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二年前，是他大学毕业从原分配单位省电视台离开的第一年，因为大学里所学的专业与从事的职业对口，但工作却极不相配，他就往领导那里递交了调遣申请书，领导说只能是等着人事部门做出停职留薪后新的调遣。就在等人事部门调遣通知的时候，他第一次尝到了迈出电视台门口那些日子里，身后投来亲朋好友的那些异样眼光和表情，让他感到内心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莫大的羞辱和低落，明明是等着调遣，在别人的眼里自己却是失业了，就这样，他过早的就尝到别人赐给他眼神中藐视的滋味，当然，对他自己也是一件不幸的事，但他心里清楚，却不一定是坏事。 这次的失业，也许让他想起埋藏很久而尘封的梦想，也许会唤醒连他自己都从未知道的潜能。也许他本来就没有什么梦想，这时候也会逼着他去做梦。就这样，他等通知等了半个月，想前思后，他再也坐不住了，再也沉不住气了，再也受不了周围那些人在身后嚼舌头排出来的臭味，他也没有闲心从钱包里掏出已是所剩无几的纸币给人事部门一遍一遍的打电话询问调遣的事了，他带着他的梦，信心十足地走进了那处部队的大院，顺利的通过了那家报社领导的面试后，并留下了下来。不几日，由他独立采写的调查性的稿件不断的见诸报端，得到了领导的赏识和同事的认同，他的梦暂时算是在这里像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在他的笔端下一朵朵的艳丽绽放。 梦留住了，花也开了，在同一个部门的一个戴着眼镜的温文尔雅善良的女孩也悄悄地走进了他的视线里，她叫丽，二十三岁，也是大学毕业后进的报社。在楼下餐厅午饭时，他在人群里看到了那个戴眼镜的女孩，丽，他在心中轻念了一遍，继续埋头吃饭。以后偶尔在楼道间相遇，他都会格外留心那个女孩子。 她从来不知道有个人在悄悄地关注着自己，她在午餐时间和几个女同事说笑的时候，坐在不远处的他，会一边含着笑慢慢吃饭，一边支起耳朵聆听她的声音。只要她遇到高兴的事情，跟同事常挂在她嘴边的话就是：“呵呵，你们要请我吃大餐啊，我要吃很多的红烧肉……”再就是她还说：“呵呵，你们都不许小气，每人都要送礼物……”就这样，后来两个人渐渐熟悉了，他却从未告诉她自己想对她说的心里话。 那是夏天一个周五，他跟单位的几个要好的同事约好明天到他的住所撮一顿，这几个同事中也包括她，她来他当然欣喜万分。而事后，他想那天假如她没来的话，他也不用担心她在路上的安全，假如第二天没有那个男人的声音在自己的耳边响起，或许，他和她的故事就像那些曾经朵朵艳丽绽放的花朵，清风吹过，一阵阵花雨飘落下来，山野像铺上了一床彩色的大锦被，又像那一簇簇鲜艳的花朵，聚集在叶片下，犹如无数只蝴蝶在祝福，颜色是那么浓，那么纯，没有一点杂色，简直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第二天的上午十点，他如约而至静候在报社门口。不一会儿，同事青骑着自行车先出现在他面前，车筐里放满了一些水果，他就埋怨青到他这里来何必买些东西，青笑了笑之后，就问：“她们还没来吗？”他说还没有。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开始担心起来了，他知道她近视眼很厉害，只要摘下眼镜就几乎什么也看不清。他曾听同事说过很多次，她骑着自行车与别人撞车的事情，随即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他所目睹过的一些撞车惨景，越想心里就越不安起来。 这时，青已经从他焦急的眼神中察觉出了点什么，就笑着安慰他说：“别担心了，她一会儿来的，再等等吧。”他没作声，不知等了多长时间，他的身影还没有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却不知怎么的无名之火让他无缘无故的发泄在青的身上，皱着眉头瞪着两眼埋怨起青来，像是把青生吞活咽了似的吼道：“你知道她近视眼很厉害，你就不知道跟她一块来！”青仰着脸张着个大嘴看着他却不知说什么好。他不停的朝青发火，他看得出来，青并没有生他的气，抿嘴一笑，反而用很低的语气小心的问他：“你是不是爱上丽了？”青的声音虽然很小，就像一根铁针掉在土堆里似的，但他听的很清楚，却装作没听见，抬头继续注视着远方狭窄悠长的街道。 就在这时候，他又回想起那次等她的情景。那天下午，他给她打手机，告诉她晚上他到她那里吃饭，他在电话里爽快的答应了，并说她现在火车站她同学那里，她会在回家的路上买着菜回去的。于是，他就向总编说了声，挎包跑出办公楼，骑上自行车就像汽车挂在最高档一样，又像是一头撒欢的毛驴飞快地向她的住所赶去。到了她的住所后，她还没有回来，他就给她又打了一次电话，问她现在到了什么地方，她说还在火车站她同学那里，他就告诉她在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骑车不要太快了。 挂了电话，他只好把自行车停放在一位老太太摆地摊的旁边，等着她回来，不知不觉两个小时过去了，她还没有回来，摆地摊的老太太见他一个人傻愣愣地站在那里好长时间了，就主动搭讪说：“小伙子，在等人吧。”他没好气的说：“不是！我家里的钥匙被我忘在办公室里了，我在等我女朋友回来。”老太太又问：“女朋友是干啥的，这时候也该下班了”。他只是朝老太太笑了笑，然后又把目光转移到她能出现的方向。