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仪虽为秦相,以纵横著名天下,而险诈多端,以大言胁六国事秦,欺楚怀王,谮陈轸,孟子所不齿也。景春问孟子曰:“公孙衍、张仪岂不诚大丈夫哉?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孟子曰:“是焉得为大丈夫乎?子未学礼乎?丈夫之冠也,父命之;女子之嫁也,母命之,往送之门,戒之曰:‘往之女家,必敬必戒,无违夫子!’以顺为正者,妾妇之道也。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景春以孟子之言语张仪,仪大怒,曰:“孟轲何轻吾太甚!视吾为妾妇,吾当往说以辱之!”乃见孟子,问曰:“或云夫子言吾纵横为妾妇之道,有之乎?”孟子曰:“有之。”仪曰:“何轻纵横也?孔子弟子子贡不为是乎?”孟子曰:“子贡之说,以解鲁难也,子之说,以取富贵耳,何可并论乎?”仪曰:“好富贵,人之常情,子何怪之?”孟子曰:“非曰富贵不可取也,君子之于富贵,取之有道,非其道,不进也。非其道,一箪食不可受于人;如其道,则舜受尧之天下,不以为泰。君子不轻见诸侯,不枉尺直寻,昔齐景公田,招虞人以旌,不至,将杀之。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孔子奚取焉?取非其招不往也。子之取秦相,因苏秦之激也,谋入秦廷,枉尺直寻矣。枉己者,未有能直人者也。而君子居富贵,以安天下,济苍生,俾其太平康乐,尧舜之治,泽及鸟兽;成康之化,刑措百年。武王伐纣,解民于倒悬;周公兼夷狄,驱猛兽,使民安宁。故《易》曰:‘崇高莫大于富贵。’君子不轻富贵,君子居富贵而易行其道也。君子之富贵,济天下也,子之富贵,何为也哉!子为秦相,不以德义辅秦王平天下,而教以欺诈之谋,助之为虐,陵六国,欺楚怀王。陈轸之智与子不相上下,子又欲谮之,幸其辩之明,非怀王之愚也,秦王善待之,不入子谮也。夫纵横,亦圣人之一术,君子亦兼纵横也,君子以纵横排纷解难,自苏秦出,以纵横愚人主,倾人国,多为欺诈,子更甚之,而纵横之名污矣,天下益乱,战争益烈,不复仁义,皆尚诈力,非子与苏秦之过与?” 仪闻之大怒,骂孟子曰:“汝孟轲何能!乃敢数我也?汝言吾之欺诈,岂不知儒家大伪,天下可证:儒家之自大,人皆小人,唯我君子;学皆异端邪说,唯我正道。墨子兼爱,汝骂为无父绝后;杨朱言利,汝诋为禽兽之学。法家强国富民,而曰虎狼苛政。老庄超脱,而曰逃遁虚无。兵农医工,而曰末技细学。纵横策士,而曰妾妇之道。汝何张扬刻薄,出言不逊,损尽天下诸子百家耶!犹大言不惭,公然以王道正统自居。平心而论,儒家究有何物?汝孟轲究有何物?一言以蔽之,尔等不过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之书痴耳,沉迷于已去之大梦,空为大言,欺世盗名而已!国有急难,邦有乱局,儒家何尝出有用之策?尔等尽日高谈文武之道,解民倒悬,实则恢复井田,使万民流离失所,无田可耕。尔等信誓旦旦,称‘民为本,社稷次之,君为轻’,实则维护周礼、贬斥法制;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愚民也;使万千平民有冤无讼,状告无门,天下空流几多鲜血?如此言行两端,心口不应,非大伪而何?而敢称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哉?