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颜真卿,须从王羲之开始说起。这位东晋大书法家虽有“书圣”之美誉,其真迹却未见留存于今世。因此吾等之前在策划王羲之展时,便收到来自各方的严厉意见:“如何替真迹无存的王羲之办展呢?这是不可能的任务!”不过,2013年由东京国立博物馆所举办的“书圣王羲之”特展,便已尝试由海内外现存图像资料尽可能贴近王羲之本来面貌;也幸而当时还新发现了《大报帖》此一由唐朝宫廷所制作的王羲之书简精摹本,为该展带来了远超乎预期的参观人潮。其后,又有2016年大阪市立美术馆“从王羲之到空海”及2018年九州岛国立博物馆“王羲之与日本书法”等大型特展,带世人重新认识位居书艺最高峰的王羲之,亦同样博得了诸多观众的好评。但凡此仍无法改变王羲之真迹今已无存的现况。 不过,吾等“书圣王羲之”展的策划者在展览结束后,又重新深切体认到唐朝的伟大之处。所有最能准确传摹王羲之字迹的图像资料,正是于唐朝制作而成,令人不得不佩服当时摹本及长安宫廷写经等水平之高。倘若一观日本平安时代(794—1185)初期的“三笔”(空海、嵯峨天皇、橘逸势)或平安时代中期的“三迹”(小野道风、藤原佐理、藤原行成)等书家之作,亦会惊叹于吾辈先祖是何其认真地在吸收唐朝文化。 自唐朝第二任皇帝唐太宗(626—649年在位)以高价收购散落全国的王羲之书迹,令寻常百姓难有机会得见王氏真迹后,王羲之信仰便应运而起。善书臣子的临帖、宫廷匠人制作的摹本和拓本,无不受到众人的追捧。及至高宗朝(649—683),完成了历时20多年、由王羲之真迹集字而成的《集王圣教序碑》后,才终于一解世人对其拓本之渴望。在书法与社会有着紧密关联的唐代,唐太宗可谓巧妙利用了王羲之的书迹来统理天下。 太宗驾崩时以王氏最高杰作《兰亭序》陪葬昭陵,亦是其预先设下的巧妙圈套。毕竟世人的喜好乃随时代之推移而改变,王羲之书风在距东晋300年后的唐代大盛,正表明了当时宫廷所制作的临帖、摹本(图1)或拓本,满溢着唐代最时新的审美。 图1. 褚遂良,《摹王羲之黄绢本兰亭序》,局部,唐,台北故宫博物院寄存 即便人们以王羲之的书法为理想,对其最高杰作《兰亭序》心驰神往,该作之实物却已无存于今世。像这样一面确立王羲之信仰,一面将《兰亭序》的实物从人世间抹去的做法,不仅使王羲之信仰流传永续,也促使后世的人们追求像《兰亭序》这样理想中的书迹。此般将普遍性美感予以规范化,且象征着王朝至尊之权威的书文化,正可谓奠基于唐朝当政者唐太宗的深谋远虑。比如被誉为与《兰亭序》比肩的颜真卿《祭侄文稿》真迹,便奇迹似的留存至今日。借由本次展览之机,世人当可饱览各式精彩纷呈的唐代名迹。以下将先带读者熟悉“书圣之后”展的展示概貌,再依序以“唐太宗对王羲之的偏好”“宋四大家与颜真卿”“李宗瀚的四宝”等主题,循着书法史的轨迹追索历史上从王羲之到颜真卿的身影。 “书圣之后”展览介绍 书体的变迁 书体进化的秘密 标记语言,保存其内容,并将之传达予他人的文字,须于一定的体系下拥有某种程度的数量。殷商时期所使用的甲骨文,即是合乎此般要素的现存最古老的文字。约于殷商晚期,则开始使用铸于青铜器上的“金文”。 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统一全国,也完成文字的统一,确立了以篆书为官方书体。但这种左右对称、多用曲线的庄严书体,于书写上颇为费时,遂又诞生出将篆书予以简化的隶书。东汉时,以捺笔形似波浪为特征的隶书,成了官方书体,后又衍生出追求实用性的快速运笔,出现草书与行书。隶书之后,便是官方书体的最终形态——楷书。