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参加了【背起行囊去旅行】有奖征文活动
纪广洋 陕西第一纺织机械厂离马嵬坡咫尺之遥,该厂的钟玉山是我的笔友和藏友,他为了一个汉代的铜镜曾风尘仆仆的来到山东……而今,我却为一个1200多年前的宫廷美女的香茔,千里迢迢的赶往陕西。 风驰电掣的2515次空调列车上,我困倦不堪而又迟迟睡不着,逸念朦胧中像去赴一次隐私之约。车过济宁、菏泽,出了山东地之后,我从旅行包里掏出几本有关杨贵妃的书籍,翻阅了一阵,便又轻闭有些酸涩的双眼,在《长恨歌》匠心描摹的缠绵悱恻的意象旋律中,一任散漫的思致脱缰而去,憧憧遥想着千里之外的黄土高原、遥想着西安、咸阳、马嵬坡,遥想着千年以前的开元盛世、遥想着“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杨贵妃。 杨贵妃(即杨玉环)于盛唐的开元七年(719 年)出生在蜀地都江堰迎祥寺(今四川省都江堰市聚源镇迎祥村)的一官宦人家,她的祖籍为广西容县(而今,容县十里乡的梳妆台遗址上,建有仿唐游园“贵妃园”),后迁徙至蒲州永乐(今山西永济)。她的曾祖父杨汪曾做隋朝的上柱国、吏部尚书;祖父做过州刺史;父亲杨玄琰是蜀州司户。不过,在杨玉环幼年时,她的父母因病双亡,她成了可怜的孤儿。她的叔父杨玄玑收养了她,并教她识律练舞、诵诗习文。天资聪颖的杨玉环,从小受到了良好的调教和熏陶。再加上她天生丽质、兰心蕙性,难怪后来有倾城倾国的羞花之美。再后来,她的叔父出任河南府士曹,她随叔父迁居于洛阳。在洛阳期间,她渐渐出落成秀骨腴肌、妩媚可人、艳名流芳的婷婷玉立的少女。 开元二十三年(735年)七月, 咸宜公主(唐玄宗李隆基先前的爱妃武惠妃之女,亦即寿王李瑁的姐姐)下嫁洛阳的杨洄。在空前盛大的迎娶婚礼上,贵蕾名花的杨玉环被杨家聘为迎接公主的嫔从,与伴姐出嫁的寿王李瑁不期而遇。这一年,杨玉环刚满十六岁,她那玉泽冰清的花容月貌给李瑁留下了异常深刻的印象,并勾起他的爱幕之情。在武惠妃和咸宜公主的撮合下,当年十二月,唐玄宗就下诏册封杨玉环为寿王妃(现存的“唐大诏令集”,即“圣旨”集卷四十有明确的记载:“维开元二十三年,岁次乙亥,十二月壬子朔,二十四日乙亥,皇帝诏曰:尔河南府士曹参军杨玄玑长女,公辅之门,清白流庆……今遣使户部尚书同中书门下李林甫、副使黄门侍郎陈希烈持节册尔为寿王妃)。从此,杨玉环便踅身皇宫,并生生演绎出一段不平凡的、甚至是乱伦扰世的,有关江山美人、爱恨情仇的宫廷活剧。 开元二十五年(737年)十二月初七,一向被李隆基情有独钟、 特别宠爱的武惠妃病逝。对武惠妃情专意浓的唐玄宗,为此哀痛不已、夜不安寐、食不甘味,在他的眼里,后宫的三千佳丽竟无一人能于惠妃相提并论。善于迎奉的李隆基的贴身宦官高力士,最懂得圣上的心思,为了安抚圣上的哀思之苦,他主动情缨,四处为圣上搜寻可与武惠妃媲美的绝色女子。 当高力士在寿王府偶然遇到杨玉环时,他发觉这个寿王妃的音容笑貌竟然酷似当年的武惠妃。于是,他把这一发现非常婉转的(毕竟此时的杨玉环乃是圣上的儿媳)上奏唐玄宗,并想方设法玉成此事。在高力士忠心耿意的力荐撮合下,开元二十八年(740年)的春夏之交,“汉皇重色思倾国, 御宇多年求不得”的唐玄宗在骊山华清宫诏见了作为寿王妃的杨玉环。此时的杨玉环在寿王府深居达六年的时间,当年的清纯少女,已蜕变成一个眉目传神、风情万种的年方二十稍余的少妇。她那国色天香的不凡风姿,深深撩拨着李隆基的情根心弦。本来就肆恣放浪的唐玄宗,当即赏赐杨玉环到华清池沐浴。温泉碧波中的杨玉环犹如天仙下凡、龙女出海,让那颗因失去武惠妃而闷闷不乐的圣心悄然怒放。 