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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对观众,诚惶诚恐

 cxag 2019-04-12

       在京剧演出的台前幕后,有一个人,经常背对观众,极少露出真容,却对戏的呈现水平起至关重要的作用。

       这个人就是舞台监督。

       上几张背影,认识一下他们。

“大坐中”的前世今生

       旧时京剧班社在演出进行中,后台设有“帐桌”,由“文武总管”坐守桌旁,指挥全班业务,叫做“坐中”。目前剧团管理后台工作已不采取此种形式。这是互动百科对旧时“舞台监督”的定义。

       在齐如山先生写梅兰芳的《舞台生活四十年》里,对这一职务有更细致的解释:

       从前戏班的规矩是由“成班人”负全班的责任。“管事人”负责后台的责任,“领班人”负责前后台的责任。每天派戏的大权,是操在管事人手里的。另外,有两个“催戏人”,一个负责催演员,一个负责催前场。

       细想来,如今的舞台监督承担着“管事人”“领班人”“催戏人”的全部或部分责任。

       在北京京剧院2017年发布的《舞台监督管理办法》中,对舞台监督的工作职责和范畴有更加明晰的定位:

       舞台监督承担对排练演出组织工作“全面负责”的责任,包括按有关规定制定计划方案、组织实施、督促检查落实。

       舞台监督承担对排练、演出艺术呈现“全面负责”的责任,包括对演出内容、节奏、时长,对演员表演、舞台调度、服装化妆、乐队演奏、灯光、音响、装置、道具、字幕等演出的各方面、各环节负责。

破解舞台监督队伍传承困难、人才断档危机

       五六年前,北京京剧院舞台监督人才的危机达到十分严重的程度。能承担舞台监督职责的人屈指可数,有的团干脆聘用退休的老先生。不止北京京剧院,国内京剧院团都不同程度地遭遇“青黄不接”。

       从那时起,北京京剧院下决心解决这一危机。为了让即将退休、已经退休的舞台监督积极传授技艺,也让年轻舞台监督“上手”、掌台,李恩杰院长采取断然措施:年长的舞台监督做艺术指导,帮助年轻人承担起舞台监督职责,劳务费照发,但是,未经允许直接担任舞台监督,剧院不发放劳务。如此一来,年轻的舞台监督迅速成长起来。

       现如今,剧院有李月山、刘耀春、张学治、周家新(排名不分先后)几位老先生对年轻舞台监督的工作进行多方位指导、把关。“传帮带”的方式也是多样的:有的“新”“老”舞台监督建立了师徒关系;难度较大的剧目,老先生可手把手指导;演出中发生的问题,老先生帮助分析归纳;经验不足的,老先生讲课传授经验;每一场演出剧院都安排院领导和老先生对舞台监督的工作进行监督和评判。

       2018年,又有八名专业人员报考舞台监督。经过考试和筛选,从八名报名者中确认了一人的舞台监督资格。至此,北京京剧院的舞台监督已经过筛选、淘汰变为21人。

       21人,不是一个庞大的团队。但是,一个拥有21名舞台监督的京剧院团,却在行业中绝无仅有。

       近几年,北京京剧院的舞台监督不止为北京京剧院排戏,也被邀请到天津、云南、上海、武汉等地排戏。一定程度上讲,北京京剧院为国内、为当代的京剧行业培养了舞台监督人才,破解了京剧界面临的人才困境。

       舞台监督徐帅帅曾经受邀到天津市排戏。被问到到外地排戏有什么不一样,他说:“刚一去我也不适应。他们也有舞台监督,但他们有三个人:一个负责排文戏部分,一个负责排武戏部分,一个负责后台。”

       徐帅帅还说:“我站那儿,跟人说灯光要怎么调、竿要怎么抬,给人家也弄愣了,舞台监督的管辖范围,国内各京剧院团都不大一样,据我所知,只有北京京剧院的舞台监督统领前台后台。”

       他习惯了在剧院的工作方式,赴外排戏也是前台后台“一肩挑儿”。

“好戏子不爱干,赖戏子干不了”

       高云霄,北京京剧院舞美中心负责人,也是舞台监督。(剧院有规定,业务部门的领导必须是舞台监督。)他解释了舞台监督“难成”的原因:“好戏子不爱干,赖戏子干不了。”

       好戏子不爱干,不难理解。赖戏子干不了是为什么?

