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查水表

查水表

文/魏传军

老米搬来的第一天我就和他认识了。

因为，他搬家的当天正好轮到他这户查水表。老米买的是二手房，我们住的公寓楼就是这样，每个单元有一块总表，每户负责一个月去自来水公司先垫付交水费，然后再挨家挨户地查水表。

那天，老米门口乱糟糟的像杂货铺开张，他拿着个本子看着上面一个个名字正发愁呢。我下班路过他家门口，横在过道上的沙发挡住了我的去路，老米不好意思地朝我笑了笑，表示了歉意。

我也向他笑了笑，没事的不急，你慢慢地收拾。

老米抖着手里的本子，像拿着一块烫手的山芋。我刚搬来第一天就查水表，还认不清谁是谁呢。他在自问自答。然后，他对着我，兄弟……他刚说出来这两个字，我就感觉一股热乎乎地暖流在身体里面流动。我同时涌上了一种冲动，想要帮老米，替他吃掉这块烫手的山芋。不需要老米的任何回报，而是我心甘情愿地付出。这个单元里的住户都叫我小魏，他这样称呼我一下子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也许以后熟悉了说不定他也和他们一样喊我——小魏。

我正这样想着呢，老米又抖了抖本子，皱眉头一筹莫展。我随口说：

这样吧，你把本子给我，我帮你查水表。

我的话音刚落，他把本子塞到我手里，老米朝我笑了笑。他风似的哧溜落到屋里，一下把沙发拉进去了。

我接过老米的本子，就有些后悔了。不是我这个人言而无信、出而反而，我一冲动就忽略了一个现实问题，我住的这个单元住户构成的情况比较复杂。因查水表这档子事，惹来了不少麻烦，闹得十户谁也不和谁搭腔，谁也不相信谁，不是他怀疑她偷水，就是她猜疑他偷水。总表的读数，和这十户加起来的读数相差很大。本来两块多一吨的水，算来算去加上损耗、卫生费在内每吨水十块。我们这个单元的水价，基本上快要赶上汽油的涨幅了。于是，轮到谁查水表就得听他们在你面前埋怨：吃水像吃香油一样贵，也不知是那个缺德鬼偷水吃。

走到门口，我老婆出来扔垃圾，她看到我手里拿着查水表的本子。上个月，你不是才查完水表怎么又轮到你了？我讨好似的把垃圾袋从她的手里接过来，嘘一声！小声点，别让老米听到了。她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气愤地说，逞能，这个单元就你充圣人蛋……老婆开腔埋怨我，我无理力争，在心里腾地就窜出了一股火苗子，踏的楼梯咚咚的响下楼了。

这也不能怪我老婆埋怨我，我们这个单元一共住的十户，他们就好比日伪时期的上海滩乱着呢，十户得有二十个心眼。每家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其实关起门来过日子就是这样。一楼的住户是：一对老年夫妇，只要你经过他门口走路的响声稍微大一点，他就对你吹胡子瞪眼。二楼的住户是：四口之家，用我们当地的话说这对夫妇是庄户刁。每次查水表都是他家的水表读数最少。四楼的住户是：六口之家，男主人是酒晕子，女主人会耍赖皮。男人一喝酒就骂街，女人也在一旁擂鼓助威。

你说说，我这不是没球找茄子吊在裤裆里闲的蛋疼吗？我扔完垃圾回到家，老婆还在喘粗气。她看到我坐在沙发上又埋怨我，你这个人就是嘴贱，好了伤疤忘了疼。老婆说的不无道理，不是我这个人嘴贱，我就是看不得别人把我当兄弟，一句好话能去赴汤蹈火。

那年夏天查水表，我先到自来水公司收费大厅交完水费，吃过晚饭，我乘着住户家里有人开始查水表。我住的是五楼，我的对门是一对新婚夫妇，我看窗户里没灯光，就到了四楼。刚走到四楼门口，就嗅到一股浓浓的烈酒气味从门缝里挤出来，把我一下子熏晕了（我酒精过敏）。我喝醉了似的摇摇晃晃地勉强走到三楼，敲开门，查完水表。下到二楼时，我还在微醉状态，可能是我的敲门声像：雨打芭蕉、小鸡啄米、小鸟啁啾……醉酒的人真是误事，不管像什么吧。反正是敲门的声音吸引着小孩子开门了。

