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来源于网络 清明节是我国四大传统节日之一。在这一天,人们扫墓祭祀、缅怀先祖,重温家族共同记忆;在这一天,人们踏青郊游,在春风骀荡中尽情感受天地万物的勃勃生机。 为继承和发扬中国传统的节日文化,用诗歌来记录我们时代的文化思考与民族情怀,诗刊社发起了2019清明诗会征稿活动,十天时间里,共收到3000余件来稿。经过《诗刊》编辑三轮评审,最终有十位诗人脱颖而出,获得本次清明诗会征稿活动的优胜奖。他们是(按姓氏音序排列):高鹏程、林莉、林珊、林宗龙、若水、王梦阳、谢春枝、张二棍、张洋、张作梗。恭喜这十位诗人! 与此同时,我们还邀请了(按姓氏音序排列)阿信、大解、海男、李琦、李元胜、娜夜、汪剑钊、臧棣、张新泉、张执浩十位著名诗人进行了同题创作,在此,将二十位诗人的作品一并呈现给大家。 清明·英雄祭 若水 光影在树上斜织 寂寞。是无字之碑,是五十米开外荒草覆盖的战场 远了。英雄远在天国 而清明近了,更近处的河畔开白色的梨花 与鸟声齐落 低沉,并且哽咽 不知名的鸟,何处飞来?一个老人,何处而来 给这些英雄祭奠,唱自个儿编的曲儿 完了,靠着一棵树抽烟 此时光影落在他的脸上,一道道深皱里 像是一个时代缓缓穿过 若水,本名胡君土。 近清明 ——汶川地震十一年祭 高鹏程 今年的道路依旧显得拥挤。仍旧有人 从远处赶来,带着 胸腔中的雨水。 从望乡台上望出去,残缺的田坂间 依旧开着零星的油菜花,仍旧有零星的 亡灵等待认领。 青草已经碧绿。岷江似乎 学会了穿针引线,努力修补着 大地的裂隙。 此刻有雨落下。 明亮的光点,掩盖了心中的泥泞。雨水 让废墟的裂痕看起来不再像一道伤口。 雨水, 让一个返乡祭奠的父亲 错把坟头的一株小黄花当作了女儿发辫上的蝴蝶结。 高鹏程,70后,宁夏人,现居奉化。诗见《人民文学》《诗刊》《中国作家》等刊物。 清明缅怀杨闇公(外一首) 张洋 迷雾重重泪未干,又添新恨两艰难。 时机待定身先殒,风絮犹飘心岂安。 战洗苍天虽取义,血燃烈火亦生寒。 将星垂照应无措,万里茫茫谁共看? 清明缅怀王肃 雪后朔风吹早晴,蓦然肠断是清明。 号天翔鸟无从觅,卷地枯枝何处行。 白发南来犹隐痛,霜刀北去莫虚惊。 边关自古英雄血,坎坷浇多岂不平。 张洋,任职于黑龙江省黑河学院。 《清明即景》(三首) 王梦阳 天光水态一时妍,谁荡轻舟出柳烟。 欲向平湖买春色,东风细数万榆钱。 芳洲晴暖草离离,春水不惊舟自移。 负手仰看天更远,白云拭净碧琉璃。 扁舟送我过湖东,对岸桃花谁点红? 双燕不知丝柳弱,最高枝上荡东风。 王梦阳,河北省定州市人。 如果每年都能…… 张新泉 如果每年都能抽时间 去殡仪馆和墓地看看 在上述两个地方,分别 鞠躬和喃喃,你就会 对家里的旧沙发,老灶台 投以热眼,继而耐心抚平 旧书中的深浅折痕 赞赏鹩哥的问候语,能在 短句之后又优雅拐弯…… 张新泉,1941年生,原名张新荃,生于四川富顺。诗集《鸟落民间》获首届鲁迅文学奖。 香水的味道 李琦 母亲年迈 已不再忌讳谈论死亡 她越来越糊涂 却常有奇异之想 比如,她知道 她如果去世,我会在清明节 去墓地看她 哎呀,那一天人会很多 她开始焦虑:我眼神不好 会不会认不出你呢 我逗她,你鼻子好使啊 你可以记住我香水的味道 她恍然大悟,一下子有了把握 而后,她会经常 拿起我的衣服或者围巾 用力地,闻上一阵 李琦,1956年生,黑龙江哈尔滨人。诗集《李琦近作选》获第五届鲁迅文学奖。 