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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媚丨当记忆力随着年龄增长而变坏,我们怎么办

 hercules028 2019-02-01

——2018年度读写总结——


年前,照例诗人翟永明召集我们几位写作的老友小聚。老友见面比以前少了,且又到年关,忍不住就想追忆时光。

就说到了记忆。老友们都叹息,记忆远不如前。经常看过的书记不起来了,或者,讲一件什么事的时候,讲着讲着会卡壳。我说,是啊,有时候给学生上个课,一想展开,哎呀,那个谁谁谁,写了个啥啥啥,一下子就想不起来了。我问易丹老师,你上课怎么办?易丹既是小说家、剧作家,同时还是大学教授。他哈哈一笑,说,我早就不展开讲,准备了的才讲。

我说,我对记忆力差,倒不特别沮丧。因为我从小记忆力就差。凡是只能靠背诵的都学不好,只能逼着自己提高理解力,理解了的才能记得住。

翟姐说,她就太在意这事了,小时候她的记忆力可是超常,《滕王阁序》读一遍就背下了。

好像最近连续几次跟朋友见面,都在说到记忆变坏的事。不单是写作的朋友,其它行业的朋友也在发此感叹。

我常以为我的记忆是很差的,但有时,我的记忆又会非常惊人。这两日,我跟爸妈聊天,陪他们说说故乡风物。我爸讲起广州旧时的煲仔饭是如何做的,我就接口说,是啊,十八岁那年,你带我去广州,在街头,我们就吃了这样的煲仔饭。然后我就复述了那一天的煲仔饭里面有腊肠和香菇。然后我又讲到那之前几天,在韶关,一下火车,我爸就带我去吃了生滚猪肝粥。我爸惊呆了,他是完全不记得了。而我讲出的细节太丰富了,能让他跟着我的讲述,回想他的故乡。

当坐下来整理这一年的读与写的时候,我就想起了这些关于记忆的讨论。

这两年,我一直在腾讯·大家上写一个叫食光机的系列文章,我想以对食物的回忆唤回时光,写一部个人角度的微观当代史。2018年底已经整理结集,希望2019年能与读者见面。这一本书稿,因为美食元素,显得生动活泛,饱含滋味。常有读者会惊讶,那么多年前的餐桌细节,怎么会记得?

我的记忆就是有如此特性,连带着味觉,连带着人与事的氛围,一起混杂地记下了,多年以后,拈起某一线头,就能一点一点,扯出相关的全部记忆。

个人的回忆,折射出的大时代,是血肉丰满的时代。今年,我读过两本小书,就是这样的例子。

一本是王小平的《我的兄弟王小波》,一本是李银河的《人间采蜜记》。


在阅读这前一本书时,我随手写了这几句话:“两兄弟都是难得的智慧、好趣味和好文字。”

接着,我又记下:“读完《我的兄弟王小波》,顺水推舟地开始读《人间采蜜记》。感觉大不一样。王小平天分极好,不差于王小波。聪明,有趣,品味极好。李银河天赋平平无奇。但诚实朴素。其实我对她印象也挺好。除了偶尔出昏招(主要是冯唐那回)。”


这两本书读完之后,又忍不住替两兄弟惋惜。时代与个人,天命与幸福,才华与成就,统统都无从掌控,无可奈何。

关于记忆,我今年读到更重要的书,应该算《伊斯坦布尔——一座城市的记忆》。这部书我好几年前读了一小半,当时写下了这样的笔记:“像他的小说的影子。为了不影响读小说的陌生感,这本书读了一部分,决定先放下。”

2018年又拿起来接着读,4月终于读完。我意识到,这是帕慕克相当重要的一部作品,并不亚于他的小说。在这部长篇随笔里,他梳理他多年的生活,也从个人的角度,完成对伊斯坦布尔这座城市的挖掘和讲述。当然,这部书放到现在来读也好,这中间几年,读他小说的时候,维持一种陌生感神秘感,会让小说的阅读体验更兴奋。