儒家大伪,更有甚者:尔等深藏利害之心,而曰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但观其行,则孜孜谋官求爵,若不得,则惶惶若丧家之犬;三日不见君王,其心惴惴;一月不入官府,不知所终。究其实,利害之心,天下莫过儒家!趋利避害,本为人性。尔等偏无视人之本性,不因势利导,反如阉割而防其淫也,不亦甚乎?食不言,寝不语,坐怀不乱,如柳下惠之木偶,乃称圣人,锢人如僵尸,如毫无无血性之阉人!儒家弟子数千,有几人如墨家子弟生龙活虎为其真也?有几人非唯唯诺诺,弱细无用也?阴有所求,却形如谦恭君子,求之不得,则骂尽天下。亦更有甚者,尔等儒家公然以伪为德,诱人作假言:为圣人隐,为大人隐,为贤者隐;教人自虐,教人恭顺服从,犹曰吾为妾妇之道耶?教人愚昧自私,教人守株待兔;终使民不见丑恶,不敢面对法制,沦为无知茫然之下愚,使贵族永欺之,使尔等上智永愚之!险恶如斯,虚伪如斯,竟大言不惭,奢谈解民于倒悬耶?春秋以来三五百年,论荒诞离奇,厚颜无耻之学?非儒家而谁与?非孔丘孟轲而谁与?自儒家问世,尔等素不与天下生机活力,使人亦步亦趋,因循拘泥。天下诸侯,自春秋三百六十,至今战国三十二,三五百年,竟无一国敢用尔等。儒家至大,无人敢用乎?非也,用儒者无不亡!方今大争之世,若使儒家治国理民,天下皆茹毛饮血矣。千年之后,后世子孙或为不肖,欲万世不移,教国人泯灭其雄心,儒家僵尸或抬之出而奉之矣,孔子为庙矣,汝亦得配享孔子,食冷猪肉矣,居然大圣大贤。然已为千秋大梦,绝非尔等生前能享也!儒家于此大争之世,充其余,不过一毫无用之书虫,取人耻笑耳!” 孟子仰天大笑,以目睥睨之,既而曰:“鄙哉仪也!不能以理论之,何如泼妇骂街乎?”仪曰:“吾为泼妇骂街?汝有理,可逐句驳之。”孟子乃曰:儒家本诚,贵诚贱伪,曾子曰:“诚其意,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君子必慎其独。”又曰:“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其诚也如此。吾先师子思亦曰:“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又曰:“唯天下至诚为能化。”又曰:“至诚之道,可以前知。”又曰:“诚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是故君子诚之为贵。”所作《中庸》,多言诚,仁义礼智因诚而达也,言之也彰明矣。乡愿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洁,众皆悦之,而孔子恶之,曰:“德之贼也。”不诚也,伪也。又曰:“巧言令色,鲜矣仁。”不诚也,伪也。夫子以四教:文、行、忠、行,教人尽诚,岂教人为伪哉!学儒者或伪,其人之伪也,非儒家教之伪也,汝不责其人,而责儒家,岂不悖乎!儒家之士,欲为君子,耻为小人也,而以君子自居,则非君子矣,何尝皆以其他为小人耶?学之正,莫如儒家,异端邪说与正道,天下自有公论,汝何唯恐人之言汝异端耶?吾固尝言:“墨氏兼爱,无父也;杨氏为我,无君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非言墨子、杨朱,以其流弊至于如此耳。兼爱,则他人与父母同爱,轻重不分,至于无父;不拔一毛以利天下,则只顾自己,人己不与,至于无君。其徒之不肖者,蔑君父而无忌,叛君父而无惭,岂非禽兽哉?非言杨墨之为禽兽也,其道之流于禽兽也。吾道亦有流为小人者,孔子谓子夏曰:“汝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已戒之矣,而严人禽之辨,未流于禽兽也。 