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布式杀伤”(Distributed Lethality)概念是美军在“亚太再平衡”战略背景下,为应对假象敌的“反介入/区域拒止”(以下简称A2/AD)威胁,针对自身反舰能力不足而做出的重大部署。此概念旨在通过构建舰艇小型编队,实现海上力量由航母战斗群式的大集群作战部署,转变为水面行动群式的分布式作战部署,并使更多舰船具备中远程火力打击能力,达到“凡漂流者皆可战斗”的目的,进而在提升舰船生存力和打击力的同时,降低对手探测打击的准确性和有效性。
概述
(一)“分布式杀伤”的提出背景 在他国领域远洋作战成为美军的常规作战模式。在该模式下,美军极度依靠战场制空权、制天权、制电权以及制海权的获取和维持。美军“沙漠风暴”行动成功的关键,即在于将部队投入战区时,几乎没有受到敌军的干涉。这一点同样给美国的对手带来启示,在与美军作战过程中,必须第一时间瓦解其兵力部署。为达成这一任务,就需要具备强大的A2/AD能力。 美国“亚太再平衡”战略将关注重点再度聚焦于亚洲地区,从而不得不面对我军日益提升的A2/AD能力。我军利用各类弹道导弹、巡航导弹和潜艇部队在西太平洋海域构建了难以逾越的阻拦网,又使得航母编队的“安全区域”逐日减少。虽然过去几十年间,美国占据着全球海上优势,但来自其他国家的有力挑战以及无法承受失去海上优势的现实困境,逼迫着美军思考新的对策。 (二)“分布式杀伤”的提出过程 “分布式杀伤”概念最早出现于2014年。美军通过分析海军战争学院兵棋推演结果,提出了“分布式杀伤”的最初概念,即为所有的舰船(包括非战斗舰船)加装中远程打击武器,从而达到任何舰船都能对敌方产生威胁的目的。 2015年1月,美国海军水面部队司令罗登发文,探讨了海军水面部队如何应用”分布式杀伤”战术。 2015年5月,美国成立”分布式杀伤”工作组,重点讨论研究了基于”分布式杀伤”的未来作战方式,以及现有武器条件下的打击能力。 2016年1月18日,美国海军对SM-6导弹实施首次实际演练,事后,导弹研发方雷声公司发布新闻公告,表示这次测试针对的正是美国海军提出的”分布式杀伤”概念。 2016年8月4日,环太平洋军演中,美海军“科罗拉多”号濒海战斗舰首次发射一枚超视距“鱼叉”反舰导弹,该试验不仅验证了濒海战斗舰装备反舰导弹的可能性,还是对”分布式杀伤”概念的又一次重要测试。 2017年1月,美国海军在《水面部队战略》报告中,正式明确”分布式杀伤”的概念内涵,并将其上升为“重回制海权”的核心作战理论。 (三)“分布式杀伤”的内涵意义 综合来看,“分布式杀伤”的理论的核心内容即通过为全种类的舰船加装进攻武器,达成“凡漂流者皆可战斗”的目的,通过将舰船分散部署、灵活编组,达成拓展战场空间、形成分布火力的目的,从而增大敌方侦测和打击的成本和不确定性。 “分布式杀伤”的意义在于抵消对手的A2/AD能力。为所有舰船增加进攻性武器将极大影响对手开火前的决策,因为这些武器可向对手昭示,任何类型的美军水面舰船在危急情况下都可以有效防御甚至发动进攻,这一点可能会改变对手对于是否发动攻击的考量。而分散部署的军舰,一方面会分散敌军瞄准的重点,扰乱对手对于开火优先级的决策工作,另一方面,又会给对手进一步释放“四面楚歌”般的威慑信号。
制胜之道
(一)符合海战客观环境 海军机动的灵活性使得分散作战历来是海战大忌。海权论奠基人马汉就将集中海上优势兵力给予敌人毁灭性打击作为其战略思想的基础。“海上霸主”航母打击群就是海战集中原则的典型代表。 而“分布式杀伤”的核心在于分散编队,其思想似乎与集中作战相背离。但实际上,海战中分散与集中的关系并非方枘圆凿、格格不入,而是相互联系、对立统一的。马汉之后的重要海军战略家科贝特就认为,海战不能简单照搬陆军的集中原则,海上的“集中”不同于“集结”,海军集中要“尽可能覆盖最广阔的海域,同时又保持具有灵活性的相互联系”,而“海军一旦集结完成后,隐蔽性和灵活性就没有了”。因而,海军集中力量的最好方式不是紧密集结而是适度分散,“越是不拘泥于某种集中方式,越是不限定时间和地点,集中就越难以阻止。”