尽管皇权无限、圣命如天,但直接占有自己的儿妃,也确是一件驳理乱章的不光彩事儿。但皇帝相中的东西就必须到手,在高力士等侍奴谋士的策划下,心知肚明的杨玉环先自度为女道士,密居于宫内的道观中,开始了“一朝选在君王侧”的倚龙伴君生涯(这也是有据可查的,“唐太诏令集”卷四十有“寿王瑁妃杨氏……以兹求度,雅志难违,宜度为女道士”云云)。就这样, 杨玉环以女道士的身份“金屋妆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与玄宗秘密苟合数年之后,她和圣上的关系终于撩去了朦胧的面纱。天宝四年(745年)七月, 唐玄宗拟旨册封韦昭训之女为寿王妃(也算是对夺妻之虞的补偿)。同时,册封杨玉环为贵妃,偷情窃欲多年的帝王佳人终于过上了“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溺恣恩爱的逍遥日子。 车到郑州,正值午夜,我从一个囫囵的短梦中醒来,满脑子仍是有关杨玉环的文史资讯、逸闻传说。此时此刻,隔窗凝望着远近高低的点点星辰,我变得一点儿也不困了,只是有些饥渴。就着脍炙人口的《长恨歌》,半只扒鸡一瓶啤酒下肚之后,我打开了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散散漫漫的敲击着键盘、散散漫漫的记录下我的所想所思所感所悟。 杨玉环被册封为贵妃之后,不仅“三千宠爱在一身”、“骊宫高处入青云,仙乐风飘处处闻。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就连整个杨家也随之如日中天、日益显赫起来。她的兄弟姐妹远近亲眷一一光彩门户“皆列士”,其父杨玄琰被追赐为兵部尚书,其叔杨玄玑被封为光禄卿,堂兄杨铣为殿中少监、杨琦为附马都尉。她的三个姐姐也分别被册封为韩国夫人、虢国夫人、秦国夫人(值得一提的是,杨贵妃有一个远房堂兄杨钊,即杨国忠,他借贵妃的关系扶摇篡位于宰相,把朝廷作害得乱七八糟、乌烟瘴气,最终导致安史之乱,给杨贵妃带来杀身之祸)。以致于“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就连市井巷曹也开始流行“生男勿喜女勿悲,君今看女作门楣”的民谣。 据说,杨贵妃爱吃荔枝,唐玄宗为让她吃到新鲜的荔枝,竟诏令岭南节度使专司其责,命急驿从遥遥的岭南歇人不歇马的整天连夜地直送京城,不知累死多少好马。杜牧有诗云:“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杨贵妃貌冠群芳、一枝独秀,深得玄宗的溺爱。二人卿卿我我、如胶似漆,不仅成双成对的出入宫廷圣殿,还常常依依恋恋缠缠绵绵的执手相拥于花前月下、亭阁楼台。传说贵妃和玄宗在御花园观赏牡丹时,贵妃一笑,百花失色,纷纷闭上各自的花瓣。因此有“羞花”之说。 当时,沉香亭前龙颜大悦美人笑的情景难再揣想和描摹,只有李白的三首小诗让历史深处的美景佳人永放光芒和异彩: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花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装。 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栏杆。 据说,也正是因为这几首小诗,李白才遭贬的--高力士、杨国忠等人看不惯李白高傲狂放、蔑视权贵的为人和处世,纷纷向唐玄宗、杨贵妃进谗言说,李白所写的“可怜飞燕倚新装”,是把贵妃比作赵飞燕,有侮辱之嫌…… 其实,误导唐玄宗囵于声色、荒废政业、听信谗言而一错再错的,岂止是李白遭贬?