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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诗,成就一部别样的昆剧 12

 舍得斋主 2019-03-27

昆剧《狮吼记》剧照由上海昆剧团提供

《狮吼记》是昆剧中少有的喜剧,在笑声中给人一种舒展且精致的艺术享受。

日前,上海昆剧团于国家大剧院成功上演《狮吼记》,下周又将登陆上海东方艺术中心的舞台。记者专访了该剧主演、昆曲小生演员黎安,谈谈他是如何拿捏这部妙趣横生的别样昆剧的。

■本报记者 陈俊珺

中国“惧内”第一人

苏东坡一定想不到,在他流传后世的众多诗词中,一首不算上乘的戏谑之作,竟衍生出一个“惧内”男子的传奇故事。

这首《寄吴德仁兼简陈季常》中有一句“龙丘居士亦可怜,谈空说有夜不眠。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龙丘居士是苏轼的好友陈季常,柳氏是他的妻子,乃河东的名门望族,“狮子吼”来源于佛教,有宏大威严的意思。这句诗的本意是否为苏东坡在戏谑陈季常惧内、柳氏为悍妇,后人的理解并不一致。但无论如何,“河东狮吼”作为悍妻发威的意思流传至今。陈季常也因这首戏谑之作成了中国“怕老婆”第一人。

陈季常与柳氏的故事先是被南宋文学家洪迈写进《容斋三笔》之中,和苏轼的诗相互参照流传后世。到了明代又被剧作家汪廷讷拿来重新演绎,写就了《狮吼记》,流传于戏曲舞台之上。

时光流转,《狮吼记》中表现柳氏责罚陈季常的折子戏《跪池》,成为颇具代表性的昆剧喜剧作品被保留下来。2010年,上海昆剧团整理改编了新版《狮吼记》,将原本的三十出,精简为《梳妆》《游春》《跪池》《三怕》四出,讲述了陈季常与歌姬寻欢作乐,夫人柳氏醋劲大发,对陈季常责打、罚跪,陈季常累极睡去,梦醒后豁然开朗,大彻大悟,夫妻重归于好的故事。

程式要像衣服一样贴身

上昆名家岳美缇和张静娴演绎的《狮吼记》是戏迷心中的经典。2017年,“昆三班”黎安与余彬接过了老师们的接力棒。

1997年,刚毕业没多久的黎安就申请学习《狮吼记》,可直到近20年后,他才得到这个机会。

为什么老师不让自己在青春年少时演陈季常?等到真正学了这部戏,黎安才恍然大悟:要演好这部“好玩”的戏,根本不像看起来那么轻松。陈季常并非真的惧内,否则怎敢在外寻花问柳,所谓的怕,十有八九是做出来的。然而他也不是不爱自己的妻子,只是改不了贪玩的本性。柳氏看似拈酸吃醋,实则处处关心丈夫。两人表面上打打闹闹,骨子里却很恩爱。演员若是没有一定的生活阅历,很难真正演得到位。

阅历之外,这部戏还很考验演员的功底。陈季常是一位巾生,昆曲中的巾生就是年轻的书生。黎安多年来深得老师岳美缇的真传,巾生戏可谓他的看家戏。近年来,他还随蔡正仁老师学习,成功出演了一些大官生角色,如《景阳钟》中的崇祯皇帝和《长生殿》中的唐明皇等。大官生与巾生的差别不仅仅在外形上的一副髯口,要在两者之间完美切换,并不简单。岳美缇提醒黎安,大官生演的都是皇帝,声音、气度都是“放”的,而巾生所扮演的翩翩公子与书生相对是收敛的,演好陈季常,从声音到眼神都要“收”。

学戏的时候,黎安精心打磨程式,每一招每一式都力图模仿老师岳美缇,可就在《狮吼记》首演的前一天,他却忽然动了想要“摆脱程式”的念头。在台上,程式是演员的武装,让演员的举手投足都有所依靠,比如《牡丹亭》里的柳梦梅,他的一招一式都被程式所包裹。“陈季常这个角色有点不同,他在台上要给人一种生活气息。我那天忽然悟到,我的程式要像衣服一样贴身,让观众感觉不到。”黎安说。

“摆脱程式”,并不是演得没有规矩,而是在松弛中见规矩,既要保有巾生的程式规范,又要展现出几分规矩外的人物性情。分寸一旦拿捏得不好,表演就会显得油滑。在最著名的那折《跪池》中,柳氏罚陈季常跪在池边,陈季常“心中恨”“脸上羞”,与池中的“蛙哥”聊天。他一个人跪在台口,对着观众,就像在演一段小品,看上去没有大身段,不需要多少基本功,但这段跪着演的戏既要有程式,又要演得生活化,不能拿腔拿调,非常考验功力。