清明记事 娜夜 我亲吻着手中的电话:我在浇花 你爸爸下棋去了 西北高原上 八十岁的母亲声音清亮而喜悦 披肩柔软 我亲吻1971年的全家福 一个家族的半个世纪……我亲吻墙上的挂钟: 父母健康 姐妹安好 亲吻使温暖更暖 使明亮更亮 我亲吻了内心的残雪 冰渣 使孩子和老人脱去笨重棉衣的暖风 向着西北的高天厚土 深鞠一躬! 娜夜,1963年生,辽宁兴城人。参加《诗刊》第14届“青春诗会”。诗集《娜夜诗选》获第三届鲁迅文学奖。 清明辞 张二棍 1 青草尚浅,蝴蝶的翅膀上 沾有昨夜的寒意。万顷山 千里水,仍有数不尽的归来者 跪在春风浩荡的大地上 他们一举手,一投足,一席话 仍有淳朴家风,与厚道的古训 2 村边,新添了一座坟,埋着一个 善良的乡村医生。我记得,这个 慷慨又温和的鳏夫。清明了 有几个乡亲,来这里祭拜 仿佛这些活下来的病人,已经成为了 他的后人。他们带着祭品,仿佛带着病 一样,又一次来看看 这个,已经安息医生 3 哑巴的喉咙——深渊 盲人的眼眶——秘境 有一道裂缝,在今天的心底慢慢绽开了 ——回忆。那些唇语,先人能听见 那些倒流的泪水,春风吹又生 4 风两袖,雨几滴。有人 一路踏青而去。像蝴蝶扑向花 他扑在爱人的碑前 他一边讲,一边笑。她生前 一定是个爱听笑话的人 你看,她坟前的青草 有的前仰,有的后合 张二棍,原名张常春,1982年生。山西地勘局217地质队工人。出版诗集《旷野》,参加《诗刊》第31届“青春诗会”。 清明这一天 林莉 我们从山冈下来,带着某种 完成祭奠仪式的疲惫和忧郁 此时,旷野里油菜花闪耀 两头牛,偶尔轻甩尾巴,深情哞叫一声 荒地上,农人种下了花生 那些饱满的种子在萌长 总是这样,时光安寂从容 万物生,重叠着万物消逝 昨日的泥土里长出了现在的草木 去年的山冈等来了今年的人 如果将来在这一天,细雨初停 有谁来访我不遇,请万勿悲伤 春天了,牛要走向野油菜花丛深处 花生要回到大地中,做发芽的梦 林莉,出版诗集《在尘埃之上》《孤独在唱歌》,参加《诗刊》第24届“青春诗会”。 清明 李元胜 每一个失去亲人的孩子 天空上,都会多出一个星辰 把他照料 但是这还不够 今天,我要邀请仍然孤独的孩子 住到我的眼睛里来 看看晴空下的蓝色星球 你们的孤独,构成了它的阴影 构成了大海无言的苦涩 看看你的书桌、文具盒 你已经很少去的后院 你喜欢藏身的楼梯角落 星光给它们勾上了漂亮的银边 我要和你们共同哭一场 哪一颗星星在颤抖 它就是你的 今天,如果你读到这首诗 如果你正好抬起了头 是的,你就收到了邀请 李元胜,1963年生,四川武胜人。参加《诗刊》第14届“青春诗会”。诗集《无限事》获第六届鲁迅文学奖。 清明 谢春枝 趁春色正好,尘世的年味尚未散尽 不妨托南归的燕子 向所有久辞未归的朋友,和 素未谋面的亲人发出返乡的邀请 寒冷已经过去 荒原上,没有一寸裸露的土地 我们有足够的青草,雨水 有新鲜的色彩,陋屋生辉,珍馐满溢 人间丰饶,宜挥霍,宜欢聚 也似乎只有这样的时刻 冰雪清洗过的万物 供奉出白瓷般的洁净和虔诚 可以,上飨神袛 下慰宗亲 谢春枝,研究馆员,著有长篇小说《紫藤》等,现任职于湖北省图书馆。 雨中 大解 走在雨中的老人,像我的母亲。 从后面看,是。侧面看,也是。 我的心里一热,忽然想起,时已清明, 莫非她已苏醒? 趁她没注意,我突然喊了一声,妈! 她竟然答应了,她答应之后, 怔怔地看着我,愣在那里。 那一日,雨越下越密, 我的视线模糊,两次看错陌生人。 一次,是我喊错了。 一次,是我泪水太多,蒙住了眼睛。 大解,1957年生,河北青龙人。参加《诗刊》第11届“青春诗会”。诗集《个人史》获第六届鲁迅文学奖。 清明时节致父亲 海男 父亲,你去了哪里?三十多年前,我们目送你 你身穿洗得干干净净的灰蓝色衬衣 往西斜的落光中走去了,你的背影像紫檀色的 竖琴。