接下来贻误撼动的竟然是大唐盛世的整个江山。 时光递进流转到天宝年之后,十数年的太平盛世,让唐玄宗感到江山咸定、万事大吉了。他开始深居简出、沉迷声色、疏于朝政,先是把朝纲廷政推委于老艰巨猾、阴险毒辣的宰相李林甫(“口蜜腹剑”这一成语就是源自形容李林甫的语句),到了天宝十一年(752年),索性将对上阿谀奉承、 对下刚腹自用的杨国忠立为宰相。前面曾提到这个奸臣,他作为杨贵妃的远房堂哥,在成为宰相之后,更加仗势欺人、有恃无恐。他嫉贤妒能、颐指气使,嚣张残酷地排除异己。安禄山、史思明就是在他的逼迫下于天宝十五年(756年)六月举起反叛义旗的, 他们列举了杨国忠二十条罪恶,口号就是要诛杀杨国忠。 就这样,突发的“安史之乱”一下打破了玄宗、贵妃的酣酣香梦,转瞬间城池失守、人心大乱。“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可是,慌忙出逃的唐玄宗刚过咸阳城,就遇到了更加棘手的大麻烦--“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娥眉马前死。”六月十四日中午,唐玄宗一行逃至马嵬坡后,积怨颇深、一时暴怒的士兵们就射杀了曾不可一世的杨国忠,并支解了他的尸首。接着又诛杀了杨国忠的儿子。一片混乱中,杨贵妃的两个姐姐秦国夫人、韩国夫人也被乱军所杀。惊慌失措、万般无奈的唐玄宗亲自走出驿馆,出面调停、安抚军士们,仍不管用,群情激愤的将士们呼声震天、围而不去。对于这一事件,《资治通鉴》(卷二一八)是这样描述的:“军士围驿,上闻喧哗……使高力士问之,玄礼对曰:‘国忠谋反,贵妃不宜供奉,愿陛下割恩正法。’上曰:‘朕当自处之。’入门,倚杖顿首而立。久之,京兆司录韦谔前言曰:‘贵妃常居深宫,安知国忠反谋?’高力士曰:‘贵妃诚无罪,然将士已杀国忠,而贵妃在陛下左右,岂敢自安!愿陛下审思之,将士安则陛下安矣。’上乃命力士引贵妃于佛堂,缢杀之。舆尸置驿庭,召玄礼等入视之。”就这样,一代绝色美女终被对自己曾经信誓旦旦的君王所负,断然赐死,成为政治旋涡的填堵物、牺牲品。真是危难之际见郎心,自古红颜多薄命啊! 杨玉环接到赐死旨意时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可是,此时此刻,谁也救不了她了。真难想象,她是如何无语凝咽、悲愤交加的随高力士(一说是被高力士牵着)来到一座破旧的佛堂,而绞缢身亡的。又由于唐玄宗一行急着出逃,就把杨贵妃的尸体草草的埋葬在马嵬坡的荒草丛中。持这种看法的,有《旧唐书. 杨贵妃传》、《资治通鉴.唐纪》等。而有些书籍描绘的就更细致, 《唐国史补》里记述高力士把杨贵妃缢死于佛堂的梨树下;乐史的《杨太真外传》也说,唐玄宗与杨贵妃诀别时,贵妃“乞容礼佛”,高力士就把贵妃缢死于佛堂前的梨树之下云云。关于这一点,近代学者陈寅恪曾在他的《元白诗笺证稿》中指出:“所可注意者,乐史谓妃缢死于梨树之下,恐是受香山‘梨花一枝春带雨’句之影响。果尔,则殊可笑矣。”读过《长恨歌》的人都知道,“梨花一枝春带雨”是形容“海上”、“仙山”上“仙子”、“太真”泪流满面之容貌的诗句,已是一种叙事的引伸,与马嵬坡“佛堂前的梨树”何干? 当然,说杨贵妃在马嵬坡被缢死在佛堂(或梨树下),只是其中的一种说法,历代的文人墨客和史家学者对此更有莫衷一是、大相径庭的说法与推论。 在一些唐诗中,就有杨贵妃是死于乱军之中的描述。像杜甫的《哀江头》:“明眸皓齿今何在,血污游魂归不得。”似乎杨贵妃不是被缢死的,缢死的人哪有血污呢?