       舞台监督纪烈祥给我展示了他排《白蛇传》的准备工作。他说除了日常的积累、对戏的熟悉程度外,事前要做大量的准备工作。他至少找了两个版本的《白蛇传》录像,反复看、一帧一帧地琢磨,要跟前辈请教,要跟主演沟通……

       他还列出了演出需要的布景清单。

       舞台监督沈嘉心说:“这一行费脑子!他说经常晚上睡着觉突然惊醒,自言自语:“那个演员我通知了没有?”时间长了,神经衰弱的毛病也落下了。

       沈嘉心还说,最累的是现代戏和新编戏,宁排十出传统戏,不排一出现代戏和新编戏。为什么?现在的舞台设备驾驭起来费时费力,还容易出纰漏,对光、对景太累,交响乐与民乐、演员的配合也很难达到完美。聊到这个时,舞台监督冉金淼、张旭冉也在场,大家都表示认同。

       《党的女儿》是剧院近年常演的新编戏,舞台监督胡军说,与传统戏相比,他觉得《党的女儿》更有挑战性、更有趣。2018年,《党的女儿》演出了20余场,每场都要经历说排、响排、走台的整套流程,哪一步也落不下。

       谁也不是天生的舞台监督,谁也不是生下来就把一百出戏装在脑子里,所以刚刚上岗的舞台监督很大可能要“挨欺负”。

       徐帅帅说,他刚有作舞台监督的打算时,跟在老先生后面,看老先生排戏,给人扛刀枪把子。

       我问:“是正式演出的刀枪把子吗?”

       徐帅帅说:“当然不是,不够资格。是排练用的刀枪把子。”

       扛了一段时间,同时兼给剧组打热水、倒茶等一应杂务,慢慢的,老先生看着你还行,态度诚恳、机灵劲儿也有,才让试着排相对简单的小片段。

       徐帅帅说,他第一次排《四进士》,光看录像做笔记,A4纸就做了几十页

稍不留神就是“大型车祸现场”

        舞台监督刘书俊给我讲了好几个惊险有趣的故事。

       刘书俊是北京京剧院(很可能是全国)唯一的国家正高级舞台监督。50岁左右的人,走哪都背个双肩包,走路带风,赶场比演员都忙。

       他讲了几十年前自己面试成为舞台监督的场面。一排老先生(作者没有记住名字),他孤零零地坐对面,老先生问:会什么戏啊?他说会什么什么戏。老先生说:那你给我们讲讲《三岔口》第一场上的什么人?穿的什么呀?手里头拿东西吗?拿的什么呀?他一一作答。第二场、第三场、第四场……连说带唱,他自己把一出《三岔口》演了一遍。

       2017年,刘书俊做《胭脂宝褶》的舞台监督,剧中的庆太平上场要拿云帚。到了剧场,眼看开演了,发现没带云帚!

       梨园行的规矩,宁穿破不穿错。不拿云帚就是错的,庆太平要上场了,怎么办?搞不好差个云帚,整场演出就砸了。

       刘书俊在后台转了一圈,灵光一现——他看到了白满(髯口),情急之下,他把白满两头拉直,把胡须推到一起,用细线系上,做成一个临时的云帚。庆太平的亮相终于完整了。

       还有一场演出,演出前按照剧院规定点了名,其他准备就绪,该龙套演员上场了,发现其中一位龙套没在后台。

       刘书俊满后台找,没找到;各化妆间喊,没人应;打电话无法接通。只有3名龙套演员等在上场门,锣鼓点一打,刘书俊急中生智,拉住了其中一名演员,跟他说:“你别上了。”

       这样一来,上台的是两个官兵,一左一右站立,整体舞台仍旧是和谐的。

       郭德纲相声中戏说“一边一个一边仨”,如果真的上了3个人,那就是“一边一个一边俩”大型车祸现场,在传统戏里,这是重大演出事故

       事后才知道,第四个“官兵”扮好了戏,上场前突然遇到急事,去剧场外面打电话了……

出了事算谁的?

       北京京剧院提高了舞台监督的待遇。前几年,舞台监督每场戏的收入与龙套演员持平,近几年来,剧院提高了舞台监督的演出劳务,普通的演出,每场戏可以拿到600-800元,然而,“完美”从理论到实际都是不可能实现的,拿不拿得到,还要看演出呈现效果。

       《舞台监督管理办法》中,对劳务的标准和发放原则有细致、可量化的规定。按戏的规模划分,类似《大唐贵妃》这种超大型的演出,假设有极致的呈现效果,被判定为“完美”,舞台监督将拿到2000元的劳务。

