中,人是视觉的中心,山水只是点缀,所以画里的山丘却大都不像是真的山丘,倒都像是林中人工堆出来的山石。《世说新语》是南北朝的书,那个时候有没有人工堆石为山的习惯呢?


应该早已经有了,成书于西汉的《淮南子》在批评世俗人们的欲望时,曾经说到,有一种耗费精神的活动,就是沉湎于园林的修建,其中如“凿池之深,肆轸崖之远,来溪谷之流,饰曲岸之际,积叠旋石,以纯修崎”,这后两句说的是,就是用奇石在水边,或使水边有突兀之山,或用片石使流水变得迂曲有致。所以,汉代班固《西都赋》,张衡《西京赋》均记载西汉太液池中间有瀛洲、方丈、蓬莱三神山,据李善的注解说,这就是以假山来象征“海中仙山”,所以班固说是“岩峻深邃,金石峥嵘”,张衡说是“上林岑以磊岩,下崭岩以品龃”。而《西京杂记》中也记载茂陵富人袁广汉筑园,“东西四里,南北五里,激流水注其内,构石为山,高十余丈,连延数里”。幽人怀疑这部书是后人伪作,不过我想,这部书即使是后人写的,但他的说法也大体上有些来历,大概汉代确实已经有了这种以石为山的风气。




灵璧石 水绘 (苦铁铭 巢氏款)


如果说,古代山水画是把真山真水想方设法变成想象中奇崛诡怪的风景,那么,最初古代堆石为山以建园林的习一惯,是把不能搬回家的真山真水浓缩以后放在自己的身边。到南北朝的时候,这种风气已经很盛,在北方,像《洛阳珈蓝记》记载司农张伦的园林山池,其山如自然,“重岩复岭相续,深溪洞壑连接,高林巨树足蔽日月”。在南方,如《晋书·会稽王道子传》说他“筑山穿池,列树竹木”,连皇帝都觉得他“府内有山”很是奢侈。而《宋书·戴颙传》也说戴氏“出居吴下,吴下士人共为筑室,聚石引水,植林开涧,少时繁密,有若自然”。


《宋书一刘勔传》还说刘氏经营钟岭之南作为将来的栖息之地时,也“聚石蓄水,仿佛丘中,朝士爱素者,多往游之”。最清楚地记载当时已经有赏玩奇石风气的是<南史一齐文慧皇太子传》,史称太子和竟陵王萧子良在城邓开拓玄圃园等,“其中起出土山池阁楼观塔宇,穷奇极丽,费以千万”,后面就说他“多聚异石,妙极山水”。  不过,正如很多艺术史家都指出的,早期堆石为山,还只能算是模拟,模拟的基础是“像”,所谓“仿佛丘中”也罢,“妙极山水”也罢,都是模拟,把家里的石头山弄的和真山一样,只能算是亲近了自然,生活在山林。在当时的各种记载里,所谓“有若自然”,无论如何“若”,其实也只是说“像”,“极山水之虑”,尽管达到“极”,其实,还只是说特别像某种自然山水,甚至达到惟妙惟肖的意思。如果说是在大自然里发现像某种东西的石头,如传说湘源有像人形和牛羊的石头,黄都有像金鸡的石头,武昌有像盘龙的石头,大体上还是按照“像”来发现石头的奇异,并没有对奇石本身的“美”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元 管道升 竹石图