到目前为止,帕慕克的作品我差不多都读了。2018年,好些又重新阅读了一下。因为,5月,我们去了土尔其。带着对帕慕克文学深入的理解,去看一个国家和一些城市,文学和现实两相关照的方式,让我的这趟行程,有着更复杂多元的感受。比如,在伊斯坦布尔的贫民区,我一眼能认出,《我脑袋里的怪东西》里面讲述的“一夜屋”,那些游走的小贩,都让我联想到这部小说里的主人公。比如,观看博物馆里珍贵的羊皮书,看到那些精细无比,又舍弃了个人风格插图,才能更深刻地理解《我的名字叫红》,里面讲到的画师,以画到眼盲为止的追求,理解他们为未来而作的心情。每看到一个细节,我都会在心里,默默地翻开记忆中的帕慕克的书,一一对照联系。比如,帕慕克关于宗教的看法,关于历史的看法,关于革命的看法,关于阶层的看法,甚至细微到帕慕克对狗的看法,对土黄色的看法。(相关阅读:《在伊斯坦布尔,寻找土耳其的代言人》

回到国内后,读到了帕慕克的新著《红发女人》。去过了伊斯坦布尔,再读这 本书,让我更深地理解了这个城市的变化。帕慕克在一个谈话中说,他生活在一个极速扩大的城市中,世界上再没有哪个城市,这样快速生长。他讲这话的时候,没了解到,中国也有不少的城市,近二十年扩张的速度,并不亚于伊斯坦布尔。一个极速膨胀的城市,它会有一些神奇的特性。我看见了《伊斯坦布尔》里,作家讲述的那些兴起又衰败,现在身价又重涨的海边房屋,我想像那里的人们,也经历阶层的升降重组。我感觉这中间,跟中国现实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当我读《红发女人》时,我就找到了想要的答案。


除了帕慕克的书,我也阅读了一些相关的其它书籍,年底,还读到《哈扎尔辞典》,我心里也把归入同一系列,关于那块神奇土地的前世今生。

可以说,这一趟旅行与这一系列的阅读,不只是让我以前的通过文学的认识变得更立体可感,也给了我新的写作启发。在《食光机》之后,我希望以我的视角,更系统和深入地描绘我生活的这座城市。

关于成都的记忆,2018年我读过这几本:王笛的《袍哥》、扶霞·邓洛普的《鱼翅与花椒》、李书崇的《人间味道》。另还作家江树送了我一本神奇的小书,叫《江湖八大门》,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一部匿名之作。我读后写下了小记录是:“写江湖人物的神器”。当然,我心中构思的未来这本关于成都的作品,跟他们的思路与角度都不一样。


关于记忆这个主题,2018年所读的书,还有其它好多也可以放入这一类。余光中的《守夜人》、玛丽-凯·维尔梅斯的《谁不爱被当在圣人对待》、村上春树的《当我谈论跑步时我谈些什么》。等等。甚至《醒来的森林》,我都可以放入这个主题。


因为这两年给学生开课,自己新写了一部关于阅读与写作的书,因此,也关心别人怎么谈写作的。读了几本,算一小系列,却完全不赞同。

2018年,小说我读了十余本,包括威廉·特雷弗的《爱情与夏天》这类“严肃的”,也包括雷蒙德·钱德勒《漫长的告别》、高野和明《人类灭绝》这类“通俗的”。但最让我想仔细分析的,还是帕慕克的《红发女人》。

这一年让我深感文学永恒的魅力的书,还有施蛰存的《唐诗百话》,这本书我已经读了一两年了,我想,它已成为我手边的常备书,也会是一部记忆之书。


前几日我和西闪,跟山海的学生做了个对谈。我发现一个特点,我们讲到一些他们不了解的人名、书名或者事件,他们就马上用手机搜索,一边快速了解,一边就可以跟上节奏,加入对话。

我意识到,当代人的记忆方式和内容已经发生了变化。手机、网络成为了我们的大脑外挂,很多具体的知识点我们可以不用贮存在大脑里,大脑更重要的功能变成了找到关键词,进行逻辑分析。那么,我们要的是记住什么?我想,应该就是那些无法在网络搜寻的内容,个人的生命里,无法替代的感受,你所经历的生活,你所见证的时代。

阅读与写作,它会深化我们这些感受,会成为我们对抗遗忘的,最有效的方式。


原标题:《如何有效地对抗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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