要知道,杜甫的这首诗写于至德二年(757年), 距杨贵妃之死仅一年的时间。另外,像温庭筠《马嵬驿》中的“返魂无验表烟灭,埋血空生碧草愁”、杜牧《华清宫三十韵》中的“喧呼马嵬血,零落羽林枪”、李益《过马嵬》、《过马嵬二首》中的“托君休洗莲花血”和“太真血染马蹄尽”、张佑《华清宫和社舍人》中的“血埋妃子艳”等,都似乎反映了杨贵妃血溅马嵬坡、死于兵刃或马蹄之下的血腥场面。 还有一种说法认为,杨贵妃在马嵬坡未曾死,混乱之中隐藏民间、流落他乡了。甚至说她逃亡日本,在马嵬坡替她死的是一个侍女,她由禁军将领陈玄礼的亲信护送出海,被日本使节或商人带到了日本,定居在日本的久谷町久津,并客死于此。在日本的民间和学术界,持这种观点的不在少数。更离奇的说法是,大难不死的杨贵妃远行于美洲,台湾学者魏聚贤在他的《中国人发现美洲》一书中就有这种论述。我本人认为,此说的根据多出自白居易《长恨歌》中的“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之句,以及之后有关“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的长篇不迭的行云流水的吟咏。不过,《长恨歌》毕竟是诗人笔下的文学作品,难免有诗人的幻想与虚构成分,再说诗中也只是说“不见玉颜空死处”,并没说连遗骨也没有啊。“空死处”三字应与前面的诗句连起来看,其实也只是说贵妃的玉颜已腐烂,在她死去的地方(马嵬坡)再也看不到她如花似玉的容颜了。 如此说来,无论杨贵妃是自缢身亡还是被乱军戳杀(即使马嵬坡的泥土下没有杨玉环的尸骨),从当时的历史背景看,她死在马嵬坡也是勿需置疑的。至于说她流落他乡、甚至出海留洋的别的说法和推论,大抵是因为杨玉环太不平常了,后人对她的归宿和下落有各种各样的包含着个人意愿的吝惜与怀念、臆想和祈望罢了。 列车一路飞驰着跨黄河、穿山洞、绕高坡、经洛阳、过潼关,我一路漫无边际的耿念着、一路噼噼啪啪的不断敲击着双手覆盖的小小键盘。 当我从西安按预定的时间转乘巴士来到咸阳时,前来迎接我的除钟玉山外,还有一位眉清目秀的女青年。没等我询问,老钟就介绍说,这是他的妹妹钟玉秀。并一再说玉秀妹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爱好古典文学和写作,今天是主动要求陪老钟来接我的。我就高兴的忘却了长途旅行的疲劳,乐滔滔的和他们兄妹二人无拘无束的聊起来。以致于在发往纺织机械厂(马嵬坡)的班车上,几乎所有的乘客都平心静气、侧目好奇的听我们三人神聊。 我舒舒服服的在老钟家冲了个太阳能的热水澡,然后小睡了大约两个钟点,就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了。席间,我一边和老钟谈文物收藏的信息,一边与玉秀说写作的甘苦。就在我吃饱喝足往老钟家的红木仿古椅子上一坐,伸手接玉秀递过来的茶水时,玉秀喃喃的说:“今天正好是农历的七月七日。” 她看我一时没弄明白她说的话,就笑着吟诵道:“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于是,我们的话题一下子转到杨贵妃和《长恨歌》上来。我打开笔记本电脑让玉秀看我在列车上敲出的有关杨贵妃的文章时,她高兴的对我说,她刚看过一篇有关杨贵妃的文章,而且文章的内容特别的详尽、也特别的鲜见。我就说,你明天再过来时,捎带来我看看。她说:“干嘛明天,这就去拿,我住的离我哥家很近的,几分钟就回来。” 这是一册《朝鲜刻本樊川文集夹注》,是由中华全国图书馆文献缩微复制影印所影印发行的稀见书籍。