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宋兆梅:秋日下的扶淇河

 老鄧子 2019-01-10

扶淇,最早见于《水经注》。源出有二,一出狼窝山东,一出寨山阴。东为扶河,西为淇河,两河于城南三里庄交汇,称“扶淇河”。尔后,扶淇河横穿诸城市内,于城北汇入潍河。


诸城的秋天,从扶淇河开始。扶淇河的秋天,从三里庄水库开始。


秋天的三里庄水库,完全像一个湖泊,水面平静,流淌得从容不迫。水面上的风,就像长了脚,一股股地漫上来。最喜欢这种风的要数三白草,此草老家称为“接骨草”,浸酒服,能祛瘀生新,舒筋活络。三白草团团簇挤在岸上的石缝里,风刮来东倒西歪;风消失立时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水库边的茅花起先是淡玫色的,线条疏朗。风起时,大片的茅花群起而动,瞬间就会涂抹成一条秋天的河流,遥相呼应着水面上细碎的银光。跻身于角落的“油草”,早被念旧的大娘拔回家去,择挑顺理,编织为“草拖”,油草便在季节的交替和撕裂中,获取着生命的另类愉快。


岸上不知名的草儿,互相碰触着,不经意间,涂抹上浓重的颜色,秋之油画呼之欲出。忽然,仪态万千的画面上出现一对水鸟,正嬉戏着,天空中飞来一只大鹰,它们就躲到水草丛中。鹰持续盘旋,一个俯冲,翅膀上带了细微的水声。


水库上空的云儿拖了长长的沙丽,蜿蜒成一道长龙。眨眼的工夫,云儿起了变化,先是一群毛绒绒的绵羊,刚一转身,变成几只可爱的兔子。小兔子刚要到岸边吃草,就被万马奔腾的场面唬住。脱缰的野马,飞奔嘶叫,狼烟滚滚。最后,从云层里走出一个婀娜的姑娘,悠扬的箫声响起,姑娘长袖曼舞,无数鳞云翻飞于天上。


在水库边站定,云,从耳边穿过。细听,水面上漂动着云锣击打的声音。


三里庄水库醒了。醒了的水,会唱歌,气势磅礴,荡气回肠。大簇大簇粗壮的香蒲站立水中,蒲棒直指天空,像是在发号施令。体态轻盈的白鹭啄食着鱼虾,白色的羽毛,一尘不染,显得非常高傲。一只只白鹭飞来,成了三里庄水库一道独特的风景。阳坡上的荆条,密集着潇潇洒洒的小花,发出独特的清香。钓鱼的成群结队,累了就半躺在阳坡上晒太阳,鱼儿咬钩,才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



水库对岸的杨树,叶片还没发生大的变化,映在水里,点缀成好看的水墨。大鹰再次俯冲,差点和水墨融为一体。


云河之外,不甘落后的花儿汇成另一条河流。圈了白边的打碗花,大红的身子,璀璨张扬;那种深紫的颜色,看下去,就要被收了魂儿;低矮的银翘上,缠绕着一种蓝色打碗花,花小单薄,却干净耐看。自诩为秋天女王的野菊刚打骨朵,不几天,钱样的花瓣,就会在水库边占尽风头。


半个时辰后,天上的云变成丝带,撕扯着跑上大山。上了山的云,长发飘扬,极尽妖娆。云从常山开始游走,经马耳山,折返去竹山、障日山,最后来到卢山。云雾缭绕的诸城大山,镶上金边。


许是云儿累了。当它错落有致地回到城里,回到钢筋水泥的缝隙里,它的呼吸沉重起来。


城市上空的云,起先是乌色,慢慢地明丽起来,一片片地散开,又一片片地聚拢。


过了三里庄大桥,扶淇河才真正走进城里。进了城的扶淇河,被硬性、规范、通畅后,流淌出相呼相应的水样年华。


望过去,扶淇西岸相对宽敞一些,砖石铺就的甬路一往无前。靠近甬路的地方,植满格桑花。格桑花盛时已过,偶有一两朵玫红的花儿开放,全体格桑花便集体流淌,花红的心事漂浮到水面上。


真正漂浮在水面上的是缠绕在一起的浮萍,青青绿绿,蛋黄的花儿纷杂其间。钓鱼的人排兵布阵一样守护在扶淇两岸,每当鱼丝甩进水中,水面出现微微的波痕,很快恢复原样,浮萍显得更加紧凑。


牢牢守护扶淇河的,是一棵棵有年岁的柳树。柳树宛如雕塑,秃叶的树顶一动不动,仿佛要穿透苍穹,一窥城市内里。


没有大树的城市就像没有历史一样,是岸边的老柳树见证了诸城的成长。


秋天,对一棵柳树来说,需要再生的力量。


秋天,对一个城市来说,需要大河一样的胸怀。


即使是一阵凉爽的秋风,柳树的脸也会变白。柳树的白,先从枝条开始,有一小部分枝条因蝉下籽而死,它用枯萎成就了另一种生命。而大部分柳枝沾上秋露后,柳叶就迅速枯败,耷拉下去。不用几个早上,柳就会收紧身子,透出衰色。跑起的风中,也会飞动着几片变黄的柳叶。



来河边晨练的老人习惯把鸟笼挂在那棵最老的柳上,笼子里的黄鹂翘脚打量着柳树上的灰喜鹊,灰喜鹊却在柳枝上跳跃几下,欢快地飞走。黄鹂脸带失落,对着另一只笼子里的斑鸠啼叫几声,斑鸠愉快地回应。又一只灰喜鹊从柳树上飞过,跳跃几下,又欢快地飞走。


老柳树开始回忆春天:满树的鸟儿,枝枝杈杈上都是,它们欢呼、雀跃、歌唱。老柳树最怀念的就是鸟的歌唱,一个季节里,有了鸟的歌唱,还会缺少什么?