它在我们深陷眼眶的泪光中发出了 犹如大风呼啸之后,倏然间静寂中的哽咽声 尽管如此,你走了,如此坚定的消失了 你去了哪里?三十多年转瞬如镜光浮影 时光中,再没有你的一丝丝音讯 此刻,是清明节,似乎又看见你一灰蓝色的衬衣 洗干净后,晒在了两棵紫薇树间纤细的铁丝上 风来了,泪光又在眼眶中闪烁, 风来了,将晒在铁丝上灰蓝色的衬衣 揪心的升起。我仿佛又看见了你生活的世界 当春光袭人时,你伸手往一只山水间的 邮简投掷信件,隐约中看见了银白色的信封 还有那些写在银白色信笺纸上的家书 溅满了来自波浪中托起的银色曲线 如此地想念你啊,父亲 似乎又看见你过年前夕肩膀上扛着全沙江盆地的 甘蔗回家来了。你坐在紫薇树下给我们削甘蔗 嘘声啊,这轮回不断的音韵 掌控着我们之间阴阳相隔的命运 我又一次的咀嚼着那一节节甘蔗的甜 清明节的细雨中,我再一次在耳根下 倾听到了前世此界的嘘声 半空中的紫薇花从风雨中飘落而下 而你的灵魂,仿佛又穿上了 弥漫着肥皂香味的那件灰蓝色衬衣 你不再回头,你再也没有回头 父亲,此刻,又看见你骑着自行车穿过街巷 又看见了你每天吸一支香烟时的黄昏 又看见了你在异地用蓝色元珠笔写信时的深秋 后来,再后来,你走了,再没有回头 再后来,我们手拎箱子,游离迁徙 筑巢、生活,在人世间辗转不息 繁花似锦又枯荣,直到每年清明又与你重逢 又见春光嫩叶,意味着繁花又一光景 聆听细语声声,天上人间 在父亲与我们间,相隔亘古不变的星月 似曾又看见你安居于天鹅飞翔的云端 安居于一座白银色的房间里 而我们住在山冈上的栗园,临水的村寨 星际辽阔,我们不时启开天窗 相互致意,伸手拥抱并长离别 嘘声啊,这伟大的虚无声穿透了云层 海男,1962年生,原名苏丽华,云南石屏人。参加《诗刊》第8届“青春诗会”。诗集《忧伤的黑麋鹿》获第六届鲁迅文学奖。 华西路 林珊 后来的日子,她独自 居住在华西路那栋老房子里 她一个人按时吃饭,睡觉 一个人提着菜篮子,小心翼翼 过马路,逛集市 新年过后的家庭聚会 是他离世后的 第一次家庭聚会 她穿了一件对襟花棉袄 坐在偌大的餐桌前 笑容可掬 整个夜晚,那些新年祝福 那么古老,那么美好 整个夜晚,关于那个缺席者 和那场葬礼,再也无人提及 呵,这样多好。春风化雨 山茶树上即将长满新枝 她的暮年 没有一丝缝隙 林珊,80后,江西赣州籍,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诗集《小悲欢》、散文集《那年杏花微雨凉》。 清明:墓间行 张作梗 坟冢间, 梨花静静飘落,仿若纸钱。 “春天从未荫庇我。”一块墓碑上写道。 另一块墓碑刻着—— “我坐在一辆敞篷的冬之马车上。” 第三块,远远地 蹲踞在偏西一角—— “对于落日来说, 坠落是另外一种上升。” 第四块墓碑的铭文出自某个哲学家之口—— “灵魂和肉体是一对孪生儿。” 掩映在藤萝中的 第五块墓碑,上面的篆刻沉雄有力: “生命之轮停止, 爱,仍在大地上驰行。” 荒草中,我寻到第六块墓碑。 ——这是一块断碑。 扒开腐殖物,我读到一行残句—— “一朵来不及绽放的……” 梨花静静飘落,像纸钱,又像光影,撒在 坟冢间,也撒在我的脸上、 肩头、脚下。 我站在那儿,无力又疲惫, 像第七块墓碑。 张作梗,原名张海清,偶用笔名庞贝。1966年生。 清明 汪剑钊 需要纪念的人物愈来愈多, 但可以相互交谈的朋友愈来愈少。 桃花已在昨夜凋落,李花却尚未开放, 必须给时间打一个绳结。 捱过了一段漫长的冬天, 从立春日开始,你便期盼那个风和日丽的节令, 在雨水中等待,在惊蛰里祈祷, 甚至忽略了春分之前响起的第一声惊雷。 