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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方才叔:医生看病,认病为先,不必存有南北之见。

 米乐001 2019-01-31

丙辰年那一年的春季,王堉作为后补官员之一来到西安,当时西安市长是沈小梅,这名字挺娘的。在官场中这沈小梅算是王堉的前辈了。看得出来王堉是一心想做官的。当时正好沈小梅也是无聊,就把王堉叫到身边,日夜相伴。一到西安,就能受到长官的厚爱,又是提拔又是奖励,王堉当时那是信心十足,感觉特好。


那一年干好碰到长时间老天不下雨,到六月份夏天了,干旱啊。那些大官都非常焦急。病急乱投医啊,请来了很多牛鬼蛇神来设道坛来求雨。王堉就和其它州县的官员一同监管此事。

 

话说那个沈小梅素来强壮,那当然是要树立好榜样,对不对,经常是早早就起来上班很晚才睡觉,跑来跑去,很忙的样子。那时天气又热又干旱,又是公务繁忙,沈小梅生病了,是热病,表现为精神昏聩,烦躁不安。

 

王堉当时不正在监工设坛,他并不知道沈小梅生病之事。第二天,王堉发现沈小梅没来上班,呵呵,这王堉整天就盯着领导有没有上班。王堉悄悄地问省府中心的那个知县,知县告诉王堉:沈大人已经病了两天了。王堉再问:什么病?有两个知县都不是很清楚。

 

接着候补知府何保如的仆从而来说道:沈大人病得很重,外表上看好像是实证,其实是里虚寒证,已经吃过桂附理中汤,保如大人开的药,不知道能不能见效?王堉问脉象如何?保如说是微脉。王堉心里却不以为然。但是,毕竟没瞧过病人,也不敢乱讲。

 

王堉自己想,大概沈小梅是浙江人,而保如是江苏人,沈大人担心一般的大夫误诊误治,所以就请了保如治疗。看来那个时期,职业医生太少,读书人兼职做医生的多。


第二天,星甫惶恐的跑过来讲,沈大人的病危在旦夕,昨天吃过药以后,全身僵硬动弹不得,仅有一丝气息尚存。王堉告诉大家也许事不至此,沈大人的病应当是吃错药的缘故,急急忙忙驾车去看望沈小梅。

 

到了沈大人办公室,发现所有的同僚和家属都围着掉眼泪,同僚们更是说着悄悄话。王堉急忙止住大家说:病才几天,未必不可治,请让我王某看看吧。沈小梅的儿子似竹对王堉拱手行礼说道:老伯既然了解医道,请救救老父,之前真的不知道您会瞧病。

 

王堉随着似竹进到内屋,发现沈小梅横卧在床,呼之不应,面部汗出如油,很油腻,呼吸是又粗又急,看他的腹部,全身发红,按之鼓鼓的,而且鼻中留着带血的鼻涕,两只眼睛的白睛通红,口唇红肿还有溃疡,舌体僵硬不可卷伸。

 

王堉问了饮食情况?家属答道:已经三天没吃了,只喝一点点水,可是明明是凉水他还觉得热。再问二便?答:大小便都不通。王堉开始诊脉,发现没有脉搏的迹象,但是看到皮肤血络明显而且颜色发紫。


-----这些是王堉得到的比较全面可靠的疾病资料,有了这一手资料,王堉心里便有了底!


于是王堉告诉家属,这是实热内郁,外伤于暑。保如老先生误判为虚寒,用了肉桂附子,如果再吃下去,恐怕要九窍出血,全身紫黑而死啊!------这等疾言厉色令人体无完肤!王堉接着讲,好在呼吸还算有力,虽然病重但还是能救,不必担心。

 

王堉开了一张方子,是大承气汤、白虎汤、六一散的合方,学过伤寒论我们都知道,这是虎狼之药啊,猛药!这时候沈小梅的幕僚孙桂珊说:南方人都害怕大黄石膏这种猛药,您今天用这么大的剂量,恐怕是要药死人了?------这人说话与王堉可以一比,一点也不客气。

 

王堉回答道:病情这么重,轻的方子起不了作用。孙某人继续说:南方人脾胃虚弱,比不上北方人强壮,还是剂量小一点的好。王堉生气了,问题很严重,说道:古人留下大黄石膏是专门治疗北方人的么?还是向天下开放的?您如果这么多疑,如果认为可以吃就吃,不能吃拉倒,爱吃不吃,我不能误人性命。说完摔了一下衣袖就站了起来。

 

家属见王堉说的那么激动,就赶紧煎药让沈小梅吃。而沈小梅的儿子当然不会让王堉这时候溜走的。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沈小梅呻吟着要求喝凉水,眼睛睁的开了而且还说得出话来了。

 

家属怕他喝冷水。王堉讲:尽管给他喝,无害!于是乎沈小梅喝了两碗凉水。------前面提到过,病人喝冷水也觉得热。内有所需外有所求,里热那么明显,必然索要冷水。大约过了一刻钟,沈小梅叫着要尿尿,结果是血尿。王堉骄傲的说道:怎么样?

