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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黄宾虹:慎独自在、宠辱不惊

 明远小筑 2019-01-19

一直都想写点关于黄宾虹前辈的文字,有时候感觉力不从心也才疏学浅,不敢轻易贸然,过于海阔天空抑或浮光掠影都是对先生的误读或不敬。时值合肥市政协书画院、《市场星报》与赖少其艺术馆在12月5日隆重推出的“黄宾虹·赖少其·萧龙士艺术作品展”,可以近距离观摩前贤的笔墨情绪,恰好藉此说说我所了解到的黄宾虹,也算作为一个宾虹老乡濡染新安山水的点滴感受。


缘于祖籍便是徽州,青桐印社老社长袁道厚为我篆刻“宾虹老乡”也在情理之中。如若从溯源和弘扬新安画派的视角而言,恐怕林散之先生是理解参透黄宾虹学术实践最纯粹而深切的“非遗传承人”了。几年前应林散之长孙女林丽丹女士之邀拜访由林散之题署的徽州潭渡“黄宾虹故居”,那次黄宾虹“闭门谢客”,没有完善故居展呈,只好走访了黄宾虹老家“邻居”看看那些徽派建筑的老样子,听老乡称呼“黄宾虹”的亲切方音,再走访林散之题写“时雨轩”的黄澍老人那里,听他讲述林散之与黄宾虹之间的往事情结。

黄宾虹故居

去年晚秋时节,我再次走访了黄宾虹故居,缘于同王伯敏师生前鸿雁笔墨因缘,故居管理员还是特意开门让我尽意采风,第一次零距离接触黄宾虹曾经用过的工具和精致的山水,有一般出版物没有的韵味和神彩。赖少其题写的“人民画师”横匾悬挂在故居中堂之上,浑厚深切,也是人民赋予黄宾虹一生的定语和口碑。

张仃在黄宾虹故居修成后特来到歙西潭渡村参拜恩师故居,看完故居沿着青石板台阶走到村水口水埠头,他看到此处河水已在森林茂盛之中汇集成了一个碧绿的水潭,潭上有一古石桥,桥头又有“宾虹亭”的遗迹,而远处的黄山隐隐约约于云雾之中,令观者心旷神怡,他情不自禁地说:“这里的风水真好,难怪要诞生宾虹大师这样的骄子啊……”1984年,黄山画家朱峰陪旅美画家侯北人来到黄宾虹故居,先生一进故居大门就趴在地上行“三拜九叩”之礼,而后兴致勃勃看完故居中的每一个部分,临近中午,他又走到故居对门的一户人家,讨得平房上的“虎头瓦”一块,说是“宾虹之邻”的片瓦也很有灵气,一定要带回去好好收藏……。当他走到故居前一个平坦准备上车时,又放下手中的东西,朝故居跪下,依依不舍地又行“三拜九叩”之礼,真是催人泪下,令所有在场人皆眼泪婆娑。

印象中,百岁侯北人是1940年求教于黄宾虹,后与张大千、傅抱石、朱屺瞻过从甚密且艺贯中西的当代大家,对其鼎礼先贤的举止令我感佩动容。尽管侯北人生活发展在西方社会,艺术上多涉泼彩为旨向的风格。由此,能领略到洋装虽然穿在身的侯北人先生内心始终留守着黄宾虹魂魄和民族本色的。

走进赖少其艺术馆展示的这约十三件精品佳构,可以大体窥探黄宾虹一生的笔墨路径和境界追求。这些相对比较中和作品分早期清淡和晚年华滋两种面貌,不是我们在网络上常见到的那些纷披烂漫、乱云散逸的“不修边幅”,是黄宾虹心境都处于娴静淡定、清心安详、无为忘我的自然流露。

黄宾虹展厅中《有诗多生小桥头》略微写意,松云点黛、谐趣横生;《一径通樵入翠微》是1953年作品,与《峨眉龙门峡》都是巍峨峻岭嵯峨的奇伟瑰丽,赭石素洁;1935年所作《莲花逼汉九霄间》是一副略施青绿的山水蓬莱仙境;《坐溪山深处》“恍若置身图画中,微风徐来作羲皇上人也”,焦墨淡赭湛青;“阳阳环树草堂低,晓雨初晴水满溪;门径昼长人不到,百花深处一莺啼。”这是一副山水条幅的款诗,诗意亦然画意,相映成趣;《雨余芳树净无尘》脱俗清旷、静穆端雅,真入无人之境;《此境不知何处有,青山几里入烟霞》也别有洞天。