历经一统南北的隋代以迄唐初,端整美观的楷书终于达至完备,其跨越漫长岁月至今,依旧为汉字标准书体。 唐代书法——安史之乱前 对王羲之书法的继承及楷书的完备 唐太宗特别喜爱王羲之的书法,以高价收购散落全国的王氏书迹,使平民百姓几近丧失亲睹王羲之书风的机会。当他由辩才和尚手中骗取了王羲之最高杰作《兰亭序》后,即命虞世南、欧阳询、褚遂良等善书之臣加以临写,再由宫廷匠人制作成精细的摹本。唯《兰亭序》原作终因唐太宗过于恋恋不舍,而随葬于其陵墓,存世仅296年。王羲之亦因太宗此举,而成了神格化的存在。 生于南朝(557—589)且于隋代(581—619)度过壮年时期的欧阳询与虞世南,皆于晚年时仕于唐太宗。他们在继承王羲之书风传统的同时,亦完备了楷书的表现形式。欧阳询书有极为洗练的《九成宫醴泉铭》(图2),虞世南则留下于平稳中含藏力道的《孔子庙堂碑》(图3)。及至约40年后的褚遂良笔下,则见满溢唐代华美风情的《雁塔圣教序》(图4),此作一出,其书风便风靡于世。 图2. 欧阳询,《九成宫醴泉铭》,局部,唐贞观六年(632),日本台东区立书道博物馆藏 图3. 虞世南,《孔子庙堂碑》唐拓孤本,局部,唐贞观二至四年(628—630),日本三井纪念美术馆藏 图4. 褚遂良,《雁塔圣教序》,局部,唐永徽二年(651),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藏 唐代书法——颜真卿之活跃 王羲之书法的形式化及情感表露 712年即位的唐玄宗,喜爱气度宏伟的隶书。隶书丰腴华美的笔致,亦影响其他书体,使过往表现为之一变。不久后,便开始兴起了摆脱传统束缚、直率表露真情实感之风潮。如张旭醉后发出怪叫并同时挥毫,博得相当之好评,僧人怀素即继承了此风(图5)。 图5. 怀素,《自叙帖》,局部,唐大历十二年(777),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安史之乱”前后,正值唐代情势巨变之际,颜真卿不仅曾挺身而出,解救彼时濒临危机的唐朝,其书作亦充分反映出当时意识上的变化。他从奠基于褚遂良等书风的楷书中,很快创发出世称“颜法”、以雄强笔力及厚重书风为特色的样式,成为后世明体之本源。 《祭侄文稿》(图6)乃颜真卿书以哀悼安史之乱中死于非命的颜季明,被誉为与王羲之《兰亭序》比肩齐名。尽管《兰亭序》真迹存世仅296年,《祭侄文稿》时至1261年后的今日,仍持续为众人带来深刻的感动。 图6. 颜真卿,《祭侄文稿》,唐乾元元年(758),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日本所承袭的唐代书风 三笔与三迹 唐代书法于奈良时代(710—794)传入日本。《金刚场陀罗尼经》(天武天皇十五年[686])中即见有欧阳询书风,《圣武天皇笔杂集》中则流露出褚遂良风格。但在奈良仍以王羲之书法最受欢迎,此可由《光明皇后笔乐毅论》及出自写经生之手的王氏书法习字等诸多遗品而得知。 在平安时代有“三笔”之称的善书者中,空海(774—835)与橘逸势(?—842)乃随最澄(766—822)及遣唐使一同入唐,习得王羲之及唐四大家书风。尤其空海还从王羲之及唐代书法中发展出自身书风(图7)。此外,由与空海有所往来、同入列“三笔”的嵯峨天皇(786—842)之书迹中,也能辨认出欧阳询书风。 图7. 空海,《金刚般若经开题》残卷,局部,平安时代,日本国宝,京都国立博物馆藏 尽管遣唐使于平安时代中期废止,唐朝亦于907年灭亡,然“三迹”中的小野道风(894—966)及藤原行成(972—1027),仍本于王羲之而发展出日本独特的书风。