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歌2019-02-26  就喜欢坐在公共场所长椅上这一生活细节来说，英国人似乎比其他地方的人更有深一层次的理解。这一理解，并非刻意要强调他们是如何的拥有富足自由的时间，或者公园的长椅就很美很舒服，而是要从这种生活方式上看见一个地方的人，他们和生活的关系，也就是，他们和自己的关系。我们在谈论生活的时候，难道谈论的不是我们自己吗？或者说，我们谈论生活，就是在谈论艺术。其他一切只是注解。从温彻斯特乡村小镇的河边长椅，到牛津800年学府古老城墙拐弯处的长椅，再到伦敦泰晤士两岸，被博物馆的影子慢慢遮盖而形成一边阳光一边阴影的长椅上，寒冷的早春二月，依然有那么多人坐在长椅上。在坎特伯雷阳光的乡村小径上上，我们曾经和一对坐在长椅上享受愉悦春光的夫妻打过招呼，等我们走得有些远的时候，回过头来看，就以为那种人和疏影横斜的时间在一起的画面，经典得令人想哭……这种感觉，总会让我想起来诗歌艺术的精神，某种你不得不面临的场景，就这样成为自己旅行笔记上的素描。到了这个时候，我才开始羡慕那些随意就能用笔在素描本上以线条的形式来捕捉生活片段的人——，一切线条，并非单纯保存记忆的印象，而是要在时间的河流上筑上一道堤坝。 在伦敦，在英国，如果你要寻找关于绅士风度的信息，尽可以发挥自己的语言才华，和他们聊天，从他们那种深度的幽默里，看见历史和文化如何经营他们对于事物的看法，有时候甚至会发现他们的刻薄和挑战性，而这样的挑战性，来自于他们骨子里的骄傲和文化上的奢华。就欧洲之星火车最早设在伦敦滑铁卢火车站这一事实就可以看见英国人的品质。这种使得隔壁法国人记忆犹新的历史事件，更加彰显了英国人绅士风度里的坚毅品格。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装出来绅士风度的，也不是每个民族就可以经过历史的累积有一天可以用“绅士精神”来提炼这个民族的特征的。在伦敦的早春，你可以看见女士手上的皮手套，可以看见男人的粗花呢外套，可以在路上随意问路，而看见他对于一个陌生人的关切，在火车上，窃窃私语到你以为是蚊子偶尔在飞的感觉，会让自己顿陷四周的安静。除开这些标准的现象，也许你还有某些得自于书本上的知识，总会拿绅士风度四个字来概括伦敦人。或者，你甚至学着某些学者的样子，拿一大串历史的东西，来论证英伦的绅士风度。而我告诉你的是，你只需要慢慢地走过某一个公园，或者隔着栏杆，在树影和鸟巢的距离范围内，看一看长椅上的伦敦人，就可以大略知道绅士风度了。无论怎样的寒冷，他们都会坐在长椅上，黑色或者深蓝色的外套虽然有一丝的臃肿，但是，绝对不会影响到他们的绅士风度。也就是，在大冷天的早春，他们依然保持这种散步，静坐，长聊的生活习惯，这种游动的仿佛水草里的鱼儿一样的画面，使得我这样的旅行者就有了不一样的想法。当我要往绅士风度这一面靠的时候，以为过于朴素，而要寻找其他更好的说词又觉得十分勉强。这种保守日常生活的尊严，以及享受任何情形下的生活，其实就是绅士风度令人喜悦和温暖的地方。 在西肯辛顿区的小巷子奔跑的时候，我曾经好多次在一些只有三层楼高的院落外停留下来。玉兰花刚刚含苞，而腊梅正在枝条上，隔着一个枝节的骨朵就开出来一朵或者三四朵，尤其是那种粉红色花瓣的，晨曦里将不远处的门扉影印得如诗如画。从低矮的栏杆走到门扉，有一条小径，也许只有五米，你却觉得这五米和曼彻斯特乡下农舍的小径一样的悠长。落尽叶子的梧桐树上，明晰的鸟巢可爱得令人愿意在树下看见寒鸦怎样飞出去，又怎样飞回来，它们歇息于枝条上的时候，所有的枝条就会轻微晃动起来，阳光经不住这样细微的摇晃，便波纹般起伏，再一次疏影横斜到白色的窗棂。在这样的寓所里，就生活着真正的英国人。我的意思是，他们并非就是地道的本地人，也许有来自德国的，有来自法国或者意大利的。但这并不妨碍我从某一个角度去理解绅士风度。一切事物之间的井井有条，一切生活关系之间的彬彬有礼，一切存在状态之间的俏皮与深刻，一切在一种秩序里保持对于历史和文化的敬重，严谨却时时宽容，讲究对于生活的态度却从来就不失幽默，便会让林语堂这样的人物最终发出来适合安居生活的地方，当属英国的乡下。在温彻斯特的乡下，我们随意和路上的一对夫妻聊天，他们来自附近的另外一个小镇，坐火车大约三十分钟就到了这里。一个下午的时间，阳光是仲春时候最漂亮的样子，他们就在这里的市场买一些东西，踏响经过整整一个冬天依然脆脆的落叶，从伊卿河边散步归来。没有比这样的静谧般的生活秩序更令人感动了，究竟是一种怎样的人生情形使得我们不断反省回味，并做出来一些相应的改变，经过时间浸泡的调整啊？“如果你正在失去你的闲暇时光，小心！可能你正在失去你的灵魂。”这是英国著名小说家弗吉尼亚·伍尔夫对于我们这个时代的一种寓言般的警示。在伦敦的长椅上，我常常看见春天开始之后苍苔发出来的细小花蕾，这种柔弱到被阳光西斜而照顾的生命，恰好也被附近的另外一条长椅上两个小孩子看见，于是，他们的父亲，一个穿着灰色外套的男人，就跪下来，给他们讲述自然世界里这些生动的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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