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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稿选粹】杨建增|舅爷

 新锐散文 2020-08-08


新锐散文

情怀温度

情感,思想,

角度,视野

舅爷

我能记事时舅爷已是快七十岁的人了,那时的他虽头发花白、银须冉冉,但还是耳聪目明、声如洪钟。他为生产队看护庄稼,翻山越涧绝不输于年轻人,在山坡吆喝一声,几山几弯都能听到。年轻时的舅爷人高胆大、吃苦耐劳,村里修桥架梁、上垛伐树这些需出大力的活他常唱主角。外婆说那时的舅爷用两只木桶挑的水够他们全家吃好几天,而那水桶和一个中号缸差不了多少。我曾见过其中的一只,估计一般人要提起它都很费劲,更别说用它挑水了。他们村一位老人告诉我,舅爷年轻时有次要套一头驴去耕地,那头驴很倔不听使唤,并用后蹄去踢舅爷,舅爷一上气在驴再次踢向他时抓住驴的后蹄,硬把驴扯着倒退了十几步,直到驴跌倒在地为止,此后那头驴看到舅爷比老鼠见到猫还要乖。他们一起为生产队当饲养员时割下的苜蓿,舅爷挑一担的量他往往要挑两回。一般人的扁担相对较薄,两头稍尖向上微翘,这样走起来有颤劲且相对省力,可舅爷的扁担几乎是把一根木椽削平而已,许多第一次看到的人都要打量好半天。

年轻时舅爷走南闯北养家糊口,去得最多的地方是宁夏的西海固一带。1920年固原大地震后那里一片萧条,二十岁不到的舅爷在那里呆过好几年,修屋种地无所不干。后来每说起那里的情景他常唏嘘不已、连声叹息。表面刚硬心肠忒软的他,最见不得他人受苦,弱小受难。

我小时对舅爷有两怕,一怕他用胡须扎我,一旦被他抱在怀里,基本就没有逃脱的可能。二怕在他喝罐罐茶时让我找柴舀水。不说其麻烦单那浓烟就熏得让人睁不开眼,因此我极不愿意和他亲近。可就在他和别人聊天的火盆旁,我听到了许多舅爷年轻时的往事,其中就有两次主动打狼的经历。

原先我们那一带常有狼出没,一次舅爷为李家坪一户人家割完谷子时天快黑了,回家途中突然发现前面有两只狼。两只狼这儿嗅嗅那儿闻闻,不时回头张望一下,始终和他保持着二三十步的距离。转过一个弯时一只狼突然不见了,听人说狼诡计多端,他怕前后夹击便格外留神,几次回头却没有看到另一只,他知道自己孤独无助,时间越久越对自己不利于是紧赶几步,在距前狼不远时把手中的镰刀斜摔出去,正好砍在狼的后大腿,那只狼嚎叫一声,带着镰刀向前逃去。这时他看见后狼在近旁的地埂之上,他扳下几个土块用力朝狼打去,有一块正好打在狼的眼上,后狼哀叫着向另一方向逃跑。回过神他有些后怕,便一鼓气跑回家中。第二天他叫了村里的几个年轻人去找镰刀,顺着血迹他们在一个地埂下找到了镰。后来他的这一壮举被附近几个村的人传赞了几十年,甚至出现了和狼搏斗的神奇版本。

另一次是他去自家地里锄洋芋,刚到时月亮还没下去,锄了一会儿天暗下来,进到黎明前最漆黑的那段时光。他掏出旱烟袋想点一锅烟抽,一抬头发现地埂上两只狼的绿眼睛正一眨一眨地盯着他。他火气一下子上来了,用力把锄头扔出去,两只狼分散跑开却一直在附近徘徊,他进狼退,他停狼停,真是有气无处发泄,只能远远地对狼呼骂。此时恰巧有人也来锄地,他们合伙把狼赶出了他们的村庄,虽未打着狼,但那份胆气却让人十分敬服。舅爷交往甚广,多数人是冲着“与有肝胆人共事”的想法而来。

舅爷不识字,但对《封神演义》和《三国演义》特别熟悉,说起其中的人物或情节头头是道,我后来细读这两本书也是受了他的影响。舅爷爱看戏也会唱戏,那种大净的角色被他喊得气贯如虹,声振林梢。每年春节附近村庄联谊互动时,只要他去人家都会让他唱上一折《二进宫》或《下河东》,否则就难以过关。

他去陕西当麦客时,傍晚常落脚在人家的打麦场或庙宇中。一次他们在一个庙内歇脚,看到前殿薛平贵和玳瓒公主的塑像华贵富丽,而殿后寒窑中的王宝钏面黄肌瘦,墙壁被盐碱严重剥蚀。他顿生悲感便用高亢而又凄婉的音调唱起了“西凉国辞别了公主玳瓒……”,一下子惊动了附近住户,许多人纷纷前来观看,一位老人相邀舅爷住到他家。那时的麦客吃完饭后主家从不留宿,舅爷凭着那一嗓门享受了其他麦客无法享受到的待遇。

舅爷一生最为辉煌的事,发生在为邻村一张姓大户打长工时。三十年代红二十五军长征时从我们家乡经过,因部队长期作战、营养不良,加之缺医少药、积疴未治,到我们那儿时许多小战士因生病再无法长征,部队只好把他们留在当地。舅爷做工的张家收留了六名小战士,此后舅爷便和他们一起干活,平日里舅爷教他们干农活,闲暇时他们就给舅爷讲革命道理,几年的交往他和那些战士结下了很深的情谊,八十多岁时舅爷还常唱红二十五军的军歌。抗战开始后,部队来人接那些战士,他们极力鼓动舅爷一同前往,可因家中拖累太多舅爷只能与他们挥泪告别。

因接受革命道理较早,解放后舅爷成了他们村第一个共产党员,在任土改工作组长时,他很好地完成了几个村的土地改革。当时他们那批人大多转到政府部门任职,因舅爷不识字,加之外婆又是一个病恹恹的小脚女人,家中实在离不开他,他只好留了下来。

我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个春节去看他时,舅爷已是九十多岁的人了。他身体还算硬朗,只是眼睛昏花看不清人了,在我叫了一声爷爷后,他立即听出了我的声音,一再靠近我仔细审视,最后不断地说:“你咋变成这个模样了”。其实我没有多大变化,只是他不愿承认自己年老罢了。那天我亲自为他熬了罐罐茶,最后一次聆听他讲以前的事。

就在那年三月的一个中午,舅爷在家门口晒了一会儿太阳,感到有些累便回去睡觉,待家人发现时已去世多时。后来母亲常说舅爷生前怕麻烦人,去世时也没有拖累人,这让他们做儿女的十分愧疚。

今年我去舅家时,再没看到舅爷用过的任何东西,那只水桶和火盆早没有了影踪。只有门前那棵杏树长得郁郁葱葱,那是我和舅爷亲手挖坑所栽,今已枝繁叶茂,倘若舅爷在天之灵有知我真希望他常来树下坐坐。

作者简介:杨建增,中学教师,曾在《诗神》《山东文学》《四川文学》《甘肃日报》《未来导报》《天水日报》《天水电视报》《天水晚报》《文化周刊》《语文周刊》《作文周刊》等报刊杂志发表散文、评论、诗歌多篇(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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