至于同为“三迹”的藤原佐理(944—998),其自由奔放的大胆书风,则能与怀素狂草相通。 颜真卿在宋代的评价 个性之崇尚与理想之追求 颜真卿立基于传统而全新开创出的独特书风(图8),要到一段时间之后才广受世人认可。如记述周朝以迄唐朝书学流派的8世纪后半叶之名著《述书赋》,虽列举了当时的善书者,其中却未列颜真卿之名。 图8. 颜真卿,《千福寺多宝塔碑》,局部,唐天宝十一年(752),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藏 进入宋代后,新风渐起,“安史之乱”前后所兴起的情感外露书风,开始为宋代文人继承并进一步发展。在宋代高度评价颜真卿的人物中,欧阳修(1007—1072)可引为一例。他认为书法的价值评判,是由人格和人性所赋予,并以颜真卿的书法为理想。蔡襄(1012—1067)亦对颜真卿书法心怀景仰,书有颜氏书风之作。然而在称扬颜真卿中最具影响力者当属苏轼,“颜鲁公书,雄秀独出,一变古法,如杜子美诗”一语,即出自其口。此观念日后亦为黄庭坚(1045—1105)所继承。另有米芾(1051—1107),则是对颜真卿的行书给予高度评价。 对后世的影响 王羲之神话的崩毁 从唐代到宋代,真迹已失的王羲之书法,系通过法帖而如神话般流传下来。元代时,有赵孟頫致力于复兴以王羲之书法为根基的传统书风;到了明代,董其昌则发展出着重情感流露的个性化书风。传统书风与个性书风,就这样在不同时代好尚的影响下反复消长。 待至清代,19世纪后,传统帖学临习法帖的做法,开始受到质疑。相较于一再翻刻而偏离王羲之书法原貌的法帖,当时毋宁更关注碑学,亦即对正确传达书写当下字迹的石碑加以临习。书学的主流遂由帖学转移至碑学。 赵之谦(1829—1884)起初亦由颜真卿入手,后醉心于碑学,其审美迥异于以王羲之书法为本的传统书学,并由此建立起野趣洋溢之书风(图9)。王羲之神话最终以赵之谦的出世而走向崩毁。清代书风呈百花齐放之势,但孕育自唐代的书法之美也并未就此而黯然褪色,至今仍持续闪耀辉煌。 图9. 赵之谦,《行书五言联》,清咸丰八年(1858),日本私人藏 唐太宗对王羲之的偏好 在中国历史上以杰出明君著称的唐太宗李世民,虽以武功平定唐朝江山,但对文学和艺术也有深刻的理解。即帝位后,他便将修文馆改名为弘文馆,由欧阳询、虞世南任学士,教授学生书法,并由褚遂良任馆主。当时,这些在弘文馆兼任的近侍朝臣除了与唐太宗一同论议历史鉴戒,彼此间也讨论书法相关之事。唐代书法之盛,诚与唐太宗密切相关。 唐太宗对王羲之极其尊崇,《晋书·王羲之传赞》便是由其亲自执笔。经贞观六年(632)整理宫廷所藏书迹后,得知共有1951卷钟繇及王羲之等人之真迹。贞观十三年(639),又由褚遂良、王知敬等人鉴定宫中所藏王羲之书迹,据知重新装帧后的王羲之书迹共有2290纸。王羲之书风,正是因为唐太宗在费尽心思取得其最高杰作《兰亭序》后,除了命善书臣子临书,又交付宫廷匠人制作出摹本(见图1),还将拓本赐予朝臣,才在朝野内外广为流传开来。 唐太宗本人在日理万机之余暇,亦努力钻研书学,初由隋朝书家史陵入手,后习当朝虞世南书风,以王羲之书法为典范,创作出笔势遒劲之作。唯唐太宗(原文误植为“太祖”)习王羲之书法时,并非仿求其外观之“形势”,而意在领略其书写之“骨力”。换言之,他所重视的并非王羲之书法的表面形式或笔势,而是书法当中所蕴含的遒劲之美。 以王羲之为首的东晋名士们系共有夺回中原之悲愿,既参与政治,也坐拥庄园经济,于背离现实的世界中追求理想之美。王羲之的书法,遂被认为是唯有身处贵族社会极盛期的晋人,才能达到的凝练优雅之极致。相对于此,欧阳询、虞世南、褚遂良等唐太宗时期重臣的书法,则反映出“贞观之治”下政治、经济、文化繁荣一时的安定社会样貌。