让观众发自内心地笑

《狮吼记》是昆曲中少有的喜剧,去年在清华大学上演时,吸引了不少年轻观众,台下笑声不断。

喜剧效果的营造既来自于《狮吼记》本身的故事和文本,更离不开演员传神的表演。在传统昆剧中,负责“搞笑”的一般都是丑行。与大部分剧目不尽相同的是,《狮吼记》负责引人发笑的主要角色是扮演陈季常的巾生。

巾生的搞笑自然不同于丑行。在黎安看来,这部戏虽然是喜剧,但还是大大方方、规规矩矩,“我不挠观众的痒痒,而是要让观众发自内心地笑。”

有一段戏是苏东坡做说客劝柳氏同意陈季常纳妾,柳氏抄起棍子把苏东坡赶了出去,陈季常连忙劝和,给娘子捶背,请她消气。苏东坡并未离开,而是站在门口,与陈季常一来一去用表情交流。这段诙谐有趣的表演,充分展现了昆曲念白、动作与眼神对细节的表现力。“昆曲的细腻不只体现在唱腔上,它的整个表演体系都是很有讲究的。”黎安说。

给当代女性情感共鸣

在明代汪廷讷的旧本《狮吼记》中,陈季常是一个成功改造妻子的角色,他在前期尽管表现出种种“丑态”,最终却扬眉吐气,悍妇柳氏受到了阎王的严厉惩罚,最后改变了爱吃醋的性格,并同意陈季常纳妾。

与汪廷讷几乎同一时代的莎士比亚写过一部知名喜剧《驯悍记》,看似和《狮吼记》有着相似的情节:彼特鲁乔迎娶了漂亮的富家女凯瑟丽娜,凯瑟丽娜脾气很坏,最终被彼特鲁乔成功改造,从悍妻变成了贤妻,但《驯悍记》是一部带着喜剧外壳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品,莎翁对凯瑟丽娜的同情大于戏谑。

上昆版《狮吼记》的最后一场《三怕》对旧本的结局做了较大的改动:陈季常在梦中与柳氏同去黄岗县打官司,结果县官也惧内,陈季常与县官去找土地公公评理,谁知土地公公也怕老婆,最后县官建议同去阎王处告状,但当陈季常得知阎王将对妻子用极刑时,他打了退堂鼓……梦醒后,他豁然开朗,大彻大悟,对柳氏说:“天下男子都惧内,岂独陈慥一人。”柳氏大悦,夫妻重归于好。

旧本《狮吼记》宣言女性必须服从丈夫的观念早已与时代格格不入。在改编版中,柳氏因为蛛丝马迹而醋意大发的行为使得当代女性观众很容易获得心灵上的共鸣,这种共鸣并不需要像看《牡丹亭》那般将自己完全沉浸于杜丽娘的梦境去想象,也不必像看《玉簪记》时要将自己置之度外地去审视和欣赏生旦之间情感的隐秘流露。多数女性观众都能够在《狮吼记》中找到自己的影子,因每个人不同的经历又能产生相似却不同的情感共鸣。

延伸阅读

昆剧中,那些改变命运的“梦”

昆剧中的主角似乎特别爱做梦,一个梦常常会令人恍然大悟,就此改变人生。这些梦也让昆剧充满了梦幻的色彩。

除了《狮吼记》中改变陈季常想法的梦,最知名的要数汤显祖的“临川四梦”了。《邯郸记》中的卢生追求功名利禄,黄粱梦醒,终觉一切皆是浮华。《南柯梦记》中的淳于棼酒醉后在梦中被招为自家庭院槐树下的蚂蚁洞穴——“大槐安国”的驸马,受命南柯郡太守,一任20年,政绩卓著,妻贤子孝。最终妻子病逝,他被罢官失宠,蚁王令其返回人间。回到人间后,他幡然梦醒:“人间君臣眷属,蝼蚁何殊;一切苦乐兴衰,南柯无二。”《紫钗记》中的梦很短,李益与霍小玉的自由恋爱遭到卢太尉阻挠,后因黄衫豪客出手相援,才得以团圆。结尾之前有一折《晓窗圆梦》,圆梦人说:“鞋者,谐也,夫妻重谐连理”,预示了两人的圆满结局。《牡丹亭》则是人们最熟知的生死恋,杜丽娘在游园之后,于梦中与书生柳梦梅相会,从此念念不忘,伤情而亡……

汤显祖不是唯一的昆剧“造梦家”。在明末传奇剧本《烂柯山》中,朱买臣守贫读书,其妻崔氏不耐寒苦,改嫁张木匠。崔氏得知朱买臣当官后,做了一个梦,梦中朱买臣派人送来凤冠霞帔,接她团聚,崔氏万分欣喜。醒来后,发觉是一场大梦。《痴梦》一折,是著名的昆曲折子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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