最让人赏心悦目的是四副晚年变法时期那黑密厚重的小件山水,《宛委藏书承以文玉覆以盘石大禹得之可知治水》和《灌县入青城山途中所见》均富有内美张力,墨色交融,浑然天成,微微觉着“青城所见”题款字迹没有别的作品更老到随意,不知道是不是黄老身体欠佳还是俗事缠身之际笔墨遣兴而为;另一幅是仅署名穷款“宾虹”的类似白描勾勒山水轮廓的大写意,印证其八卦易经自然道法和简约空灵之逸趣,予人精气神、清正和之遐思;《夜山图意》是我最心仪的一幅黄宾虹笔墨妙造,也是我目前见到最好的黄宾虹山水之一,可以说媲美《黄山汤口》,创作时在九十又一,想来也属于他炉火纯青的绝无仅有的暮年心画,质朴醇厚、内敛坚实,劲健中洋溢着通透,墨色浓密却清新悠然,老辣却盎然,返朴归真。

赖少其于羊城木石斋高悬黄宾虹教言作为座右铭:“黄老少时有二位老师,一言要作画家,作画必须如写字,笔墨见功夫,此言实也;又一老师谓虚更难,宾老既能实又知虚。宾老学古人必究其源,不人云亦云;他认为道咸间金石学盛,画艺复兴;师古人,尤贵师造化,宾老谓自成一家,非超出古人法理之外,不似之似是为真似,然必由入乎古人法理之中。庄周梦蝴蝶,三眠三起,吐丝成茧,缚束其身,若能脱出栩栩欲飞。既知法理,又苦为法理所缚束,其甘做鼎镬之虫哉?故宾老曰:学之越像,离之越远也。”

李可染曾回忆:“黄师作画,看来‘积墨’成习。他根本没有笔洗,只用‘葵花盤’,墨由浓到淡,自然形成一圈。可染见老师没有笔洗,说从四川给带一个,黄师连连说,不用,不用!黄师的笔往往是干的,用笔似乎很随便。有时在身上擦几下,有时晨起在桌上戳一戳。一些已完成之作,又浸水湿透,用宿墨点石成金,出现神奇的效果。他反复递加,越加越亮,越加越好,似乎永远也加不够的。创作中,他艺术探求的全过程,都一一在画上留下痕迹。”在题赠李可染之残稿中,黄宾虹写道:“画重笔墨为上,其次章法,犹精神之与躯体耳。但观章法之新奇,求其外貌,不审内心,非真知画也。中国画法之要,根本精神全从书法中来,不明书法,即不知画法。李可染先生研精书法极勤,将实用之于画,其笔墨之内美者也。自来名画大家至可贵者,无不工书,书者无不擅画。”难怪李可染说“黄宾虹老师的画,远看什么都有,近看什么都找不到”;潘天寿说他“一张画能画七八遍十数遍,结果使画面葱葱郁郁,气象蓬勃,丰富至极而不失于空灵”;傅雷说“黄氏写意,笔墨圆浑,华滋苍润,忌复北宋规矩”“笔致凝练如金石,活泼如龙蛇,设色妍而不媚”。

在《陆俨少画语录》中,陆俨少说:“画道陵夷,不复振起。以至近代,自宾虹黄先生出,遂使新安画派,光焰重熠。盖其远绍前徽,而又游踪所至,得山川之助。故当晚年,用笔浑成,而墨法精妙,遂成绝调。”同时,也见过陆俨少题署鉴赏黄宾虹山水佳作评赞可见一斑。

缘于生在皖南,新安山水自然与我心灵感应,当然也离不开受到新安画派的直接浸淫,黄宾虹不论对于整个近当代山水画坛还是地域性画风影响是必须的,怎么也绕不开他和他艺术的话题,哪怕你不喜欢不愿意接受也好,叹服神往于他那玄秘奥妙境界也罢,黄宾虹的艺术是与他的人生和生命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也是与他所处的风云变幻的清末、民国、新中国时代造就,同时也与他走过的祖国大好河山的本色自然相得益彰、相映成辉。

《百年巨匠》对黄宾虹作为第一位专题摄制,可以大略让我们领略到一位革命者学人艺术大师非比寻常的坎坷深邃之旅途,为我们打开了一扇走近民国往事的岁月之窗。其实,除了山水世界,他的花鸟我也看到了他的好他的妙,好在悠然而清逸,妙在古拙而动人,没有艳丽浮华之做作俗气匠气,全然写意篆籀笔法的渗透和心性豁达之表达;黄宾虹的为人处世之道,他的慎独自在、宠辱不惊,他那繁华落尽见真淳的笔墨见地和民族本真,他在现实社会和理想境界之间的弘毅淡定、负重寻真的殉道气概,怎一个继往开来山水大师可以概括?

奇怪,莫名我希望可以看到将来有关于《徐悲鸿》《画魂潘玉良》那样的影视剧专门讲述黄宾虹一生丰满繁华的人间故事,想想都比看他的那些不容易看懂的浑厚华滋都有味道……

江海滨于徽州新安艺舫

2017.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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