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文学插图：《狄康卡近乡夜话》

田园牧歌生活 2019-0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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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康卡近乡夜话》是果戈理奠定他在俄国文学史上卓越地位的第一部小说集。这里所收集的几篇小说大部分都取材于小俄罗斯的民间传说，充满着说神道怪的怪异的色彩，如果我们从表面上看，认为这是民间传说的单纯的复述，那么，这部集子的价值就会大大地减弱，甚至流于怪异谈一类里去，使人误会到和他后期的许多作品有本质的差别，看不出这中间有一脉相承的发展的痕迹。

在乌克兰乡村度过童年的果戈里敏锐地捕捉了大众文学在需求上的变化，大量地引用了在民间流传的稗史、传说、神话、歌谣等等，但同时他在这些原始材料里已经注入了自己的感情，使这些材料取得了新的生命。《夜话》显示了果戈里非凡的才华。这部集子是小俄罗斯诗的素描，充满着生命和诱惑的素描，大自然所能有的一切美好的东西，平民乡村生活所能有的一切诱人的东西，都以彩虹一样的颜色闪耀在果戈里初期的诗情幻想里了。

《索罗庆采市集》是一篇民族风情描绘的优秀之作，全篇洋溢着对青春的欢乐的讴歌和礼赞。乌克兰绚丽多姿的自然景物，纯朴欢快的社会风习，在果戈里笔下充满诗意，令人陶醉。索罗庆采市集是那样的一个规模庞大的市场啊：在离开索罗庆采市镇十俄里光景的公路上，挤塞着从远远近近各处村子赶往市集的人们。从一清早器，载满盐和鱼的牛车就一连串蜿蜒不断地走着，用稻草包扎的堆积如山的瓦缸，仿佛不耐烦幽闭和黑暗似的，慢慢地颤动着；在有些地方，偶或有一只花纹鲜明的大海碗或者瓦盆从高高地围住货车的栅栏里傲慢地露出脸来，吸引着喜爱奢侈品的人们的渴慕的眼光。来来往往的过路人艳羡地望着高个儿的陶器客商，这些贵重物品的主人，他缓步跟在自己货物后面走着，关切地用不作美的稻草去覆盖那些花花公子和风骚夫人一样黏土制的玩意儿。

这样的描写可以说是市集的序幕，先声夺人。而对于市集的正面描写，更是蔚为壮观。

你们一定听见过远处轰轰然传来的瀑布声，那时惊扰的周遭充满着隆隆之声，奇妙而模糊的错杂的声音像一阵旋风似的迫近你们的身边。当人群汇合成一个巨大的怪物，在广场上，在狭窄的街上蠕动着躯干，喊着，笑着，喧嚷着的时候，不就是这同样的感觉一霎时把你们卷进乡村市集的旋风里去的么？叫嚣、咒骂、牛叫声、羊叫声、马嘶声——这一切交错成一片不和谐的噪音。公牛、麻袋、干草、茨冈人、瓦缸、女人、蜜糖饼、帽子——一切鲜明地、绚烂地、不调和地成堆晃动着，在眼前穿梭似的来往着。声调不同的谈话声互相淹没、没有一个字可以听见，可以不被淹没；没有一个喊声听得清清楚楚。从市集的四面八方只听到叫卖人拍巴掌的声音。

在这里，细腻周到的素描，完全可以看出果戈里生活功底和写作功底完美的结合。

市集只是为作品中赶集的男女主人公提供了彼此相识的环境，接下来这对青年男女的相爱并排除阻力，才是故事的主要情节。不但在《索罗庆采市集》中，在其他篇章中，小说都借助于“骁勇、欢乐、强健”的哥萨克形象，刻画了小俄罗斯人生生不息的民族精神。《五月的夜》不着重描写庸俗的恋爱纠纷，而是写出哥萨克青年列夫科的勇敢和机智，他从妖精变幻的继母手里把孤零无靠的弱女搭救出来，替她报仇雪恨。《圣诞节前夜》更是非常突出地刻画了铁匠瓦库拉的献身的爱，在这位青年哥萨克身上有着善良、坚贞、勇敢的品质，百折不回的决心。这里也出现了魔鬼和妖精，可是作者赋予“不洁的精灵”这么许多现实生活的特征，使我们忘记了他们是魔鬼和妖精，在小说中人鬼之间的界限已经完全消失，我们只觉得他们滑稽可笑，徒然地想陷害巨人似的瓦库拉，我们只觉得他们只是生活中的小人和恶人而已。很显然，作者通过这些幻想的架空的神怪故事，目的是鞭挞生活中的丑恶、自私和卑鄙，歌颂乌克兰农村里勤劳、善良、勇敢的青年人，他们才是乌克兰乡村的未来。