而更稀见的是,在卷二《华清宫三十韵》的“喧呼马嵬血,零落羽林枪”诗句下,引注于《翰府名谈.玄宗遗录》的那段文字, 竟然是对杨贵妃在马嵬坡赐死前后的“实况”描摹。其中的部分细节,我还闻所未闻过,颇觉珍贵,现全文摘录如下,充实、光耀文面: 翌日,渔阳叛书至。帝及御前殿诏高力士护六宫,意留贵妃守宫。力士奏 曰:“陛下留贵妃消患乎?天下谓之如何也!”帝许贵妃从驾,由承天门西去。 至马嵬,前锋不进,六师回合,侍卫周旋。帝欲揽辔,近侍奏曰:“帝且待之, 恐生不测。”力士前曰:“外议籍籍,皆曰杨国忠久盗天机,持国柄,结患边 臣,几倾神器,致天步西游,蒙尘万里,皆国忠一门之所致也。是以六军不进, 请图之。”俄顷,有持国忠首奏曰:“国忠谋反,以军法诛之。”帝曰:“国 忠非叛也。”力士遽蹑帝足曰:“军情万变,不可有此言。”帝悟,顾左右曰: “国忠族也。”不久,国忠弟妹少长皆为所杀。帝曰:“一门死矣,军尚不进, 何为也?”力士奏曰:“军中皆言祸胎尚在行宫。”帝曰:“朕不惜一人以谢 天下,但恐后世之以讥后宫也。”神卫军挥使侯元吉前奏:“愿斩贵妃首悬之 于大白旗,以令诸军。”帝怒叱元吉曰:“妃子后宫之贵人,位亚元后之尊。 古者投鼠尚忌器,何必悬首而军中方知也。但令之死可也。”力士曰:“此西 有古佛庙,诸军之所由路也。愿令妃子死其中,贵诸军知也。”“汝引妃子从 他路去,无使我见而悲戚也。”力士曰:“陛下不见,左右不知,未为便也。 愿陛下面赐妃子死,贵左右知而慰众军之心也。”帝可其奏。贵妃泣曰:“吾 一门富贵倾天下,今以死谢之,又何恨也!”遽索朝服见帝曰:“夫上帝之尊, 其势岂不能庇一妇人使之生乎?一门俱族而及臣妾,得无甚乎?且妾居处深宫, 事陛下未尝有过失,外家事妾则不知也。”帝曰:“万口一辞,牢不可破。国 忠等虽死,军师犹未发,备子死以塞天下之谤。”妃子曰:“愿得帝送妾数步, 妾死无憾。”左右引妃子去,帝起立送之,如不可步而九反顾。帝涕下交颐, 左右引妃子行,速由军中过。至古寺,妃子取拥顶罗掩面大恸,以其罗付力士 曰:“将此进帝。”左右以帛缢之,陈其尸于寺门,乃解其帛。俄而,气复来, 其喘绵绵。遽用帛缢之,乃绝。挥使侯元吉大呼于军中曰:“贼本已死,吾属 无患矣!”于是鸣鼓挥旗,大军以进。力士回奏,以妃子拥顶罗上进。视其泪 痕,皆若淡血。帝不胜其悲曰:“古者情恨之感悉有所应,舜妃泣竹而为斑, 妃子拥罗而成血,异矣夫!”前军作乐,帝不乐,欲止之。力士曰:“不可, 今日之理,且顺人情。” 据该书扉页的《影印说明》,《翰府名谈. 玄宗遗录》有可能是早已散失的“唐代陆贽撰写的《玄宗编遗录》”,倘若如此,这段“遗录”就实在是弥足珍贵了,因为它的作者是中唐时期人,距马嵬驿事件的时间特别的近。 另外,从“视其泪痕,皆若淡血”的描述中,似乎也可以释疑前面提到的有关杨贵妃喋血于乱军之中的相关诗文,证实杨贵妃确实死于不止一次的绞缢。不过,我还是无法想象当时的贵妃即使再凄惨悲痛又是如何溅泪如血的。诸如此类的描述中,“斑斑血痕”恐怕皆出自撰写者各自不同而又同悲同吝的仄仄噩梦。 “此日六军同驻马,当时七夕笑牵牛。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唐李商隐《马嵬》其二)是啊,今天因为六军不肯进发,就生生逼杀了杨贵妃,而当时在七夕之夜笑话牛郎织女一年只能相聚一次的情景犹历历在目。李隆基做了四十多年的天子(一纪为十二年),在关键时刻竟不能保护自己的爱妾,还不如一个普通人家。这里提到的莫愁,是古代洛阳的一位民间女子,她用真心获得了爱情,并且得到了丈夫的精心呵护,这里比喻恩恩爱爱、白头偕老的黎民百姓。 详读这段“遗录”,我感谢玉秀的同时,对杨玉环临终的遭遇更是嗟叹不已。 