老太太一眼又一眼的在他身上飘来飘去的眼神，让他不得不推着自行车离开了那个地方。 他推着自行车又来到路边的公话亭，再次拨通了她的手机，她却在电话里告诉他，回去还需要一个小时，让他等着别离开。他原想在电话里告诉她不用回来了，时间太晚了，他该回住所了。可不知为什么，时间越晚他心里就越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像是一块石头压的他喘不上气来，只有亲眼看到她安安全全的回来，哪怕是灰土灰脸的，他心里的那块石头才能落地。他就在电话里再三嘱咐她在路上骑车不要太快，慢了点就行，他会等着她回来的。她答应了，他笑了。 等了三个多小时后，她终于出现在他的面前，她推着自行车低着头没有说话，他却没有半句怨言，他忘记了是怎样熬过了这漫长时间。她进小区，他转身离开的时候，或许站的时间太长，他的双腿急剧的酸痛，回住所的路又是一路上坡，想骑车走已是很困难的事情，只好推着自行车往回走，到住所的时候，已是深夜十二点多了。那晚，他梦见了她站在他的面前不停地哭，梦里却没有她哭的答案。 在报社门口，当她推着自行车出现在他的眼前时，望着她疲惫的身影和满脸的笑容，心疼的差点掉下泪来，激动地却又说不出话来。 喝酒的席间，青曾借故说是西红柿不知道放到哪里把他喊出去，一本正经的低声问他：“你说老实话，是不是真的爱上了丽，如果爱上了就大胆地说出来吧，丽会接受你的。”其实，他不是不想说出来，他怕自己说出来遭到她的拒绝失去了她。他答应了青，进了房间坐下后，看着同事们之间的说说笑笑的兴劲，他却始终没敢说出来。当着几位同事的面，他不想做出过激的行为和言行，让同事们笑话。心想，如果那天只有他和她俩个人哪该多好啊，一定告诉她一切的一切。 晚上，涛提出来他请客，几个人又歪歪啦啦大呼小叫地来到了路边的扎啤摊。望着空中的圆月，看着她绯红的脸庞，他的心情一直是很好，当他们举杯共饮时，他发现她一直没抬头看他，她吃得很矜持，她不再抬头相互之间大声谈笑了，他不知道她为何会这样，就连他举杯向她敬酒的时候，她的表情也是不冷不热，眼神好像是在躲避什么。一会儿，她起身去看别人唱卡拉OK去了。这时，青俯在他的耳边几乎埋怨说：“你要是真的爱上了丽，就过去跟丽摊牌吧，你如果不说，丽也不会知道你究竟爱不爱她。”他已感觉到，对面的她似乎也期待着他这句真心话，而他最终没有开口。那夜，青为他的沉默感到很生气，也很失望，他也知道她为他的傲慢无情而伤透了心。 涛喝了不少的酒，他也喝了不少，两个人几乎是喝醉了。涛借着酒劲嘴鸥在马扎上摇摇晃晃跟青开起了“夫妻剧场”，两个人甜言蜜语的交锋，夹带着幽默风雅的言行举止，不能不促使他向对面的她看过去，她也在笑，但不是那种开心的笑，眼里似乎沁满了泪水，红红的。看着她的伤心表情，她的泪水几乎是快流出来了。最后，他为了掩饰自己的泪水流出来不被别人发现，猛地，他将自己的泪水伴随着满满的一杯啤酒一饮而下。 酒杯刚放下，他听见青说了一句话：“借酒消愁愁更愁啊……”他知道这是青故意说给他听的。涛不知道他和丽的事情，就傻乎乎地反驳青说：“你知道啥，这叫酒逢知己千杯少。”青劝他不要再喝了，然后，瞪着双眼恶狠狠地看着涛，涛只是一个劲的笑，他看得出涛的笑是开心的笑，只有他和她一直保持着那份的沉默。 当她知道了他已经喝了七杯的时候，她就像是一头被惹怒的狮子一样吼道：“喝多了对身体不好！你不知道啊！青说了你几遍了啊！你想喝死在这里啊！不让你喝就偏喝了！我让你喝……”说完，她起身冲过来从他的手里抢过杯子啪的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散成了一地碎玻璃渣。随后，她一只手捂着嘴大声哭着跑到自行车旁，骑上自行车一眨眼功夫消失在他身后的那道狭小的街巷里。看到这，青站起来朝着他的后背就是狠狠地踹了一脚，骂了一声混蛋，骑上自行车去追丽了…… 周一上午，他没去报社直接去长清采访去了，下午回来的时候，涛告诉他说，青来三四次电话了，让他回来后给她去个电话。青在电话里问他晚上回住所没事吧，他说没事，青又问他给丽去电话了没有，丽今天没来上班。他说还没有呢，青就在电话里埋怨他应该给丽去个电话。放下电话机，他又拨通了她的手机，让他意想不到的是那边接听电话的人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他还没有说什么，对方就把手机挂了，他以为自己拨错了电话号码，就重新拨了一次，没想到耳边传来的还是那个男人的声音，对方还没有等他说句话，又把手机挂了，他懵了，因为他懂得这些对他意味着什么。呆呆地站在那里，他不知道等到了什么，亦或是在失去的同时得到了什么，得到的同时又失去了什么。 第二天上午，他想见到她问个明白，彻底向她表白，她还是没来上班，他却接到了原单位的人事部门的调遣电话通知…… 他一直不明白她的手机为什么会在那个男人的手里，时隔十二年后，遇见青，才知道她仍和青保持着十几年的亲密联系，而这个心结，他不知道是忘了问青，还是不好意思问出口。青最后问：“你还想起过丽吗？”他却低头摆弄着酒杯，尔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过了一会儿，他深深地看了青一眼，苦笑着淡淡地说：“错过了，何苦惹尘埃。” 【作者简介】——高峰，男，大学学历，省直机关科级干部，现为山东省作家协会散文学会会员。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