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科重症室门前的走廊里挤满了医务人员。此时，重症室的两扇门打开了，一张病床缓缓地出现在人们面前，全场肃静。 通常情况下，医务人员会飞快地从重症监护室推出病床，他们需要争分夺秒地与死神搏斗。病床呼呼作响，监测屏在滴滴声中不断闪烁，护士们一边不停沟通，一边推着病床飞奔向放射诊断室或是外科手术室。 然而，这次情况完全不同。这张病床缓慢而庄严地移动，陪同人员的举止也与往日有所区别。这一次，依旧是护士们推着病床，却没有了平日里的对话。一位高大的麻醉医生将身子弯向床头，如时钟一般精确且规律地挤压着氧气面罩的球囊。 两位穿着便服的人紧跟在这张病床后面，不知道该看向哪里。他们就是病床上这位年轻女士的父母，他们的女儿是今天这场“荣誉仪式”的主角。 为了向那些在逝世前进行器官捐赠的人们表达敬意，美国医院会在走廊举行“荣誉仪式”(honor walks)。 在爱达荷州、田纳西州、俄勒冈州等地，许多美国医院都通过举办这样一种“荣誉仪式”，来致敬每一位在生命最后时刻做出贡献的患者。 在得到患者家属的同意后，手术室也为器官捐献手术做好了准备，这时医院的领导层会邀请所有医务人员到场。 在我所在的医院——佛蒙特大学医学中心（the University of Vermont Medical Center），参加该仪式的人们穿着各种各样的服装，这也体现了他们不同的职业。有穿着白大褂、系着领结的医生，穿着摺皱蓝色防护服的工人，戴着手术帽的外科医生，还有身着细条纹西装的商界人士。其中还有一位牧师，他穿着霓虹粉色的花衬衫，戴着神职人员的白色硬立领，在走廊里面带微笑。” 这样的“荣誉仪式”是介于生与死之间的奇异时刻：一些捐献者脑部已死亡，心脏还在跳动，另一些捐赠者的心脏还未停止跳动。 我看了看躺在病床上的那位女士。她的双眼紧闭，皮肤暗黄，身着普通的医院睡衣，戴着证明身份的腕带。她的病床上还连着弯弯曲曲的静脉导管和电线。然而，这一切在此刻都显得多余，她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荣誉仪式”是一种有震撼力的集体活动。仪式就在过道里举行，用时仅15分钟，却格外肃穆庄严。 在等待的间隙，我们与在场的来自各行各业的人们进行交流。我们聚集在一起，就是为了向这样一种伟大的牺牲精神表达敬意和谢意。同时，我们也希望能够抚慰患者的家人，因为亲人的逝去给他们带来了无法言说的悲痛。 一位器官捐赠工作人员Jennifer DeMaroney用一种非常规的方式将这样的荣誉仪式介绍到了我所在的医院。她不是将这样的想法在医院复杂官僚体系中的委员会上提出，而是闯入院长的办公室，向他展示了一张其他州举行荣誉仪式的照片，希望我们的医院也可以效仿。 纽约州和佛蒙特州器官捐赠和移植中心的理事会主席惠伦女士（Ms. Whalen）十分赞成医院举办这种“荣誉仪式”。 她表示，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抚慰那些因失去亲人而悲伤欲绝的家庭，同时，所有人都能共同帮助这些家庭缓解痛苦。在这一点上，她认同DeMaroney的看法。她们都认为“荣誉仪式”能够让那些家庭意识到，“我们将那些救助他人的捐赠器官者们视为英雄”。 确实，我们迫切地需要这些英雄的出现。据器官共享联合网（ United Network for Organ Sharing）估计，目前有超过11.3万人需要进行器官移植手术。虽然越来越多的患者选择捐献器官，然而在2017年，还是有超过6500人因没有及时得到器官的捐赠而死亡。 我和辛辛那提生命中心器官移植手术的负责人霍利迪（Missy Holliday）聊了聊。在辛辛那提生命中心举行的荣誉仪式获得了全美广泛关注。 霍利迪女士说，辛辛那提生命中心从2017年12月开始举办这种荣誉仪式。急诊监护室的护士们希望有这样一种方式，来对这些器官捐赠者表达敬意。举行这些仪式时，医护人员会在过道里放一些椅子，患者的家属很有可能需要坐下来休息片刻，整理心情。 此前，一名美国男子的捐献事迹在网络上广为流传。 这名男子叫Clete，美国俄亥俄州人。2018年6月19日，晚餐时他突然被一块牛排噎到了。他的妻子Carrie当时正在另一个房间里照顾三个孩子，发现时已经晚了。 Carrie赶紧拨打了急救电话，同时对丈夫进行胸部按压。然而不幸的是，两天后医院宣布Clete脑死亡。Carrie深陷在突如其来的悲痛中，她面临着一个重大决定——是否遵从丈夫的心愿，捐赠他的器官。这么做将拯救很多人的生命。Carrie也深知，帮助他人正是她丈夫的遗愿。 于是，医院的工作人员就安排了一场形式特殊且极其动人的仪式，让Clete的亲人和朋友们与他道别。 当时，有超过150人到场，包括医生、护士、家属、朋友，他们齐齐站在过道的两边，向躺在病床上的Clete致以敬意。 Clete的妻子说道：“我的心情无以言表。看到这么多人前来支持我们的时候，我感到时间仿佛静止了。让他进行器官捐赠是我做过的最艰难的决定。家人和朋友告诉我，参加这样一种荣誉仪式既令人感动，又让人心碎。” 荣誉仪式结束之后，Carrie将仪式的照片发到了Facebook上。这些照片在网上迅速传播。短短几天，她就收到了来自世界各地的鼓励。正是因为这些支持，Carrie才得以挺过痛失爱人的艰难岁月。 尽管Carrie依旧为失去丈夫感到悲痛，但当她想到丈夫的离开拯救了许多人的生命，她又重拾了生活的希望。 这样一种特殊的荣誉仪式也成为了一种流行文化的符号。美剧《实习医生格蕾》中就曾经出现过这种在过道举行的荣誉仪式。 让我们回到本文开头的场景。 片刻之后，那位年轻的女士从我们的视线里消失。所有人都知道，接下来她将在手术室里接受器官捐献手术。她的父母和她进行了最后的道别。手术室里的灯光亮了起来。一切现代手术的高科技设备准备就绪。一位带着口罩的外科医生即将触碰到这位年轻女士那仍旧温暖的身躯。 器官捐献对于亲人确实是非常沉重的，但它却为无数素未谋面的人们带去了重生的希望，让逝者的生命得以延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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