       实际上,舞台监督常常被扣钱,很少拿全额。舞台监督纪烈祥说,他印象中,自己就没拿到过全额劳务,为什么?因为责任范围太大,出问题的可能性很高,再认真再小心也难免百密一疏。他说了一句话:“撒手不由人”,是说演员从昏暗的后台走到台前的那一刻起,一切舞台监督都说了不算了。

       我访问过的几位舞台监督,都说自己记忆中没拿过一场全额劳务费,北京京剧院会对演出录像进行审看,只要有一点瑕疵,舞台监督就要被扣钱。

       权力越大,责任越大。所以在北京京剧院的演出后台,经常会看到两类人站在侧幕条后:一类是主演的师傅,一类是舞台监督。一场演出2小时,舞台监督除了协调后台一应事务、催场,其余的时间,经常站在侧幕条边,警觉地留心台上演员的一举一动。

       北京京剧院有明文规定:对演出中发生的问题不报告、不处理的,根据问题的严重程度给予舞台监督批评教育,同时减发、扣发演出劳务,直至取消舞台监督资格。

       我问刘书俊老师他经手的戏有多少出。他当时在吃饭,停止咀嚼想了一会,说:“那我可没数,反正没有一百出,总有个七八十出吧。”

       我问他,那您现在督一出熟戏,是不是胸有成竹了?不需要再有任何担心了?

       他很肯定地说:“不是。同一出戏,不同的演员不一样,每次演都不一样,可能出现的状况,有的是可预见的,有的是不可预见的。所以每一次演出,这颗心都得提溜着。”

       “一场演出下来,没出什么大纰漏,万事大吉。一旦现场有什么突发情况,哪怕观众看不出来,只有少数专业的人能看出来,你的心也凉了,完!”他说到这时,两手一摊。

舞台监督社会职称评定

高校开设舞台监督专业

       同一出戏,同样的演员配置,同样的乐队、场地、舞美,不同的舞台监督,演出的效果会有差异。差别在哪儿?主要在细节上。

       细节来自实践的历练,也来自对这一行业的热爱。

       王博文,十分“难约”的舞台监督。他不是在排戏,就是在驻外演出。他说自己是天秤座,追求细节的完美。同时他也说:“这些年来,我总结的经验,做舞台监督想做长久,要有一颗公正之心,对主演和群演态度一样,对戏的态度一样,对合作的所有人态度一样。不厚此薄彼,不偏袒、不打压,彼此尊重。

       孙鹏,北京剧京剧院综合业务部主任,武丑演员出身,提到舞台监督,他比谈到其他工作时更加兴奋。他说:“我在转做管理干部前,在青年团干了近十年的舞台监督!”       

       2019年3月,孙鹏和王博文参与了“辉煌岁月”展演《龙潭鲍骆》的演出准备。近些年,像《龙潭鲍骆》这样的武戏,因为经济效益、呈现难度等原因,已经鲜见于舞台。这出戏从头打到尾,有很多高难度的翻打、配合,对舞台监督的技能和水平要求很高

       说到《龙潭鲍骆》的演出效果,孙鹏主任表示仍有一些遗憾,但是在现有条件下,演出密集,人力、物力相对紧缺,展演后期演员伤病频的情况下,这出戏能有这样的呈现,已经难能可贵。

        北京京剧院的新编京剧《大宅门》以第一名的成绩入选“2018年度全国舞台艺术重点创作剧目名录”,赴外演出频繁,原有舞美布景不便运输,每次演出需要6辆9.6米的大型运输车。为了便于异地演出,剧院拟制作运输成本较低的“巡演版”舞美布景。舞台监督富博洋在“巡演版”舞美设计中,结合自己的经验,坚持“喜”字和“奠”字使用软质布景,事后的巡演中,舞台监督的建议大大节约了运输成本和演出成本     

       就在北京京剧院下大力气培养舞台监督后备力量的同时,无独有偶,北京市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也开评舞台监督专业技术职务,不仅如此,中国戏曲学院开设舞台监督本科专业,这一职业终于受到越来越多关注,舞台监督人才的教育、研究、实践和发展逐步建立起完整的体系和良好的环境。

       长安大戏院的演出晚7:30开始,作者最喜欢晚6:30的后台。

       灯光、音响、布景测试完毕;

       演员最后一次走台结束;

       乐队就续,偶尔胡琴响一声,那是乐队在试音;

       色彩斑斓的戏装沿走廊挂好、一排排盔头、髯口、水纱码放整齐……

       这个时间,后台五彩缤纷,忙乱归于沉寂,演员进入角色。舞台监督手持《演出准备完成验收确认单》,找各专业负责人签字,顺便巡视后台……

文字:包立敏

摄影:包立敏

排版:包立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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