我一步跨到屋里，羞得我的脸呀赧颜汗下。你说气人吧，这一对庄户刁，穿着裤衩坐着吃西瓜，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想吃西瓜。

当然，她的那一对大乳房也没能诱惑了我的目光，我逃跑似的跑出来了。跑到门口，就听到砰一声关门的声音，接着是一阵孩子的哭声传来。我仰着脸，像一个潜在水里憋得太久的人，大口大口地吸气。

我醉意全无，十分清醒地我走到一楼，敲门声清脆而有节奏。从敞开的门缝里传来吴大爷的怪罪声：使那么大劲干嘛，吃饱喝足了，把我家的门当成鼓来敲了。我吃了个软钉子。他妈的，我在心里骂了一句。我跺了一下脚就走了。我刚踏上二楼的楼梯，吴大爷挪到了门口，对着我的背影说，怎么啦？还不服气？年轻人的脾气就是冲，有气你就拨打110呀。

所有住在这样公寓楼的住户，你们给我评评理，我该怎么办呢？噢，安装一户一表，我咨询过自来水公司，办公人很和蔼地对我说，开口费每户3000，最低得有七户同意才能办理。

我在心里粗略地算了算3000，我一个月平均消耗三吨水，一年36，是将近十年的水费，我无奈地摇着头走了。

住在这样公寓楼里的人，哪一个都是糊口养家，恨不得把一块钱折叠起来糊弄BRT司机当两块钱用。

我小心翼翼、翘腿捏脚地，像个地下党在跟踪一个想企图安装定时炸弹的敌特分子，我扶着楼梯，一步一步慢慢地走。

冤家路窄，我这样走到四楼，四楼的男主人站在门口，端着酒杯，醉眼朦胧，摇晃着身体，舌头都大了，小魏，你，查水、水、水……表，为什、什什……为什么，不来我，我，我……我家。这样的人，我可得罪不起。我慌忙给他解释，对不起兄弟，我怕耽误了你喝酒。我想用兄弟这个称谓来打动他，没想到他并不领情，越说越醉。他拉着我的胳膊，是兄弟，就陪我喝一杯。我在他的纠缠下妥协了，我抱着喝死算烈士的心态端起了酒杯。喝着喝着，菜没有了，我掏出一百块钱吵了两个热菜、买了一只盐水鸭，他看着盐水鸭眼睛都放出绿光了。

我酒精过敏滴酒不沾的，一杯酒下肚，我就醉了。他跑到楼下骂街，我坐在地上，随着他的节奏，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也听不清是在骂街，还是给他帮腔。他老婆一看情况不妙，把他拉到家里去了。我老婆不在家，当然也没人拉我回家了。那天也巧了，有住户拨打110说有醉汉骂街。治安巡逻的协警，把我当成了骂街的醉汉带到了派出所。

后来的情况，我不说你们也能猜出来个大概，我就免谈，说出来丢人现眼。第二天，我下班刚走到四楼，楼道里飘荡着酒香，我吓得折身就下了楼，在外面躲到零点过后才回家睡觉。

我拿着查水表的本子，在给我老婆解释，她腾地一下站起来，把我推出门外，不要再说了，查你的水表去吧。

你说，我这个人贱不贱？还真是贱。我硬着头皮，挨家挨户敲门查水表。当我查到老米家的时候，老米和他老婆正在吃饭，他老婆端着碗就来给我开门。

老米坐在餐桌边，仰着脖子，只听吱一声，一杯酒下肚了。他拿着空酒杯贪婪地神态，像醉鬼表演喝酒的过程，小半天老米才对着我，小魏，是你啊！查水表？

哎！我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