一个季节,对柳树来说,不像掉几片叶子那么简单。


柳树的脸继续变白,漂洗过一样。过一个夜晚,就像进锅里蒸了,树皮却依然充满生气。站在岸上,秋天的河水呈现出暗绿的颜色。一阵小秋风跑过,柳叶子跌进水里,暗绿的颜色涌动出满河沧桑。


晚上河边热闹起来。甬路上行人的脚步声,随河水的涌动而不停地变化,像鼓点,激昂响亮。


在路灯底下踢毽子的,都是年轻人。她们穿粉红的衣裳,占据了最大的地场。盘、拐、绕、奔之间,毽子上滚下翻,滴溜儿乱转。这种地场河边到处都是,周边搭着花架,来年就会栽上藤萝,一夜春雨,花架上就会长满一串串花穗。


从河边走上去,就是圣龙别墅。有鸟儿在墙栏上啁啾,南瓜肆意地伸展着藤蔓,蓬蓬勃勃的南瓜花在清晨热热闹闹地开放,暴露在外的大南瓜,就像天真烂漫的孩子,在芜杂的都市里,依然能找到自己快乐的田园。


兴华路桥头上,几棵开紫花的木槿,仄仄斜斜的枝条七伸八伸,花朵簇拥在一起。在初秋,生命的颜色朝夕变化,乍现满眼紫色,在内心陡添一股丰盈的力量。


穿过桥底的木栈道,才是扶淇河最繁华的地段。挨路边,种满细竹,竹叶尚绿,秋风像是一位琴师,穿梭在竹林里,弹奏着美妙的乐曲。


路西阳光河畔早市,一个摊儿挨着一个摊儿。那些起早赶来的菜农,面前摆满韭菜、冬瓜、大葱……


市民争相购买,无非因为他们的青菜能吃出个菜味来。


角落里,一个上年纪的老人,车把上挂几个自编的蝈蝈笼子,也不刻意叫卖。从他风尘仆仆的脸上,一看就知道是从山里来的。


早市对过,隔不远就有一棵大杨树。最粗的,一个人搂不过来。大树底下坐着一个老人,卖刀子、锯子,问起价钱,他就伸出指头。有人说,这个老人90多岁,耳朵不好使,老五金厂的,在家闲不住,非要赶早市来卖东西。


早市这段河岸,散步的人最多,多数人图个买菜锻炼两不误。


从阳光河畔往北,过繁荣路大桥,才出现一块更大的地场。大片大片的黄花,花头斯文,茎上出现枯叶。绚丽的一串红,却挨挨挤挤在一个小三角地带,捍卫着秋天最后的尊严。


桥北有一间小屋,好久没见小屋主人。小屋对面,雪松虬枝乱舞,松针依然发着耀眼的绿,鸡蛋大的松果布列其上。到了黄昏,长达数十米的夕阳斜射到雪松上,就像一句诗投向苍茫,不需要回音。


雪松树底下,是唱“茂腔”的天堂。隔上一段距离,就有唱小戏的队伍。常见一个70多岁的老者,抚弄着二胡,指间流淌出高亢明亮的弦音。他身边站一个50多岁的女人,从她嘴里发出哀怨悲凉的唱腔,引得大批行人驻足,而坐在九龙花园门口的大娘,显然有80多岁。大娘入了戏,一脸泪水。沉醉中,二胡琴峰忽转,如一股强劲的秋风吹进河面,河水起了无数波澜。


随着波澜,河面上划过来一艘小船。小船很快划过密州路大桥,去了皇家半岛。半岛附近到处是疯长的狗尾草,偶有叶鞘光滑的狼尾草,须根粗壮,随风摇摆。


狗尾草成片成片的,弯垂着花穗,一米多深,发着家乡的味道。路边的羊胡子草,老家叫“逮倒驴”,只一点土星儿,就会安营扎寨,生生不息。狗牙根草面积很大,匍匐在地上。诸香附,花眼儿轻盈,翕张着,一个城市的好,尽收眼底。


生长在河边的每一棵草都会开花。树有树的姿态,草有草的规则,一切生命,都在扶淇河边,坚韧而温暖地活着。


河边的每一棵柳,都是一个劫后余生的故事。在狂风暴雨的天气,它们被雷无情地劈裂,身上鼓出难看的瘤子。可是,坚强的柳却在寂寞的午夜,慢慢舔舐着自己的伤口,直到斑驳陆离,它们掏空了的身体里装满宁静,装着这个城市不知道的东西。


柳身边的火炬树,定是受了惊吓,随秋风的涌动而发出有力的呐喊。当余晖落到火炬树上,河水浓得化不开,满河堤的草香,每一朵都成了传说。


此时的扶淇河,快速流过第四座桥,扑进潍河怀抱。


宽阔的潍河滩上,一团团香蒲,占据了大片水域。脖颈修长的白鹭伸展开轻巧的翅膀,犹如一只神奇的巨手,徐徐拉开金色的帷幕,整个诸城豁然开朗。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