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厨子,今年39岁。2014年,我通过投资移民的渠道,来到加拿大一个偏僻的省份New Brunswick 。现在我在这里从事带人打猎、钓鱼和看极光的工作,简单地说,就是当一名渔猎向导,这在很多人眼中是个莫名奇妙的职业,但年近40岁的我干得很开心,觉得这是一份非常适合自己的工作。 厨子/口述 我出生和成长在北京。19岁去英国留学,攻读电力专业,回国后按部就班地做了十年电力工程。但持续十年的单调工作让我觉得丢掉了很多有意义的东西。这是2000年,我在英国留学时的照片,跟现在粗旷的形象反差很大。 在来加拿大之前,我的生活是很精致的。现在脑袋不长毛了,为了更符合现在的职业调性,之前慢慢留起的大胡子我也没剪掉,衣柜里的西装、香水,都变成了迷彩服和户外装备,另外一个柜子里则装满了枪支弹药。偶尔回到文明社会,爱马仕的丝巾还是可以拿出来戴一戴的。 移民前那段时间,生活里出现各种问题,我总觉得这个世界快完蛋了,想在死前找个踏实的地方过相对容易的生活。2009年底,我开始操作投资移民这件事,2014年拿到了绿卡。大部分移民加拿大的华人会选择温哥华或多伦多,我没法想象到了地球另一端,仍然要背着一身贷款在大城市过朝九晚五的生活。我选择了加拿大东岸一个很穷的小省New Brunswick。2015年,我在这儿租了一间公寓。 那段时间我晃晃悠悠,一边摸索未来的工作方向,一边熟悉这里的环境。独具异乡,留学时在餐馆打工锻炼出来的手艺没丢。我在家里做台湾羊肉炉、水煮鱼,满足自己中国胃的同时,也能降低那种初来乍到的不安定感。 2015年7月,我在当地买了一辆皮卡车。由于以前在国内从事电力工程工作,我对野外生活并不陌生,所以我开始尝试露营、搭帐篷,开着车探索更远的地方。 那年夏天,我在一个只有2500常住人口的小镇边找到了自己喜欢的房子。这个建造于1994年的老房子,地上一层,地下一层,有五个卧室三个洗手间,附带两万平米的院子和500平的车库,后院有一条河,一个池塘,一百多亩的森林,都是我的私人财产,花了人民币96万。 当初我选择移民加拿大,除了因为这里种族歧视问题比较少之外,就是被优越的自然条件吸引。我居住的小镇,pm2.5的年均值大概是4左右,晴朗的夜晚能看到璀璨的银河。空气好,水源多,动物也多,我家后院常年有白尾鹿和兔子跑来跑去。 很多人会觉得,偏僻且经济落后的地方,歧视问题和安全问题会不会很严重呀,完全没有。搬家后,我开车去多伦多玩。我家的门没有装锁,车库的卷帘门也完全开着,两周以后我回来,发现一根钉子都没少,这里就是这样一个地方。这是我家的院子,完全开放式的。 生活稳定下来后,我开始琢磨如何谋生。偶然间在网上查到,极光环状带刚好向加拿大东部偏移了1600km,再加上夏季这里多出2-3小时的黑夜,便成了全世界唯一能在夏天看到极光的地方。独特的自然优势和现代消费升级的需求让我拍脑袋决定了这个职业:做个户外向导。我开始有计划地去极光地区拍摄大量的素材,并且在那年冬天迎来了我的第一批台湾客人。 在带人看极光之前,我自己必须要事先踩点、准备好所有的安全设备。这是我去踩点时挂在皮卡车上的越野小房车,通过烧煤气,车厢内可以保持二十多度,可以让我在 -45°C的天气里舒适地入睡。车厢前摆的都是安全保障设备和补给:各种刀具,斧子,油锯,发电机,煤气,汽油,滑轮和绳索,应急帐篷和木柴炉子,信号枪,猎枪和弹药——一切保证我在无人区安全的设备都在这儿了。 2016年,一次外出踩点时,房车发电机突发故障,我被困在风雪交加的无人区。酷寒让我无法等到天亮后再寻求帮助。脱下厚手套,我开始一步步检查、维修发电机的故障,刚站两分钟, -45°C的气温就让我的胡子眉毛结了冰。戴着头灯,我翻出一包朋友之前强烈推荐给我的东西:工业用凡士林,涂在手上,能在短时间内保护手部不被冻伤。奋战了40分钟,终于解决了问题。在无人区作业,只有做好充足准备才能安全地度过每一次考验。 我的职业的正式名称叫渔猎向导,国内对这个概念很陌生,其实狩猎和钓鱼向导在北美已经存在几百年了,很多人家里每一代都有人做这个工作。2016年,我刚接触到渔猎行业。第一次出海,全船客人都有不同程度的晕船时,我抱着三明治大吃大喝;第一次帮助客人处理猎物内脏,也没有任何不适感。可能跟大家想的不太一样,我不是因为热爱户外运动才干这一行,而是因为我觉得这个职业适合我,我能做好它。 2016年也是我学习、考试、获取资质、拿下执照成为一名职业渔猎向导的一年。加拿大在合法狩猎、枪支方面的法规精细到了夸张的地步。拿枪的管理来说,考试时不能有枪口对人的行为,会被直接判定不及格,在考取枪证后,如在靶场操作违规,会被随时吊销资质。手持不合规的弹药,甚至不合规的弹匣,都会被开罚单甚至起诉拘留。所以在拓展渔猎向导业务前,我必须先自学法律法规,也会找当地猎人及森林警察咨询。 做这个职业,需要很多的特殊技能,比如熟练地操作油锯,在野外狩猎或者冬季无人区行进的时候都会用得到。碰到大树倒伏在路中的时候,油锯可以去除障碍。