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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怀疑论的分析

 汐钰文艺范 2019-05-04

新摩尔主义的困境

——基于梦境怀疑论的分析

黄俊维

本文为哲思学意读者原创投稿

授权哲思学意发布

读者原创投稿:tougao@izhexue.wang  

摘要:怀疑论一直以来是认识论争论的热门话题,近年来,一种彻底的反怀疑论进路——新摩尔主义——逐渐流行起来,它的主要特点是直接地全盘反对怀疑论,而不依赖于对知识采用语境化理解或者承诺别的违反认识论直觉的前提。然而,基于梦境怀疑论的分析发现,新摩尔主义存在重大缺陷。所以,作为一个新兴的反怀疑论进路,新摩尔主义面临严峻的挑战。

由基努·里维斯主演的著名电影《黑客帝国》中,主角尼奥原初是一名生活在20世纪90年代的程序员,然而在一系列诡异的事件后却发现,自己一直活在一个由计算机构建出来的、称为“母体”的虚拟世界中,真实的自己正光着身子泡在营养液里,被计算机作为电池使用。所以,尼奥从出生到获知真相前所接触到的几乎一切关于外部世界的知识,都是由母体所灌输的虚假信念。

《黑客帝国》的故事背景源于一个西方哲学的核心话题——怀疑论。从古代柏拉图的洞穴隐喻、皮浪主义,到近代笛卡尔的“恶魔欺骗”、休谟的“归纳问题”,及至当代普特南提出的“缸中之脑”,均是对怀疑论的探索。怀疑论论旨可以用简洁的表达:我们没有知识。[[1]]怀疑论可以分为局部怀疑论和彻底怀疑论。前者是指我们没有某一种特定类型的知识,例如“归纳问题”揭示了我们不能通过归纳获得知识,而彻底怀疑论是指,我们没有任何知识,“恶魔欺骗”情景、“缸中之脑”思想实验等均是属于彻底怀疑论的范畴。一般而言,彻底怀疑论不是一个得到辩护的哲学立场,而是认识论理论的试金石——能否应对彻底怀疑论的质难是检验一个认识论立场是否合理的标志之一。直到当下,对彻底怀疑论的分析依然是认识论领域的热门话题,“新摩尔主义”(neo-Mooreanism)是其中一个日渐流行反怀疑论进路。

本文第一部分将会呈现彻底怀疑论的基本论证;第二部分介绍近年来应对怀疑论问题的新力军——新摩尔主义;第三部分介绍梦境怀疑论以及其产生的新问题;第四部分分析梦境怀疑论对新摩尔主义造成的困难。

一、彻底怀疑论

彻底怀疑论一般可以通过三个貌似正确的命题所构成的悖论得以呈现。令“SH”指代怀疑论的假设情境(下称“怀疑论情境”),如“我生活的一切经验都是被一个恶魔所欺骗”,令“O”指代日常默认拥有的知识(下称“日常知识”),如“我有两只手”那么:

P1:我知道O。

P2:如果我知道O,那么我知道非SH。

P3:我不知道非SH。

显然这三个命题不可能同时为真,但是认为任何一个为假都会让我们深感不安。首先,P1说的就是我们拥有日常知识,这是绝大部分认识论学者要极力维护的命题。此外,P2是一个被称为知识的“闭合原则(the Closure Principle)”的命题,指的是:“当认知主体知道某个命题A,又知道A蕴含另一个命题B,那么他也知道B。”这个原则具有巨大的直觉吸引力,我们实际上正是依赖此原则获得大量知识的。可是,P3从概念本身而言又不容置喙,因为SH在假设上就是一个无法经验而证伪的可能情境。

因此,怀疑论者基于这个悖论构建出一个怀疑论论证:

S1:我不知道非SH。

S2:如果我不知道非SH,那么我不知道O。

由S1,S2得:

SC:我不知道O。

其中S1就是P3,S2是P2的逆否命题,结论SC则是P1的否定。由于O可以用几乎一切日常知识来替代,这个论证表明我们几乎没有日常默认拥有的知识。论证的结论似乎难以接受,但是并非不可理解。如果用《黑客帝国》的故事背景代入,则可以表达如下:

S1*:尼奥不知道自己并非生活在母体当中。

S2*:如果尼奥不知道自己并非生活在母体当中,那么尼奥不知道自己没有穿衣服。

由S1*,S2*得:

SC*:尼奥不知道自己没有穿衣服。

事实上,我们作为拥有“第三方视角”的电影观众,的确会认为尼奥在电影开场时并不知道自己是光着身子泡在营养液里面的。那么,回顾到我们自身,我们又如何保证自己不是跟尼奥一样是处在虚幻的母体当中,而是确实地获得了关于这个世界的知识呢?退一步说,即使我们比尼奥幸运,的确活着真实的世界中,也获得了大量的真信念,但我们凭什么认为这些真信念就是关于这个世界的知识?这就是彻底怀疑论者提出的质难。