当即决定不再等老钟(他隔天才厂休),翌日就去凭吊杨贵妃。 这样一来,陪伴我谒访杨玉环墓冢的不再是先前约好的钟玉山,而是他的妹妹钟玉秀了。七夕之夜尽管没飘落牛郎织女的泪雨,可是,直到第二天的上午,天还是阴沉沉的。我和玉秀各自骑着一辆自行车(他们的居民区离贵妃的陵园不到一公里),循着现已是柏油马路(西宝公路)的凝风积尘的古驿道,前往位于马嵬镇(属咸阳地区兴平市,在兴平市西北方向12公里处,距咸阳23公里,距西安50公里)西大约一华里处的杨贵妃墓陵园。 远远的,我就望见那爿掩映于苍松翠柏柔柳间的古色古香的建筑群,知道那就是收留贵妃玉骨芳魂的冥域邙乡了。 墓园座北朝南,大门顶额上横向书写着“唐杨氏贵妃之墓”七个大字,整座陵园的建筑规模尽管不大,但也不失庄重与典雅,给人一种小巧玲珑、肃穆幽静的感觉。走近雕梁画栋的门楼,透过献殿的过道已能看到上圆下方的墓碑和墓碑后边黛青色拱圆形的陵寝。就在这时,一阵轻微却冷森森的北风自献殿、门楼的过道里迎面吹来,我激灵一下停下脚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的嘘出来,像是怕惊动贵妃似的肃立在那里。玉秀凑过来问:“你有记者证,还用买门票吗?”我正沉浸在幽幽的感念中,就顺口说:“别在乎那十块八块的,当然要买门票的。”我一边说一边掏笔记本,一边摘录一边吟叹着(似乎在念给玉秀听)门外那动人情思的楹联:“谷风如诉旧愁来,蜀道秦川,过客重谈杨李氏;墓粉还将秋色外,雨尘云梦,伤心何以汉唐陵。” 待我抄写好、背诵完毕,玉秀也走回来了,她手里攥着两张门票。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的粗心,怎么能愣愣怔怔、迟迟疑疑的(还大大咧咧的说不在乎那十块八块的)让玉秀花钱去买门票呢? 陵园的大门内侧是三间仿唐式的献殿,穿过献殿就是墓冢,占地约一亩,高约三米,墓顶及墓围的封土用青砖包砌的严严实实,墓围四周分布着六个大约一米高的圆柱体,圆柱体的上端各有一个灯泡似的圆球。墓冢后侧,高达六米的杨贵妃大理石雕像栩栩如生,拖地的裙裾随袅娜的身姿生动着,下面的裙摆似被风吹动向后斜飘着,微妙微肖、精美绝伦,被玉秀称作东方的维纳斯。陵寝的东西两侧有碑碣回廊十二间,保存着唐宋以来历代文人墨客的题咏石刻三十八块,不仅辞精意赅、书法上乘,也一一辑录着古往今来人们对杨李情爱悲剧所寄予的深切同情、浓厚兴趣,反映出不同时代不同阶层的人们对那场乱世迷情的各种各样的观点和评判。更耐人寻味的是,石碑的块数与杨贵妃被缢身亡的年龄正好吻合--不知是意外巧合,还是着意为之。 一直跟在我身边的玉秀久久没说话,不知是在思忖着什么,还是怕惊扰了我的逸念。直到我围着杨玉环的陵寝转了数圈之后,她才轻声细语的对我讲起有关贵妃、有关贵妃墓的逸闻佚事。她说:“从前,每逢农历的三月初三,春暖花开的季节,当地的妙龄女子们就成群结队的聚集在贵妃的墓区,一边怀想、私语古代美人的风流韵事,一边争相从贵妃的坟墓上抓挖那种黄中泛白的细土。因为民间传说,杨贵妃在马嵬坡遇难后,她的玉体和精气致使她坟上的黄土一部分变成了粉白色,不仅其味馨香,还特别的灵验,用这些细土搽脸抹腮,既可美容又可去斑,被姑娘们称之为‘贵妃粉’。这样一来,年复一年,坟墓越来越小,为了保护这一香艳盛名下的千年遗迹,便用青砖把整个坟墓包砌了起来。其实,直到1981年,国家才拨款修缮整复成目前的模样。”徐徐道来的玉秀看我兴致颇浓地听着,就接着说,“在本地,有关杨贵妃的传说非常的多,另据野史记载,杨贵妃缢死之后,有一个路过的村妇捡到贵妃的一只锦袜,如获珍宝,并考虑贵妃在人们心目中的影响,灵机一动,在路边‘每遇客求一玩,得白钱,前后获无数。’