冬季陷车的时候,可以伐木烧软冻土层,做地锚脱困。 2017年春,我开始以一名专业狩猎向导的身份工作。每年4月到10月是加拿大的猎季。NB省的动物数量处于饱和状态,黑熊数量超过2.3万头,已经泛滥到把该省的野猪都干光了,鹿的数量减少了70%,如果不去人为控制,这些熊就都没得吃,而且会产生严重的近亲繁育。不仅威胁到它们自己的族群,也会威胁到它食物链下端的所有动物。 NB省每年要灭杀1500头左右黑熊,我们作为被高度监管的狩猎向导,每年需要通过填写文件,上报申请灭杀黑熊的数量。如果今年没有完成指标,政府会按每头熊200加元(合人民币1000元左右)的价格进行罚款,否则第二年指标会被减半。 我的工作有三个原则:安全、守法、让客户玩好。作为向导,要深入林中,翻熊的粪便、分析出没时间、判断大小、是否进食,然后有规律地下饵料、挂树架。这是我的同事们在挂树架。 树架的作用有两个,一个是能够给新手猎人更多的安全感,能够让猎手更沉稳,还有一个是隐蔽猎手和向导的位置,让熊不易发现。这是我在树架上埋伏,等待猎熊。 为了能让大老远来的客人体验到狩猎成功的乐趣,有时候我得追着伤熊跑,在沼泽地里深一脚浅一脚,身上的衣物被低温穿透,猎物的脚印和血迹被冲散无法分辨,这种时候就很受苦。这位北京来的客人射中熊的时候是黄昏,在确认安全后,我们进入林子追踪血迹,等到找到熊并把它用军用担架抬出来时,天已完全黑透。 很多人打猎时,一打中猎物就兴奋地不得了,其实这时猎物根本还没死透,只是觉得哪里不舒服,你如果发出很大的动静,它可能受到惊扰后就逃到找不到了。我的一位台湾女客户是我干这行以来见过的最棒的猎人。她从蹲守开始就非常平静,拉弓一箭射穿熊肺之后,我俩坐那等了20分钟左右,这才让同事拿担架抬出了熊。 每猎杀一头熊,向导都要去登记站做登记,政府会以此统计猎杀指标的完成情况。登记完成后,我们会拿到登记证书,熊皮上也会挂上登记标签(图片中的白色塑料环),熊的一颗牙齿要给政府用来统计年龄。 如果客人要熊皮的话,可以做成熊毯或者标本发到他们家里去,都是合法的。中国的林业局会给一个收藏证,证明这不是在中国非法盗猎获取的,熊皮很软,在上头睡觉特别舒服。 熊肉是可以吃的,我的客人们吃饭都是我来掌勺做熊肉,可以烤,可以红烧,挺好吃的。做饭时,出于卫生考虑,我会用网罩把我的大胡子网起来。 国人更熟悉的熊掌,其实是非常难吃的东西,按常规做法弄出来的新鲜熊掌又骚又腥又臭,有时候还发苦。必须先用特殊处理办法,干燥10个月到1年,再烹饪处理,才能入口。干燥后再重新发出来的熊掌,其实跟猪蹄的味道没什么区别。 我在职业渔猎向导中的水平大概是中上,如果给自己打分,百分制我能打到75分。但我非常以我的职业自豪,NB省政府会给登记在册的渔猎向导颁发徽章。很多人觉得猎人是个残忍的行业,事实上,对于保护动物健康繁衍,合法和高度监管的狩猎比道德驱动的动保呼声更直接和有效。狩猎是我们的饭碗,保护动物对我们来说更重要,一旦盗猎者滥杀,那我们也就没饭吃了。每一个渔猎向导,都是保育系统和保护野生动物重要的工作人员。 干这行的几年时间里,我结识了一伙厉害的朋友。这是吴教官,华人之光,我非常敬佩的一名射手。目前全世界中国人里,远距离射击世界排名最高的人。加拿大四省狙击比赛冠军,加拿大参加国际一流的精准射击比赛时,他都是国家队的种子选手。 我的人生偶像Mike,加拿大最好的野外飞行学校的总教头。得了喉癌,整个嗓子都切除了,平常说话需要拿大拇指按着喉咙里的假体,1米87 ,枪打得好,刀子斧子都玩得特别好。重病过后,60岁的他依然是野外的绝对强者。这些人让你心生敬意,感觉这个世界上无论是大自然还是其他方面所能扔到他们身上的东西,都像一块石头,碰到他们身上就弹开了,用我们的话说,就是“耐操”。 当然,渔霸、肉霸并不是中国特产,在当地做买卖,少不了跟这些吃得开的“老炮儿”打交道,在共同利益面前,只要你愿意合作,不吃独食;雇佣当地员工,带动就业机会,一个中国人在90%以上都是白人的圈子里也是能吃得开的。特别是在无人区,大家要互相依靠着才能生存下去,不会有种族歧视之类的破事儿。 现在,我每年有8—10个月在无人区,很多地方连手机信号都没有。在这样的状态下,你会深刻感受到,一个人要活下去,所需要的并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多。很多欲望的产生,不过是焦虑和消费刺激的结果。在无人区的长夜,罐装啤酒和泡面就能带给人巨大的幸福感。 我现在生活挺开心的,我们不接待那么多客人,因为在这个地方,你挣那么多钱没用,最后都交税去了。在无人区,别人觉得难捱,但我对孤独感一点反应都没有,所以我觉得,这是祖师爷赏我的饭,我得珍惜。即使哪天中了彩票,我可能不会像现在一样勤快了,但这一行肯定会一直干下去,毕竟干到六七十的人,在这里并不算少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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