 

到了晚上,沈小梅胸腹雷鸣,咕咕叫,拉了十几粒的黑便,精神渐渐好了起来。家人都非常开心,急忙告诉沈小梅来龙去脉。第二天一大早,沈大人就坐车来迎接王堉,握着王堉的手说道:承蒙王先生救命之恩,感激不尽,请问之前的药可以继续吃吗?

 

王堉回答,吃过一剂药,二便开始通了,但需要连续吃三四剂才可,您不必担心。就酱紫,沈小梅吃过了五剂药,病就全好了。

 

几天过后,沈小梅问王堉:沈某平时实在不敢吃大黄,今天却因为大黄而获得重生,深深的后悔啊,什么南方人不能吃大黄,都是胡说八道。王堉讲:大人虽然是南方人,但是在京已经十多年了,脾胃也与北方人差不多了。而且医生看病,认病为先,不必存有南北之见。

 

毕竟沈小梅还是有担心,想吃人参补一补。王堉讲,您本来就不虚弱,为什么要补?假如参茸能够使人强壮,那么神农、后稷为什么不教人吃参茸而要人吃五谷呢?沈小梅拍案叫绝,说道痛快之论,得未曾有闻者,咸首肯焉。

 


从这个病例,我发现第一个医生对《伤寒论》可能还算熟悉,因为他看到病人精神不振昏昏沉沉,脉微,就开了桂附理中汤。伤寒论第281条不是说“少阴之为病脉微细但欲寐也”。没错呀,沈小梅就是这样嘛。

 

是真的吗?不是!其实此时的患者体内像燃烧中的火炭一般,人都快被烤焦了,体液都快被烤干了。这种情况下病人还会乱蹦乱跳,嗷嗷大叫吗?脉搏还起得来吗?显然不能,对不对!

 

我们看王堉先生所看到的患者是什么情形:“小梅横卧,呼之不知,面汗出如油腻,气息粗急,视其腹,浑身如赤,按之鼓甚,且鼻有血涕,两目白珠全红,口吻肿破,舌强不可卷伸。问饮食乎?曰,不食三日矣,惟饮水而嫌热。问二便乎?曰,点滴全无。诊其脉则丝毫不见,而血络棱起带紫色。”这是一派里热伤津耗液的严重表现。此时医生不去灭火,而是让患者吃桂附,这不是火上加柴浇油嘛。

 

少阴病篇,张仲景大叔告诉了我们“三急下证”还有“伤津动血证”。


320条“少阴病得之二三日口燥咽干者急下之宜大承气汤”;


321条“少阴病自利清水色纯青心下必痛口干燥者可下之,宜大承气汤”;


322条“少阴病六七日腹胀不大便者急下之宜大承气汤”。

 

年轻时大概很难读懂伤寒论,但有了足够临床实践经历之后,便不同了。这就是“积淀”。读《伤寒论》不可以死于句下,也不可以望文生义,务必有理有据,方能真正方证相应,效如桴鼓。

 


读了这则医案,我想到了《洄溪医案》里头也有一个病例告诫我们,假如病人没有正气虚脱表现,不用温补之剂的,别动不动附子干姜肉桂猛上,问题多多。

 

叔子靜,素無疾,壹日,余集親友小酌,叔亦在座,吃飯至第二碗僅半,頭忽垂,著亦落。同座問曰:醉耶?不應。又問:骨硬耶?亦不應。細視之,目閉而口流涎,群起扶之別座,則頸已歪,脈已絕,痰聲起,不知人矣。亟取至寶丹灌之,始不受,再灌而咽下。少頃開目,問扶者曰:此何地也?因告之故。曰:我欲歸。扶之坐輿內以歸,處以驅風消痰安神之品,明日已能起,惟軟弱無力耳。以後亦不復發。此總名卒中,亦有食厥,亦有痰厥,亦有氣厥。病因不同,如藥不預備,則壹時氣不能納,經絡閉塞,周時而死。如更以參、附等藥助火助痰,則無壹生者。及其死也,則以為病本不治,非溫補之誤,舉世皆然也。------摘自《洄溪医案》