宋 赵昌 岁朝图


南宋 苏汉臣 秋庭戏婴图


南宋 刘松年 罗汉图


当然,也有对奇异石头的欣赏,像《游名山志》中说“荚蓉渚有耸石,头如初生荚蓉,色皆青白”,又像《南史·到溉传》里说到梁代到溉的住处,“斋前山池有奇僵石,长一丈六尺”后来因为与皇帝打赌输了,被“迎置华林园宴殿前”。可是这种风气在崇尚自然的南北朝时期并未大开。直到后来,才风气一变,人们要把家里的石头弄的不像真山甚至不像一般的石头,也就是说要在大自然里发展和寻觅异于自然的东西。这种风气大约在唐代就已经开始,中唐著名的李德裕《平泉山居诫子孙记》中说他“得江南珍木奇石,列于庭际”,在《平泉山居草木记》里更提到他搜罗有日观、震泽、巫岭、罗浮、桂水、严湍、庐阜、漏泽的石头,“台岭、茅山、八公山之怪石,巫峡、严湍、琅琊台之水石,布于清渠之侧”,这是很多关于园林和赏石的书里都说过的,而著名的柳宗元《愚溪诗序》和《钴鉧潭西小丘记》中也有几甸人们熟悉的话,“嘉木异石错置,皆山水之奇者”,所谓异石而奇,就是说这些石头已经有些奇怪了,“其石突怒偃蹇,负土而出,争为奇状者,殆不可数”,从“突怒偃蹇”四字上也可以看出这些石头的·怪异之状,看来对于石头的欣赏,已经从“像”到“怪”了。


在唐代,还有很多关于奇石的诗文,像七世纪末八世纪初,韦元旦在《奉和幸安乐公主山庄应制》中有“穿池叠石写蓬壶”,宋之问在《太平公主山池赋》中也有“攒怪石而岑崟”,而中唐以后,这类文字就更多,什么“长松万株绕茅舍,怪石寒泉近檐下”,什幺“轩窗幽水石,怪异尤难状”等等,特别是和李德裕是政治对手的牛僧儒也有几句诗对于以太湖石为代表的奇石的描述,大概是最精细的了,诗里说,“通身鳞甲隐,透穴洞天明。丑凸隆胡准,深凹刻横觵 ”,这说到了奇石表面的棱鳞,中间的透孔和形状的凹凸不平。


洞天岫 黑太湖石 (张曰辂铭 沈钧儒旧藏)


严陵濑 英德石 (谈呈熙铭)


小流霞 将乐石


黛螺锦 雨花石


从自居易、刘禹锡、姚合、皮日休和陆龟蒙等人不少吟咏太湖石的诗歌中可以判断,此时士人中间的筑园磊石,搜寻异石的风气也就很普遍了。到了五代十国之后,人们更热衷于到处寻找和收藏这种奇石,据说李后主有一座石山,“前耸三十六峰”,而在北宋,著名文人苏东坡则有相当有名的“壶中九华”,仿佛具体而小的九华山,而另一个开了后世赏石之风,并给赏石定下了审美原则的米芾,则在无为军的府宅中对怪石“具公服而拜之”,收藏了一个名为“壶岭”的石砚山,据说“上有天池,不假凡水,可以投笔”,不仅神奇,想来其形状大概也是稀奇古怪的。特别是当这种风气到了宋代皇家手里,事情就发生了变化,那个极有艺术天赋却不能当好皇帝的宋徽宗,就把政治权力用在了这个方面,而上有所好,下必谄焉,《宋史》卷四七O《朱勔传》里就记载,朱勔用了皇帝的权力,用了另一个奸臣蔡京的建议,开始给皇帚送这些观赏物,最初是黄杨之类珍贵的树木,后来就成了有名的“花石纲”,他处处寻找那些在自然中却不太自然的石头,甚至抢夺民家之物,为皇帝建造园囿,特别是那个所谓的“寿山艮岳”,《宋史一地理志》记载“自政和讫靖康,累积十余年,四方花竹奇石,悉聚于斯”,其中有一块太湖石高达四丈,从产地运到汴梁,实在太费周章。


早年看《大宋宣和遗事》,其中记载这石头“将巨舰装载,用纤夫挽牵,凿河断桥,毁堰拆坝,数月方至京师,乃至破城墙始入,一花费至数千贯,一石费至数万缗”,真不太明白那个可以享尽世间所有荣华的皇帝,干什么还要听那些坏人的谗言,到处找这种奇怪的石头玩,闹的天下大乱?后来,才渐渐明白,这石头的背后,原来还有相当深远的历史背景与思想背景。


明 沈周 花下睡鹅图


待月台 英德石 (高络园旧藏)


明 朱瞻基(明宣宗) 花下狸奴图

本文转自  供石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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