吾言其兼爱之至于无父,何尝咒其绝后耶?而为此诬。法家亦当区分,管仲子产李悝之法家,尊主庇民,固强国富民也,若商鞅之法家,名曰霸道,实为霸术,损下益上,弱民强国也,岂欲民之富耶?严刑法而奴使其民,自商鞅之法行,秦虽强,而风俗败矣,三代之政教皆陵替矣,吾曰其虎狼暴政,何为过乎?以言商鞅之法也,非尽言法家也。然管仲小器,唯辅其君以霸,有苟且者,非吾道所贵,曾西犹羞与之比,况商鞅乎?老子犹欲治国,其言清静不扰民,又曰:“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不尚刑,贱刑名,贤于商鞅矣,近于吾道也。然掊礼乐,击刑政,解纽决防,以与天下相委随,使其民宕佚而不得游于仁义之圃,与圣人之道不合也。弛过而荡,苟且之俗起。庄子何人?吾不闻也,闻其多荒唐之言,轻蔑古之圣王,而曰:“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君子为善,出于本心,岂讳于近名而不为也,不求其名,名亦不避也;君子不为恶,义之所耻而不为也,岂畏刑而敛之乎?为善为恶皆由于外,非由于内矣,伪也。庄子以此全身于乱世,而非吾道所贵也。其治也可达于小康,而不能至于王道之太平;其乱也,恐召夷狄之祸,则生民之苦矣!其曰君臣父子,无可逃于天地之间,君臣,义也,父子,性也,尽之且不及,岂可逃乎?虽不逃之,而有逃之之心,后知其无可逃而叹之耳。其惩乱世而欲为散木,处于材与不材之间以全身远害,而曰:“万物之情,人伦之传,则不然。合则离,成则毁;廉则挫,尊则议,有为则亏,贤则谋,不肖则欺,胡可得而心乎哉!”尚自然而薄人伦也。言其逃遁,又何过哉!兵农医工,君子之一器,民之一业,未之轻也,但君子不偏于一器耳。纵横之士,如吾先儒子贡说齐伐强吴,勿伐弱鲁,破吴存鲁,则非妾妇之道,汝以大言胁六国事强秦,以顺为正,非妾妇之道而何?说弱小以事强大,而不敢合弱小以抗强大,犹不及苏秦之合六国以拒强秦也。吾言是非道理耳,何刻薄之有?何尝损尽诸子百家?管仲、子产、李悝,吾未尝非也,柳下惠、曾子、子思、子夏、田开方、段干木、匡章,吾所敬也。距杨墨,辩告子,不齿汝与公孙衍耳,老庄未尝言也,子以此相诬,欲合百家以敌吾儒耶? 问儒家有何物?仁义礼智信也,为五常,礼乐刑政四用,礼、乐、射、御、书、数六艺,孔门身通六艺者七十二贤; 《诗》、《书》、《礼》、《乐》、《春秋》、《周易》六经,皆传先王之道,通于古今,合于内外上下,质诸鬼神而无疑者也,汝何不知?问吾有何物,所与人言者,皆为性善、仁义,人性为善,其为恶者,习之变也,如木之被伐也,人性之善,如水之就下,水无有不下,性无有不善。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仁义礼智,非由外砾,我固有之也。吾所长:知言,善养吾浩然之气。 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乃配义与道,无则馁也。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唯君子能充养之,非汝小人所能学也。知言者,诐辞知其所蔽,淫辞知其所陷,邪辞知其所离,遁辞知其所穷。生于其心,害于其政;发于其政,害于其事。圣人复起,必从吾言矣。听汝之言,兼四者矣,唯言纵横法制,非诐乎?而不知先王仁义之道;滔滔之辩,唯欲贬损吾儒,非淫乎?陷于异端,而诋毁圣道也。崇纵横法术,而忽道德仁义,以小人世俗之趋利避害为性,非离乎?与圣人之道相背驰也。不能应吾责汝枉尺直寻,教秦欺诈之言,而唯攻吾及吾儒,且毁及圣人,何遁乎?理屈而辞穷矣,之觉泼妇骂街也! 