就连诗人刘禹锡也在一首诗中描述道:‘履綦无复有,履组光未灭,不见岩畔人,空见凌波袜。邮童爱踪迹,私手解磐结,传看千万眼,缕绝香不歇。指环照骨明,首饰抵连城,将入咸阳市,犹得贾人惊。’你看看,这就是名人效应,当时就已有了追星族了。”玉秀掺我的右臂到回廊的一条木几上坐下,然后意犹未尽的继续讲到,“我奶奶曾对我说过,杨贵妃有一个非常孝顺也非常落魄的儿子,在他死后也葬在了马嵬坡他娘亲的坟边,每逢阴天下雨、清明鬼节,就能听到他嘤嘤哭娘的声音……后来,我在《资治通鉴》卷二十六还真看到有关贵妃生子的记载:‘杨贵妃生子,玄宗亲往视之,喜赐杨贵妃洗儿金银钱。’看来某些民间传说也不是空穴来风的……另外,贵妃还有一个干儿子……” “安禄山。”我插话说。 “对,就是那个东西,就是他把贵妃给逼死的,他要是不造反,贵妃能有那样的结局吗?唉,对了,你听说过‘禄山之爪’这个成语吗?”玉秀迟疑疑的问我。我说没有,玉秀就又羞涩涩的说:“据说,贵妃认了比她年龄要大许多的安禄山为义子后,与他的来往就多起来,也密切起来,不仅携他到华清池沐浴,还用锦绢编织一个大摇篮,让他装作孩儿模样躺在里面,供她玩耍。身边无人时,‘娘俩’还嗲嗲拉拉的拥抱在一起,有一次,不太听话的安禄山在贵妃的酥胸上留下道道抓痕,贵妃怕被玄宗发现,就裁两方小巧的锦缎遮在胸前,这就是奶罩的由来,那个成语也是由此形成的……”玉秀快人快语的说着、闪烁其词的看着我。我就非常的高兴,因为听人说过,一个女孩子爱和你说话,说明她不讨厌你;若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表明她已喜欢你。 最后,玉秀还大发一番感慨:“从历史的角度看,李杨之恋的悲剧结局,正是唐朝由盛而衰的转折点,也是女人祸水、女人误国谬论的真实写照!” 说到这里,玉秀的导说嘎然而止。我看她久久的沉默不语,就打趣说:“你的名字怎么不改成钟灵毓秀的‘钟毓秀’呢?” “我的辈份就是玉,从小就叫玉秀,你觉着不好吗?”玉秀生动着一双聪慧灵敏的大眼睛,哧哧笑着反问我。 “怎么不好,我是说着玩的,”我顿了顿,接着说,“像玉一样秀的女子,不美才怪呢。”我看她眨动着双眼不动声色,又笑着说,“玉环、玉秀,你和贵妃还重个字呢。” “纪哥,”玉秀终于说话了,“难怪你写文章那么顺,就连说话都这样幽默。”她说着站起来,在我身边来回走动着,幽幽的说,“其实,杨贵妃她们、还有李隆基他们,所有的钟灵毓秀、英雄美人们,都是存活在文学的世界里……文学,不知是多少英魂、幽魂、芳魂的永恒家园,没有文学,他们以及我们终将无家可归!” 我就说,你说慢点儿,这些我得做记录。她就甜甜的笑了,双颊上浮起红红的光晕。 在我俩离开陵园之前,玉秀用她的发卡从贵妃墓的砖缝里往手心里扒一些细碎的土末,再非常认真的装在一个小塑料兜里。我问她干什么。她抿嘴一笑,说:“给你的。这就是某些商店和小摊上卖的‘贵妃土’、‘贵妃粉’。不是说‘芳魂葬处土亦香’吗?你带回家去撒在湿润的花盆里,若是贵妃有灵,就会长出一些只有黄土高原上、只有我的家乡、只有掩埋贵妃的地方才独有的小花小草来,有人说那就是芳魂、贵妃的芳魂。” 从此,我的案头和窗台上,就多了两只精致的花盆。花盆里,那些我叫上名字和叫不上名字的野花野草们芊芊簇生的葳蕤着,散发着氤氤的气息、淡淡的幽香。 ●特别说明:配图取自网络,著作权归原画家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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