至于《可怕的复仇》，那更是以雄伟史诗的气势给我们写出了乌克兰人民传说中反抗异族侵略的英雄丹尼洛.布鲁尔巴施。在这个人物身上，作者写出这位哥萨克英雄的崇高、高贵的品质，他对敌斗争坚强不屈，对自己人坦率而真诚、富于热情，而他最后死在已经成为叛徒、奸细的自己的岳父手中。但是，他的灵魂不死，死后还要骑马持戟到处搜索叛徒报仇。在他死后，作者有一段关于第聂伯河的描写，这在俄国文学中是脍炙人口的经典。这已经不是单纯的风景描写。宽阔无垠，漫长无尽的第聂伯河在风平浪尽的日子里是美丽、温柔，可爱的天下奇观，一旦它发出怒吼又是可怕的，具有摧毁一切的力量。它在文中是美丽祖国的象征，人民无穷深广力量的象征，成了民族精神力量的象征。

在《狄康卡近乡夜话》中，纯洁可爱的小俄罗斯少女总会得到如意郎君，机智勇敢的哥萨克青年总会得到命运的青睐，恶毒的巫师总会得到惩罚，这支响亮的青春之歌体现了年轻的果戈里对生活的赞美，正是这种“沸腾欢乐”的渴望给年轻的果戈里插上了幻想的翅膀，使得他在现实生活中感到的忧郁暂时隐退，于是他写下了欢乐的《夜话》，这才是真正的快活，真挚自然，没有矫饰，没有拘束，戏剧性是《夜话》首要的美学特征，果戈里的笑是发自内心的欢乐的笑，它具有理想主义的色彩。

在《狄康卡近乡夜话》所收的八篇小说中，《伊万.费多罗维奇.施邦卡和他的姨妈》是最特殊的一篇。这一篇一改其他小说欢乐轻快的笔调，在传奇色彩的画幅中插入了一篇描写日常生活的不同风格的作品。在这篇作品中，果戈里非常出色地给我们写出了施邦卡这个人从幼年到长大时的教养和经历，他生长在人们无聊得只能在俱乐部里打发日子、毫无目的地捧读人名履历表过瘾的发着霉臭的环境里，形成了空虚、胆怯、猥琐的性格。他已经不知道生活的本能了。这位三十八岁的绅士，用他姨妈的话说：“可怎么好，简直还是个孩子呢，什么都不懂。”当姨妈叫他去解决财产纠纷时，他面对胖子地主斯托尔琴科的装聋作哑，不知说什么好。而当姨妈撮合他和斯托尔琴科的妹妹的婚姻时，伊万.费多罗维奇.施邦卡和那位叫马申卡的小姐单独相处，书中有这样一段描写：浅黄头发的小姐留下来，坐在长沙发上。伊万.费多罗维奇坐在椅子上，如坐针毡一般，脸涨得通红，眼睛瞧着地；可是小姐仿佛一点也没有注意到似的，莫不关心地坐在长沙发上，仔细凝望着窗和墙壁，或是看小猫畏怯地在椅子下面打滚。

伊万.费多罗维奇胆子大了一些，想开始谈话；可是他仿佛把预先准备好的话都遗忘在路上了。脑子里空空洞洞的，没有一点主意。

沉默了大约一刻钟，小姐还是照旧坐在那儿。

最后，伊万.费多罗维奇鼓足了勇气：“夏天的苍蝇真多啊，小姐！”他带着颤音说了出来。

“多极了，”小姐答道。“哥哥用妈妈的旧鞋子做了一个苍蝇拍，可是一点用也没有，还是多得很。”

谈话到此又中断了，伊万.费多罗维奇再也找不出话来说。

这那儿跟那儿啊，像他这样的人跟其他篇幅中的哥萨克青年相比，简直就像是丧失了生命力的行尸走肉，他们的生活是多么空虚无聊啊。尤其值得悲哀的是，这些人天生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蛋，施邦卡甚至还是一个善良而温柔的人，但寄生阶级的生活剥夺了他们应有的热情，使他们的生活过得这样愚蠢而没有意义。这篇小说的体裁也是很奇特的，作者故意巧妙地使这篇小说截去了尾巴。如果读完之后回过头来再重读一遍开场白，我们就会记起来，原来说故事的人把故事抄在一张纸上，后半段不巧被他的老婆拿去烘馅饼用掉了。我想，作者这样写的目的，无非是以下几方面的原因：一、是让读者主动参与互动，根据自己的经验爱好，给故事加上任意一个结局。二、是施邦卡的故事无论再扯得多长，给人的感觉还是空虚无聊，没有必要再写下去了。三、施邦卡的故事和其他故事清新明快的风格形成鲜明的对比。说明了像施邦卡这样的人走向没落乃是历史的必然，希望是属于有生气的年轻人。

热爱人民和鞭挞寄生阶级的庸俗无聊，正是代表着果戈里作品内容的两个方面，这两个方面是始终有机地联系在一起的。果戈里的第一部小说集《狄康卡近乡夜话》所散发出浓郁的小俄罗斯生活气息和泥土芳香，可以帮助我们理解果戈里的写作态度，也可以看到他后期作品和《夜话》有一脉相承的发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