井田之法,三代之制也,利民也多矣,今则不可行矣,世变也,或欲恢复之,而非可曰儒家欲恢复也。而曰使万民流离失所,无田可耕,何其言之过乎!民为本者,君源于民也,人类之始,无君也,欲为众利,于众人之中举一人为长,又于众长推一人为君,此君之所由生也,不为众利,而为众害,民之所弃也。春秋礼崩乐坏,而诸侯力政,篡弑相寻,战国益烈,攻城杀人盈城,攻野杀人盈野,生民之苦极矣,礼乐崩亡之故也,维护周礼,有何不可?然以此世道,非周礼可治矣,孔子已言损益,不因循也。儒家之用,礼乐刑政,固包法制矣,以礼乐为教,所以劝善;刑政为治,所以惩恶。先之以礼乐,后之以刑政,不教而杀谓之虐也,礼乐不施,而遽以刑法威之,暴也。先圣孔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为政以德,尚礼不尚刑也,岂排斥刑法哉?刑法以补礼治之不足。夫子当年治鲁,鲁国大治,道不拾遗,非以刑法威之也,礼乐之化也,其身正,不令而从,君子之德如风也,汝不闻之乎?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世之智者恒少,愚者恒多,士大夫且然,况民乎?固可使由而不可使知也。昔齐桓公问管仲曰:“吾欲举事于国,昭然如日月,使愚夫愚妇皆曰善,可乎?”仲曰:“可。然非圣人之道。”桓公曰:“何也?”对曰:“夫短绠不可以汲深井,知鲜不可以与圣人言,慧士可与辨物,智士可与辨无方,圣人可与辨神明;夫圣人之所为,非众人之所及也。民知十己,则尚与之争,曰不如吾也,百己则疵其过,千己则谁而不信。是故民不可稍而掌也,可并而牧也;不可暴而杀也,可麾而致也;众不可户说也,可举而示也。”礼乐之教,所以明民,岂愚民哉!不示民以利,以启民相争耳。 孔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喻于义者,必明于利害,喻于利者,未必知义也。君子辨是非而已,小人唯计利害。亦有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昔吾见梁惠王,惠王问吾何以利其国,吾答曰:“王曰:‘何以利吾国?’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万乘之国,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国,弑其君者,必百乘之家。万取千焉,千取百焉,不为不多矣。苟为后义而先利,不夺不餍。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王亦曰: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仁义之必利,而利之未必利,且为害也,仁义者交相利,只言利,利于此而害于彼,使人相争,篡弑之祸肇于此也,乱之源也。言仁义,则公而全,言利,则私而偏,非排斥利也,讳之耳。孰能无利,《易》曰:“利者义之和”,先王之政,正德利用厚生,先正德而后利用也。正德为本,仁义者,利之本也,固非汝唯利是视之小人所能知也。小人世俗之言利害,知于一身一时耳,君子之知利害,则知于天下万世也。小人之利以利己,君子之利以利人。为官者所以辅世长民也,非求富贵也;三日不见君而惶惶,忧国也,忧君之政也,非求君之禄也,汝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卑微之见测圣贤之心,岂不鄙哉!利害之心重,非为一己之利害也,天下万世之利害也。小人忧一己一时之利害,君子忧天下万世之利害,作《春秋》以为天下纲,以为万世法,岂与小人同论乎? 