“分布式杀伤”概念体现了从“兵力集中实现火力集中”向“兵力分散实现火力集中”的转变。这种“化整为零、化集中为分散”的理念是集中作战的更高级阶段。 海上环境的特殊性也使得制海权的掌握更具动态性。即便实力强大的海军也难以在广阔海面取得完全、长期的控制权。海洋的常态不是处于某国的控制之下,而是处于非控制状态。制海权的获取完全是在特定时间,对特定海域的控制和利用,其范围就是海军所能覆盖的杀伤区域。 既然不存在绝对的制海权,那么制海权的获取也不意味着对手在该区域毫无自由可言。制海权的获取也不在于消灭该区域的全部敌方舰队,而在于尽可能压缩对手的活动区域、限制对方的反击速度、增大对方的行动成本。当一方能够在某一区域做到了以上几点,就相当于取得了该区域制海权的实在价值。 制海权的上述特性决定了将海军分散部署于更大面积的海域,采用相互支援、分兵集火的攻击方式,有利于控制更大面积的海域,从而使敌军在打击时迷失重点,无法处处顾及,成就己方舰队整体的相对安全。同时,对于任何在该海域有所动作的敌舰来说,不仅冒着被多方向打击的风险,更会在受到攻击时难以判断来袭方向,造成指挥混乱而无力反击。
(二)符合科技进步方向 科技是核心战斗力,可以说科技进步的方向,也就预示着未来作战的方式。 美国在2014提出“第三次抵消”战略,其核心在于发展“改变未来战局”的颠覆性科技,以维持其军事竞争的绝对优势地位。随后发布的”分布式杀伤”显然是在其框架内提出的作战概念。同时,也正是未来各项科技的发展进步,才使得”分布式杀伤”的实现成为可能。 要做到舰船的分散部署,首要条件就是舰船的小型化。曾经的巨型战舰对于甲薄炮小的轻型舰船,可以说是毁灭般的存在。而当今科技的进步使得攻防关系呈现不对称性,装备防御能力的提升幅度远不及同时期火力打击能力的提升。如今,小型舰船与巨型战舰可以装备类型相同的导弹,虽然载弹量不如后者,但前者在对抗中灵活机动、直切要害、以小搏大,甚至可以占据主动。大船面对大量小船则犹如奔牛面对牛虻,虽船坚炮利、力大无穷却是束手无策、莫可奈何。 “分布式杀伤”所要求的分散部署,在使敌执行情报、监视与侦察任务复杂化的同时,也增加了己方指挥与控制的难度。因而相比于聚集部署,“分布式杀伤”的实现更有赖于分队间紧密的网络连结,进而也对部队信息通讯能力提出了更苛刻要求,不仅需要远距离、快速度、高保密性,还要跨越介质,实现水面、水下、空中甚至太空的全域连通。量子通讯等颠覆性技术的发展正可以满足这些要求,理论上可以无视空间距离瞬时传播,且量子自身的不可复制性保证了量子通讯绝对的不可窃听、无法破译。 想要满足”分布式杀伤”对于大面积、长时间控制海域的要求,就必须要有灵敏的态势感知能力、全面的数据分析能力和迅捷的应对指挥能力。信息化技术和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应用对上述能力的提升大有裨益。信息化指挥作战系统将战场上每一处的部队通过信息网络融为一体,促成海、陆、空、天、电各个维度的信息共享,进而使得侦查感知能力朝着全时全域的方向发展。作为信息化高级阶段的智能化技术将这些能力进一步发展,人工智能技术使机器具备自主反应能力,加之机器本身特有的强大计算和存储功能,就拥有了分析海量信息的强大数据处理能力,进而可以挖掘出隐含在大数据中的价值,为决策提供有力支撑。 (三)符合战争演变趋势 “分布式杀伤”概念的提出贴合了未来战争信息化、体系化、智能化的发展趋势。 信息是现代战争的“燃料”,是战斗力的“倍增器”。态势感知、侦查敌情是获取信息,情报认知、数据判断是分析信息,决策制定、指挥命令是使用信息,可以说信息贯穿于作战行动的始终。而“分布式杀伤”正是未来战场获取信息优势的利器,其涵盖面积广阔、机动响应快速、指挥控制灵活的特点,使得信息采集高效进行的同时,极大增加对方采信息集的难度和不确定性。 在信息的“粘合”下,各类作战空间趋于紧密,各类作战力量趋于联合,形成体系与体系间的对抗。“分布式杀伤”就是典型的体系作战形式,关键就在于能否通过信息网络将分散的个体联结成体系。 “分布式杀伤”要求舰队在地理上是分散部署的,而在实质上则通过信息网络互连互通、形成体系。将作战能力分散于多个可互操作的平台上,一个平台的传感器可以为另一个平台的武器瞄准提供方案,一个平台的反潜能力可以为另一位平台提供掩护。分队通过共享战场态势、实时信息连通、同步有序行动,达成指挥控制和作战行动的高度一致,进而实现体系整体效能的集成涌现。目前各类武器装备的物理性能几乎已达极限,在发展颠覆性武器的同时,通过不同思路将兵力集结成有效的体系,实现整体效能的聚合涌现,将火力集中于精确的一点,实现“面对点”、“体对点”的打击,这才是打赢未来战争的必由之路,而”分布式杀伤”无疑是这条路上的有益尝试。 智能化战争是目前公认的未来战争基本形式,同样也是”分布式杀伤”未来发展的方向。智能化技术在军事领域的渗透,必然导致战争形态、作战方式、战争规则的颠覆性改变。其装备自主化、信息云联化、决策智能化、战场无人化、人机协同化等新的特征,迫切呼唤着新的战争指导方式,“分布式杀伤”的提出正是顺应了该潮流。在未来智能化作战系统的辅助下,每一艘分散部署的舰队都可作为信息节点、指挥节点、火力节点。而在“作战云”技术的顶层支撑下,战场信息和战场态势得以在各平台间流畅传输,进而聚零为整、辅助决策,达到统一指挥、分散部署、信息共享、火力集中的目的。
缺陷分析
指挥控制问题。海战场电磁环境极端复杂,对于离散分布的水面舰船存在通信被阻隔的风险。为保持部队隐蔽性,很多行动要求在电磁静默或辐射管控条件下执行,这进一步增加了有效指控的难度。此外,分散部署的部队相对独立,这又难免会与部队整体的集中指挥形成摩擦。分散式行动虽然增强了舰艇的生存能力,却也影响了决策周期和指挥顺畅度。如何在保证分布性、隐蔽性和独立性的同时,实施及时可靠的指挥控制,完成分队间的协调一致,对指挥、控制、通信和协同能力提出了极高要求。 舰船能力问题。在同样大小的空间内加装更多导弹,势必会削弱舰船的其它能力。战斗类舰艇远程反舰能力的提升,主要是通过降低其防空能力来折中实现。而非战斗类舰船加装导弹,会分散其执行原本任务的注意力。在某些情况下,这些舰船可能会去执行低强度的战斗任务,使得依赖它们补给和辅助的战斗舰船受到影响。而且,对于那些缺乏额外空间和载重能力的舰船而言,加装导弹发射单元在技术上本就有很大难度,其加装后的效果也是难以预估。 成本和后勤补给问题。为大量非战斗舰船加装导弹,会导致成本的急剧增加。而在更广区域的作战部署,又必然增大弹药和燃料的消耗量,对于后勤补给和资金支持是极大的考验。战时补给舰船的频繁出动,使得暴露行踪的可能性大为增加。虽然非战斗舰船加装了导弹,具有一定防御能力,但因为其价值的升高,反而更有可能成为敌方攻击的目标。 防御有效性问题。“分布式杀伤”所设想的战略性防御,是以舰队的分散来降低被发现概率,并给予敌人四面受敌的威胁。但这也意味着当一旦某舰艇分队被发现,就很容易成为敌方集中攻击的目标。此时,其他部队相距遥远而难以及时支援,分散的编队方式又使得指挥混乱,该分队可能会在敌方局部火力优势下瞬间崩溃。这样,不仅没有体现”分布式杀伤”的战略性防御作用,反而适得其反,陷入被动。另外,“分布式杀伤”的威胁作用也仅限于较为弱小的对手,对于实力相当的对手,分散部署的形式反而可能会冲淡威慑力。
结论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美军“分布式杀伤”概念虽然仍存在缺陷问题和不切实际之处有待完善,但是它深入运用了海战中分散与集中的对立统一规律,是当前美军战略形势和科技背景下的必然产物,也是探索未来海军作战模式的必由之路。其对于海战客观环境的充分把握,对于科技进步方向的紧密贴近,对于战场演变趋势的集中体现,都值得我们进行深刻的思考研究和借鉴学习。 文字 | 来源:《国防科技》(2018年第5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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