你祈求世界永远和平,空气永远清新, 天空永远蔚蓝,景物永远明亮, 盘桓于胸腔内外的浓霾一去不返, 怡人的春光在每一个路人的脸上永远停留。 但是,季节的反应留存着地理学意义的差别: 北方继续干旱,犹如皲裂的大龟背; 江南的雨呵,丰沛到泛滥, 无论上天还是入地,都在讲述水的故事。 清明,白色的杏花重归寂寞, 泣血的杜鹃早已在尘世的喧嚣中沦陷。 哦,可以相互交谈的朋友愈来愈少, 而需要纪念的人物愈来愈多…… 汪剑钊,1963年生,浙江湖州人。著名诗人、翻译家,北京外国语大学外国文学研究所教授、博士生导师。 细雾中的墓园 林宗龙 细雾中的墓园,乖巧得像 有人在走动,他折了桑树枝, 递给我,树枝上沾着 湿润的雾气。有块移位的 鹅卵石,在向暗处挪动。 他有时候会捡起松果,观察 哪些是过去的纹路。有部分 是虚空赋予的,另外的 则是他在信赖诚实的事物。 他也会有困顿的时候, 比如在修复琥珀会飞的翅膀, 他发现那透明的,好像是 昨天见到的爱人,但已经 变成橡树、陨石和榛果。 他庆幸爱过,在古老的清晨 得到过喜悦,布谷鸟 会躲在梧桐树后面,练习 从声音中复活一种神秘。 昆虫会成群结队,闪耀着 找到族类后的激动。 他带来的雾气,也会在某个 未被认知的星系慢慢散去。 林宗龙,1988年生于福建福清,现居福州,已出版诗集《夜行动物》。 清明 阿信 如果一人离去,豹子会不会为之目裂? 如果一人离去,巨石会不会自崖顶跌落? 如果一人离去,梨树会不会在寂静的山坳里爆炸? 如果一人离去,清明的雨水,会不会 在一张清幽的脸颊上 烧制出绝世的冰裂纹? …… 在这些问题还没找到答案之前,我 信马由缰,游佚于四月的春山之中。 阿信,1964年生,甘肃临洮人。参加《诗刊》第14届“青春诗会”。获《诗刊》2018年度陈子昂诗歌奖年度诗人奖。 在一起 张执浩 1986年我的父亲母亲在黄鹤楼下 留下过一张合影。没想到 这成了他俩现存的唯一的 一张合影 母亲去世后,父亲把它翻出来 父亲去世后,我们把它翻出来 打算用在他们的合墓碑上 从去年清明开始 我们计划着这件事 但按老家的规矩 得在三年之后才能落实 现在每次回去我都要 先去母亲的坟前劝她再耐心点 再去父亲的墓前劝他不要着急 现在每次看到这张合影 都感觉有一把看不见的尺子 在丈量着他俩生前的距离 死后的距离,以及 他们与我之间的距离 在一起的愿望从来不曾如此强烈 张执浩,1965年生,湖北荆门人。参加《诗刊》第12届“青春诗会”。诗集《高原上的野花》获第七届鲁迅文学奖。 清明简史 臧棣 绽放之后,瞬间的力量 重建了世界的印象。 大地很慢,重瓣棣棠睁大火眼时, 连翘的金黄像一次追尾。 如果你正在练习抽身, 季节的循环中确实还藏有 好多环节;比如,扬起的浮尘里 细雨的牙印就清晰得如同 好动的柳绿正轻拂喜鹊的鸣叫。 更进一步,如果你练习分身 已练到甚至曾让宇宙分神, 人生的旋转会渐渐止于 小山谷可从未输给过大舞台。 最奇妙的,我依然是 你的出口。每跪下一次, 神秘的起点就会自动凸现, 耐磨得就好像你已替我 堵住了黑暗中的另一头。 每一行泪,都会在死亡中减少 一个悬念;每一个减少的悬念 都可以用盖子拧紧。如果身上 还有尘土需要掸去,我就开始奔跑; 手里牵紧放风筝的绳子, 我会一直跑到诸葛菜的地盘上—— 那里,我会脱去上衣, 拼劲全力同记忆女神拔河, 直到风声中再次传来你大喊加油。 臧棣,1964年生,北京人。著名诗人、学者。参加《诗刊》第14届“青春诗会”。北京大学中文系副教授。
|
|
来自: JwwooLIB > 《哀挽(个挽/自挽/群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