趋利避害,人之情也,非人之性也,仁义乃人之性,以情乱性,人道亡矣。而人情非可抑也,君子导人慕仁义,而不惑于一时之利害耳。君子无适无莫,义之与比,苟非其义,卿相之利不取也;苟为其义,死亡之害不避也。故有杀身成仁,舍身取义者。君子知利,而不为利诱也;君子知害,而不为害惧也,唯义是从耳。此以责君子,非以责小人世俗,小人不为恶而易使,可也,世俗不为一时之利害蔽,斯善矣。食不言,寢不语,以安其食,安其寢也。坐怀不乱,君子以保其洁,不与人淫乱也,汝何怪乎?汝不能保,而责人之坐怀不乱,非理也。儒家教人尽诚,何尝以伪为德?《春秋》为尊者讳,所以尊尊;为亲者讳,所以亲亲;为贤者讳,所以贤贤。不忍也,不忍者,非诚乎?何伪也?至于教人愚昧自私,教人守株待兔,以何为据?尽咎儒家?胡言乱喷,汝与儒家有仇耶?儒家承先王之道,乃百姓日用之常,汝以为荒诞离奇,汝自不常,而以为怪,非儒家怪也。怪者固以常为怪矣。 亦步亦趋,因循拘泥,人之过也,非儒家使之也,吾儒固贵自得之学,亦步亦趋,吾儒所贱也。孔子已言损益,礼曰:“礼,时为大。”《诗》曰:“周虽旧邦,其命维新。”《大学》引汤铭曰:“苟日新,旬日新,日日新。”,君子盛德日新,《易》曰:“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又曰:“神无方而易无体”,岂因循拘泥哉?而曰不与天下生机活力,《易》曰:“君子终日乾乾。其生命可谓强矣,又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固欲自强不息也,曾子曰:“君子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周游列国,如此其劳也;修六经,教三千弟子,如此其勤也。力能举城门而不以力闻,射于市,观者如堵而不以射闻。勇屈齐景,智堕三都,公良孺力斗蒲人而使之惧,孔子以布衣,而有三千弟子,王公不能害,小者为卿相,大者为诸侯师,何谓不与天下生机,无国用之耶?鲁定公用孔子为摄相,鲁国大治,鲁强矣,齐以为威胁,后疏孔子而国复弱。鲁相季怀子临终亦悔曰:“昔此国几兴矣,以吾获罪于孔子,故不兴也。”顾谓其嗣康子曰:“我即死,若必相鲁;相鲁,必召仲尼。”后数日,桓子卒,康子代立。已葬,欲召仲尼。公之鱼曰:“昔吾先君用之不终,终为诸侯笑。今又用之,不能终,是再为诸侯笑。”康子问:“则召谁而可?”曰:“可召冉求。”于是使人召冉求。冉求为鲁将,大败齐军,季康子问:“子之于军旅,学之乎?性之乎?”冉有曰:“学之于孔子。”季康子曰:“孔子何如人哉?”对曰:“用之有名;播之百姓,质诸鬼神而无憾。求之至于此道,虽累千社,夫子不利也。”康子曰:“我欲召之,可乎?”对曰:“欲召之,则毋以小人固之,则可矣。”而季康子亦终不能用也。楚昭王之贤,欲以书社地七百里封孔子。楚令尹子西曰:“王之使使诸侯有如子贡者乎?”曰:“无有。”“王之辅相有如颜回者乎?”曰:“无有。”“王之将率有如子路者乎?”曰:“无有。”“王之官尹有如宰予者乎?”曰:“无有。”“且楚之祖封于周,号为子男五十里。今孔丘述三五之法,明周召之业,王若用之,则楚安得世世堂堂方数千里乎?夫文王在丰,武王在镐,百里之君卒王天下。今孔丘得据土壤,贤弟子为佐,非楚之福也。”昭王乃止。孔子弟子,楚相子西皆以为将相官尹之才,而比孔子于文武,恐其覆楚,知其圣,而忌其才德也,诸侯之不用孔子,皆以此与?汤武之王,出于诸侯,据其土,得其位也,汤武之幸也;孔子之不王,孔子为布衣,无土可据,不得其位,孔子之不幸也,非孔子之不及汤武也。孔子曰:“若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岂自诩哉?