初唐的书法,正是依循南北朝以来长久孕育而成的智慧结晶,进而立基于对普世之美给予系统性规范的合理性之上。 太宗在《晋书·王羲之传赞》中列举历代善书者,称钟繇之书虽具古风却未见新样(古而不今),王献之书缺乏隐然欲出的跃动感(其字势疏瘦,如隆冬之枯树;览其笔踪拘束,若严家之饿隶),萧子云之书则无男子之气概(无丈夫之气),唯王逸少之书“尽善尽美”“心慕手追,此人而已”,以此将王羲之加以神化。身为走在东晋之时代前沿暨极其前卫的革新者,王羲之的书法即便在历代能书佳构中,亦会是最恒常闪耀的吧。 只是,时空相隔300年的东晋和唐代,不论在社会结构或时人爱好上,都存在着巨大差异。那些出自深谙唐太宗意图的重臣及宫廷匠人等之临书及摹本,无疑深刻反映出太宗的喜好,亦即对“骨力”“今样”“跃动感”及“丈夫之气”等之重视。唐代书法有着很强的社会影响力,太宗让王羲之成为独一无二的绝对存在,并带动起人人皆习王书的风潮,诚可谓巧妙利用了王羲之来治理李唐江山。而他之所以有必要将散落全国的王羲之书迹悉数收集起来,也正缘自于此。 宋四大家与颜真卿 诚如先前所述,历经好一段时间后,颜真卿由传统中全新打造出的厚重书风,才广受世人认可。不仅前引8世纪后半叶的《述书赋》中未列颜真卿之名,即便在汇集唐朝开元至长庆(713—824)百余年间大小事的李肇《国史补》中,情况亦是如此。甚至于到了南唐,后主李煜(961—976在位)仍对颜真卿予以“真卿之书,有楷法而无佳处,正如扠手并脚田舍汉耳”之非难。 完备于唐代前半叶的楷书,系属理性严谨的高度完成品。进入宋代后,社会变迁带动起新的风潮,尤其是那些科举及第后参与国政、引领文化风潮的文人,更是不甘于束缚,追求精神上的解放。对宋代文人来说,唐代完美的楷书,诚为难以接近的存在,反倒是兴起于“安史之乱”前后的情感流露书风,得到了他们的继承,进而有所发展。 比如前述欧阳修就是给予颜真卿高度评价之一人。唐代时,由于掌握书法也是寻求出仕的一种手段,因此唐人即便对于一点一画亦苦心经营安排。相对于此,欧阳修更衷心享受着在明窗净几下,以精良的笔砚纸墨来书写的乐趣。他认为书法是用以抒发胸臆之所在,其优劣乃是由人格和人性来给予评断,而颜真卿的书法正是他的理想。 蔡襄亦崇尚书法中所流露的精神,追求超越形式之意趣。其远师颜真卿的楷书书风,在宋初时为先前衰微的书学确立了发展方向。不过,苏轼对颜真卿的赞誉,在当时无疑发挥着更大的影响力。在苏轼看来,学书不仅仅要承袭传统流派,更重要的还在于创发出新的潮流(图10),遂高度赞扬颜真卿开创性之功绩。 图10. 苏轼,行书《李白诗仙》卷,局部,北宋元祐八年(1093),日本重要文化财,大阪市立美术馆藏 日后继承苏轼观点的黄庭坚,则宛如求道者般持续寻求书学之真谛,于豁然顿悟中开创出新境地。他重视书法内在的风韵,打造出独树一帜的自我书风,并对颜真卿赞誉有加。可以说,在以苏轼、黄庭坚、李公麟等为主的文人圈中,颜真卿的书法获得了极高的评价。 至于标榜天真、率性书风的米芾,虽鲜少评论颜真卿的楷书,然而颜真卿的行书,却让米芾体会到理想中魏晋时期的平淡自然,尤其慨然流露忠义之气的《争座位帖》,更被他评为杰作。只可惜米芾似乎无缘亲睹《祭侄文稿》,若非如此,不知他又会留下怎样的感想呢?宋代四大名家便是在如此反复不懈的思索下,以坚定的理念开创出自我书风。 李宗瀚的“四宝” 李宗瀚(1769—1831)出身于以“临川(江西省)李氏”著称的李氏一族。其祖父李宜民(1704—1798)出身寒微,因从事盐业,不到20年便累积起巨大的财富。其父李秉礼(1784—1831)则于捐官刑部江苏司郎中后,旋即辞官返乡,将庞大财产尽让予诸弟,以诗人身份享受隐逸生活,并与袁枚(原文误植为“牧”,1716—1798)结交。