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舒展梦幻般色彩的翅膀,或伴随少年晨景,或依附一襟晚照。当童话被感悟所过滤、升华,其寓意便愈发精彩。 直到双鬓飞雪,直到大多往事已被岁月风尘袭扰得支离破碎,我依然清晰记取少年时一幅画面——春晨和煦,我坐在北京胡同门楼下,全部心思融入普希金笔下的《农夫和金鱼》。时而表情凝重,时而开颜一笑,缕缕油墨香弥散开来。 及至成年,再读那篇名作,眼前出现一幅动态画面——那尾灵气活现的金鱼,在波涛汹涌间悬浮起一个清晰的“人”字,折射尘情之迷茫与超然之明灿。其实善也罢、恶也罢、得也罢、失也罢,农夫的眼神,在故事的序言与尾声中一直呆滞,金鱼,也在诠释因果之后复归大海。史潮漫漫、来者芸芸,有心的读者,面对日夜涌荡的海波,多次仰问天风霁月:“隐现在碧波中的渔船啊!你们究竟捕捞到了什么?” 人们在休闲中玩赏花鸟鱼虫的方式,古往今来大同小异,不需赘言。我所居住的社区,也有几片金鱼池。遗憾的是,初冬,因防冻泄水池底干涸前,池内金鱼便普遭劫难——由于物业部门任随人们随意捞鱼,涌入浅水中的人们,脚踏手捞、捕捉大小不一、美艳鲜活的金鱼。有的金鱼,被获取者放入灌满自来水的容器,挣扎几日便悄然辞世。有的金鱼,则被无知孩童随意丢弃,留下哀怨眼神渐渐干枯在甬道上。每见此景,我总是难以抑制心内一丝悲凉。 那些在精神世界里作“逍遥游”的古贤,对游弋水波中的金鱼,想到的不仅仅是观赏,而是反思。遥想数千年前一个下午,庄子与惠子相聚濠上,深度解析观赏鱼的悲欢离愁,可谓史无前例。看如今,以观赏金鱼为表现形式的旅游景点,虽屈指可数,却闻名遐迩。如杭州西湖花港观鱼、福建周宁鲤鱼溪、北京颐和园谐趣园等。 每每迈入这些金鱼聚集地,我不愿看到画般美景中的纠结现象——有些洋溢欢欣、和谐的观鱼地,却吸引孩童在大盆中钓小金鱼。少儿在家长诱导下,不断扬杆钓起美艳的金鱼。眼睁睁看着娇嫩的鱼唇被利钩反复穿透。人与鱼,在此时此刻皆为生灵。爱与恨、索取和给予,在此时不知作何解释? 古诗宗们在写到鱼时,往往显露出贤达之士的拳拳爱意。《诗经》中的《鲡》、《鱼藻》、《南有嘉鱼》和唐代戴幼功的《兰溪棹歌》,李白的《赠崔侍郎》……无一不是把水中鱼写得逍遥自在,似乎与鱼儿们相随一生的情景,惟有青山绿水、奇礁柔藻、流波柔丽。千余年前,晚唐诗人李文山黄昏把酒,吟诵一首《放鱼》之后,临渊羡鱼的飘逸才子们,开始感到名利场中贪小失大的因因果果。因为,好吹笙、喜书法、一生淡泊名利的李文山在五言绝中,很深沉、很世故地警示执着功利者:“早为觅龙去,江湖莫漫游。须知香饵下,触口是钓钩。” 金鱼自远古游来时,或是鲫、或是鲤,今人谁也不想过多去探究。翻阅史籍,最早以故事表现金鱼的,当属医圣李时珍。《本草纲目》叙述了一代名将发现金鱼的过程…… 东晋时期一个早晨,在溪流戏波的一尾金鱼忽然看到,游庐山的桓温将军,正以惊奇、深沉目光注视着它。它有些迷惘,不知是这位沙场老将从它悠闲摆动中得什么启示。总之,它们自那天起,“赧”的称谓渐渐变为了“金鱼”,从野生渐渐变为家养。 金鱼大多是供人欣赏的,或头或尾、或鳞或鳍,在清丽的鱼缸中,辉映千变万化的动感美韵。其实,作为鱼本身,怡畅之处,绝不仅限于众赏时的赞美和爱怜时的叹息。从远古游弋到今朝的金鱼,它生命的乐趣,难道就是在长不过数米的玻璃缸中往返不休吗? 那年初春,一个早晨,我在安徽九华山景区采访时,伫立于化城寺放生池边,观赏那些摆脱羁绊的鱼儿。忽然,一个现象,竟让我慨叹不已。 放生池,原本是善缘融汇之地,却偏偏夹杂着以高价销售金鱼、谋取“无本之利”者。这些人满脸贪婪,利用人们的善念,谋取钱财。他们因极度兴奋,导致颤抖的手,让放还自然界的金鱼再次入网,售卖给放生者。面对此情此景,我先是愤慨,继而释怀。想到因果报应、古来如是。心境便清朗许多。仰望雾雨朦胧的佛境,远观漫山红遍的映山红,深深舒了一口气。 我看着放生池里出没隐伏的金鱼,静聆古寺悠扬的梵呗,摒弃心中数不清的尘情梦幻,让深思融入暮雨禅林…… 那日,我在文友家闲叙时, 目光投向鱼缸里的金鱼,陷入深思。有些摇头摆尾的金鱼,尽管终日闲步于五光十色的“豪宅水府”,品主人为它们精选的美食,听观赏者啧啧称赏。然而,其精神与意趣,却在一层永无波澜的水面下被扭曲、被压抑,有些金鱼或许真想奋力一跳,摆脱那种程式化桎梏。可它又忍住了,俗缘未尽的它,如果非要执着于自我解脱,肯定会落到尘埃,落在干燥的地毯上,很可能成为家养猫的美食。 其实,这些貌似珍贵的金鱼,较之众多野生鱼类,显得有些可怜。因为他们生存的条件、生命的长短,受到的褒与贬,往往取决于拥有者的心情。有时为了获得主人的欢欣,他们尽力让柔美的长尾飘拂,睁大突出的眼眸寻觅自己的前景,玻璃缸中那些可怜的金鱼啊!夜里做的梦是何情景?与放生池里的金鱼,是否为同样心情? 那日,我在鱼缸前沉思,浮想联翩。世上所谓的“大美”,其实大多伴随着缺憾,大多伴随着负担。我看到,鱼缸里翠草缓缓摇曳,淡金色细沙在柔光下泛着亮点。然而,玻璃壁生成的苔藓与污秽,会时时扰乱明丽之色。 幸好,有排除污垢的“克星”——大嘴、皮粗、终日以吸食飘浮藻类、水内残污为生的“清道夫”——吸盘鱼。这种颜值极低的鱼,依附在缸壁上,用丑来维系着美的延续。 此现象,似乎在不断印证说不清、也懒得说清的哲理…… 【作者简介】冯新生(笔名:心声,网名:京城散人)中国散文家、新闻纸媒资深记者。多家影响力网媒专栏作家。曾在省市级以上报刊上发表诗歌、散文、小说、杂文约7000余篇(首),获奖若干。文集《茉莉香茶》、散文集《物华天宝》《游出滋味》《行者手记》。人民日报、央视网转载多篇作品。北京广播电台文艺台曾播放系列配乐散文。著述简历入载《中国文化名人大辞典》。 展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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