孔子虽不用,而弟子见用矣,冉求为鲁将之效可见矣。魏文侯以孔子弟子子夏为师,甲于三晋,韩魏皆朝,亦几于霸矣。吴起之善战,威秦,秦不敢出关,吴起亦受学于孔子弟子曾子也。《吴子兵法》称吴起被儒服而见魏武侯,则吴起亦为儒矣,唯其有才无德,曾子薄之耳。[]夫儒者法先王,隆礼义,谨乎臣子而致贵其上者也。人主用之,则执在本朝而宜;不用,则退编百姓而悫;必为顺下矣。虽穷困冻餧,必不以邪道为贪。无置锥之地,而明于持社稷之大义。嘄呼而莫之能应,然而通乎财万物,养百姓之经纪。执在人上,则王公之材也;在人下,则社稷之臣,国君之宝也;虽隐于穷阎漏屋,人莫不贵之,道诚存也。仲尼将为司寇,沈犹氏不敢朝饮其羊,公慎氏出其妻,慎溃氏踰境而徙,鲁之粥牛马者不豫贾,修正以待之也。居于阙党,阙党之子弟罔不分,有亲者取多,孝弟以化之也。儒者在本朝则美政,在下位则美俗。儒之为人下也如此。其为人上,则尤广大矣!志意定乎内,礼节修乎朝,法则度量正乎官,忠信爱利形乎下。行一不义,杀一无罪,而得天下,不为也。此若义信乎人矣,通于四海,则天下应之如讙。是何也?则贵名白而天下治也。故近者歌讴而乐之,远者竭蹶而趋之,四海之内若一家,通达之属莫不从服。夫是之谓人师。《诗》曰:‘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此之谓也。夫其为人下也如彼,其为人上也如此,何谓儒者无用哉!人主用俗人,则万乘之国亡;用俗儒,则万乘之国存;用雅儒,则千乘之国安;用大儒,则百里之地,久而后三年,天下为一,诸侯为臣;用万乘之国,则举错而定,一朝而伯。[](以上多引自《荀子·儒效》),而曰用儒者无不亡,何其诬也!汝固不知儒也。如今大争之世,民之憔悴于虐政甚矣。饥者易为食,渴者易为饮。若用大儒,行仁政,可解民于倒悬,易于汤武之王也。 且用与不用,命也,君子传道也。百里奚不用于虞而虞亡,用于秦而秦霸,所遇之主异也。伊尹为宰,吕尚为渔,而辅汤武伐桀纣,代有天下,孔子终老于下,所逢之时异也。使遭明时,逢圣主,孔子功业岂不如伊吕哉!虽不遇,而修六经以垂万世,教三千弟子,以育贤才,位不及伊吕,而功贤于尧舜矣,自生民以来,未有盛于孔子也。功岂徒以事业论哉!修文传道,尤为万世之功也。汝侪小人恶能之!君子知进知退,进则登庙堂以治国,退则为人师以教民,或修书传世,孔子所谓“用之则行,舍之则藏”也。进非为功名富贵,自居于万民之上,不体民间甘苦;退非为全身远害,隐居于山林之中,不问世间是非。君子不苟进也,不厌退也。若商鞅、苏秦苟进以取富贵,害亦随之,惨遭车裂;陈仲、鲍焦之厌退而避世人,终生无用而已,死同草木。君子不得其用,君子储存其用,以为后来者之用,以为他人用。圣贤者,或觉其功业无闻,为无用之人,世俗笑其愚不可及,而不知其能量甚大,所储之用足为后人之资。非必登朝堂,建功立业方为用,教书育人或著书传世,为国家培植栋梁,撒播文化之种,何尝非用哉?汝小人何知! 至于为庙配享,非吾所求也,君子尽其道耳,屈于一世而伸于万世,今生虽苦,又何憾哉!孔子必为万世师表,亿人敬仰,不废江河万古流,汝等小人,虽生前富贵,死后不久,人皆忘之矣。道德与富贵也,道德之为久大,富贵如浮云耳。故君子尽其道也。汝出言则损人,损儒,徒为谩骂,非礼也,不能以理辩之,陵人以为强,非仁也。所骂多为胡言乱喷,无学也,何足驳哉!特以汝为秦相,居高位,误导天下,故以此言训汝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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