李秉礼之兄李秉仁早在20岁前即亡故,其子李宗诚亦以七岁稚龄夭折。乾隆三十四年(1769),李秉仁之妻骆夫人梦到亡子李宗诚,那天正好也是李宗瀚诞生于桂林寓居处的日子,骆夫人遂恳请李宜民让李宗瀚成为李秉仁养子,并继承其家业。 李宗瀚(字公博,号春湖,室号静娱室)于乾隆五十八年(1793)24岁时进士及第。彼时,61岁的翁方纲(1733—1818)正是掌领政界及学界的大学者,并于书学上建立起卓著之声绩。李宗瀚于仕途起步后不久,便以书法得翁方纲知遇。 翁方纲和李宗瀚同样酷好拓本,然而自当时起,那些原石早已遗失,仅存唯一拓本的孤本却价格甚高,就连翁方纲也买不起。幸得李宗瀚欲购入拓本时,都会先请翁方纲鉴定,又翁方纲若有非见不可的拓本,也会向其转达,于是李宗瀚就这样陆续购入了许多名品。对翁方纲来说,李宗瀚拥有收集名品的丰厚财力,在补足其书学之不足上,诚为不可或缺的存在。 嘉庆八年(1803),时年71岁的翁方纲向35岁的李宗瀚告知,吴中(苏州)有唐代褚遂良《孟法师碑》孤本(图11)。尔后,李宗瀚先于38岁时(1807)购入唐代虞世南《孔子庙堂碑》孤本和唐代魏栖梧《善才寺碑》孤本,又于43岁时(1812)入手隋代丁道护《启法寺碑》孤本。只不过,购得上述三种孤本的李宗瀚,虽于翁方纲告知《孟法师碑》的存在后,即心系于该件名品,却始终无法如愿得之。 图11. 褚遂良,《孟法师碑》,唐贞观十二年(638),日本三井纪念美术馆藏 不意在道光三年(1823)李宗瀚几乎放弃了购入念头时,叔父李蕙甫却将《孟法师碑》作为遗物转赠予他。此乃李宗瀚55岁、翁方纲过世后五年之事,当时,李宗瀚便决定以《启法寺碑》《孔子庙堂碑》《孟法师碑》《善才寺碑》四种孤本为“李氏四宝”,并题识:“临川李氏静娱室墨宝。随(隋)丁道护启法寺碑。唐虞永兴庙堂碑。褚河南孟法师碑。魏栖梧文荡律师碑。隋唐秘妙。真则称丁。虞髓褚骨。魏罕知名。得一已绝。矧四难并。珎逾赵璧。不出户庭。道光癸未春。春湖题记。” 李宗瀚过去曾从众多收藏品中,选出彼时的十种名品,即“李氏十宝”,并钤以“宝”字朱文圆印。倘若又遇名品入手,十宝的内容便会随之变化。目前带有“宝”字朱文圆印的名品超过十种以上,由此即可得知“李氏十宝”曾有变动一事。不过,当李宗瀚入手念想已久的《孟法师碑》后,便将这四种孤本定为不出户庭的“李氏四宝”。 翁方纲爱好唐碑,有《唐碑选目》一书出版。李宗瀚或亦承袭其师此般身教,而以有别于翁方纲的立场选出自己的“四宝”和“十宝”。在王羲之真迹已无存的清代,彼等兴许是打算由最能掌握王羲之书风的唐人书法,来探求以王羲之为首的古代法度。在清乾隆至嘉庆年间崇尚唐碑、欲以之探明王羲之风格的潮流当中,李宗瀚如此不断购入以唐代孤本为主的名品,或许能说得上是最接近王羲之书法风貌的人物吧。这一回,很可能是自李宗瀚过世后,“四宝”首度齐聚一堂的难能可贵机会,祈请读者万万不要错过,来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看展吧! 书圣之后──颜真卿及其时代书法特展 即日起—2.24 东京国立博物馆 文|富田淳,东京国立博物馆学艺企画部长 译|何玉新 图|东京国立博物馆 本文将刊载于《典藏·古美术》中国版2019年2月刊。原标题:《唐代书法的闪耀之星,颜真卿及其时代:东京国立博物馆“书圣之后——颜真卿及其时代书法特展”介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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