再看一例,宋·《鸡峰普济方》:“奉职赵合仪妻,忽吐逆,大小便不通,烦乱,四肢渐冷无脉,凡一日半,与大承气汤一剂,至夜半,渐得大便通,脉渐生,翌日乃安。此关格之病,极为难治,兆所见者,惟此一人。”


《黄帝内经·素问·标本病传论》:“小大不利治其标。”


《类经》注:“二便不通,乃危急之候,虽为标病,必先治之,此所谓急则治其标也


原文


32  熱郁傷暑,誤用桂附


丙辰春,余需次入秦,西安守沈小梅,余內閣前輩也。時稅驂,即召余入讞局,昕夕相從,蒙其獎拔,信足感也。


是年至四月不雨,至於六月旱甚,大吏憂之,謀所以祈雨者,星甫年伯以八卦壇進。遂延僧道數十人諷經設醮。派余及州縣數人監其事。


小梅素壯,自是夙興夜寐,奔走不惶,兼旱天酷暑,事務增煩,遂得熱病,煩躁不安,精神昏瞀。


余在雨壇未知其事,越日,小梅不來,問兩首縣則曰:太尊病兩日矣。問何病,兩縣不能悉言。


次候補府何保如仆從而來曰:小梅之病甚危,外似實癥,內實虛寒,已進桂附理中湯,不知可獲效否?因問其脈,保如以微對。余心竊以為不然。而未知形癥,不敢辨也。


蓋小梅浙人,保如亦蘇產,恐俗醫誤事,故延保如治之。次日,星甫惶恐而來曰,小梅病危在旦夕,昨服藥後,益僵不能動,僅存余息而已。余告同人恐不至此,小梅病當是藥誤,急登輿而視之。


至署,則閣家環泣,幕僚鹹嘖嘖耳語。余急止之曰:病才數日,未必不可治,請壹視之。其子似竹,急揖余曰:老伯既解此,宜施拯救,前實不知。


隨入視之,小梅橫臥,呼之不知,面汗出如油膩,氣息粗急,視其腹,渾身如赤,按之鼓甚,且鼻有血涕,兩目白珠全紅,口吻腫破,舌強不可卷伸。


問飲食乎?曰,不食三日矣,惟飲水而嫌熱。問二便乎?曰,點滴全無。診其脈則絲毫不見,而血絡棱起帶紫色。


乃告其家人,此實熱內郁,外傷於暑。保翁誤認為虛寒,投以桂附,若再服,則九竅出血,遍體紫黑而斃矣!幸氣息尚盛,雖危尚可治,勿憂也。


為立壹方,以大承氣湯,白虎湯,六壹散合之。其幕孫桂珊曰:南人畏大黃石膏如鳩毒,今用至數兩之多,恐虎狼之性戕人命也?


余曰,病勢至重,輕劑斷不能達。孫曰,南人脾胃虛弱,不比北人強壯,宜少減之。余不得已請之曰:古人留石膏大黃專為北人耶?抑為天下後世耶?君如此多疑,以為可,則進,不可,則否,余不能誤人性命,急拂衣而起。


其家見余言激切,急煎服之。而其子留余不使出署,越二刻許,小梅呻吟求涼水,目開而語出。


家人禁其飲涼,余曰,盡飲之無傷也,乃飲涼水兩碗。刻許,而呼小便,下如血。余曰:何如?


至晚,則胸腹雷鳴,下黑糞數十粒,精神漸爽。家人共喜,急告以故,次早肩輿迎余,握余手曰,蒙君再生,感激無既,前藥尚可服否?


余曰,壹服始通,病尚未清,連服三四乃可,君何怯焉。凡五服,而病全除。


數日後,小梅問余曰,大黃素實不敢沾口,今借此得愈,深為南人賣。余曰,前輩固南人,而京居十數年,脾胃亦與北人等。況醫之壹道,認病為先,不必存南北之見。


小梅又欲服參補虛。余曰,本不虛,何容補。如參茸能壯人,則神農,後稷,何不教人食參茸而食五谷乎?小梅拍案曰,痛快之論,得未曾有聞者,鹹首肯焉。


作者:李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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