二、新摩尔主义

在当代的怀疑论讨论中,出现了若干种尝试回应怀疑论论证的策略。新摩尔主义是近年来逐渐兴起并流行的一种反怀疑论进路。它源于20世纪早期哲学家G. E. 摩尔曾经采用的一种回应思路,并取长补短,成为当今最流行的反怀疑论论证策略之一。

摩尔的回应思路被整理为摩尔主义(Mooreanism),其论证可以整理如下:

M1:我知道O。

M2:如果我知道O,那么我知道非SH。

由M1,M2得:

MC:我知道非O。

摩尔主义没有过多的预设,而仅坚守常识的立场反对怀疑论,因此,摩尔主义有其独特的吸引力。首先,它站在常识与直觉的一方,并没有通过扭曲我们的关于知识的重要直觉来化解怀疑论的质疑,例如,摩尔主义并不需要否认“知识的闭合原则”。其次,更为重要的是,它是一个直接的反对怀疑论策略,而不是采取转移问题或局部反对等迂回策略来回应怀疑论者。例如,摩尔主义持有语境不变论(invariantism)立场,即不需要认为“知道”是高度语境化的,它不会随着情景与使用方式的改变而具有不同的意义,也不需要(像语境主义那样)承认怀疑论论证在特定语境下是正确的。

近几十年来,很多学者均指出摩尔主义存在种种缺陷,并不能成功回应怀疑论。但瑕不掩瑜,如果我们能针对摩尔主义的缺陷给出修正或完善方案,也许可以给出一个令人信服的反怀疑论策略,这正是新摩尔主义者的思路。下面是摩尔主义的两个最主要缺陷[[2]]

其一,摩尔主义是一种窃题论证(beg the question)。正如维特根斯坦指出:“摩尔的错误在于——通过说‘我知道它’来反对一个人不知道它的断言[[3]]。”摩尔主义实质上是对怀疑论论证给出否定后件推理:把怀疑论论证力图所否认的命题作为前提,然后反过来推出怀疑论论证的前提S1为假。所谓“一个哲学家的肯定前件推理就是另一个哲学家的否定后件推理”,它只会使争论陷入僵局而毫无用处。此外,一旦陷入僵局,一个高阶的怀疑论便会出现:既然是僵局,那么我们不应该采信任何一方,因此,我们依然无法对我们是否拥有知识做出判定。这样,只要陷入僵局,怀疑论就是胜利的一方。

其二,摩尔主义并没有合理的知识理论所支持。虽然怀疑论论证的前提S1“我不知道非SH”也没有理论依据,但在直觉上却十分可靠:SH既不是一个先验可知的命题,又不是一个可以凭经验获知的命题(因为SH的预设了我们无法从经验上检验它)。然而,摩尔主义论证中的前提M1“我知道O”仅仅是一种基于个体经验与常理的断定。并且,相对于承认无知,承认拥有知识应当由更强的理据所支撑,这恰恰是摩尔主义所缺乏的。因此,对比之下,承认怀疑论论证似乎更为合理。

从上可见,要发展新摩尔主义,核心工作便是给出一个知识理论,为摩尔主义论证中“我知道O”提供理论支撑,打破窃题导致的僵局,并解释怀疑论论证的直觉吸引力。“安全性原则”(the safety principle)是新摩尔主义者建立其知识理论的常用工具之一。所谓“安全性”,是指一个信念不容易为假。更为精确的表述如下:

安全性原则:认知主体S的真信念P是安全的,当且仅当,在几乎所有相近的可能世界中,S用与真实世界同样的方式形成信念P,P依然为真。[[4]]

安全性原则常被用于刻画何谓知识。它的优点是同时抓住了两个我们关于知识的要求:

1.知道P意味着P并非凭运气为真。

2.知道P意味着排除掉P的相关可选项(relevant alternatives)。

安全性原则的支持者认为安全性能满足上述两个要求,而这正是安全性原则被用来构建知识理论的核心理由:

其一,认知论的主流观点认为,凭借好运气获得的真信念不足以被视为知识,所以一个合理的知识理论应该存在“反运气条件”。根据安全性原则,P若是安全的,就不会因为现实条件的轻微改变而为假,这正表明P是由稳健的因素来保证,而不是凭借好运气为真。“不容易为假”就是一种“并非凭运气为真”的解读,因此,安全性原则可以作为知识的“反运气条件”来使用。不过,安全性原则并不足以排除与知识不相容的运气[[5]],所以基于安全性原则的新摩尔主义在关于知识与运气的问题上并没有给予令人满意的回应。

其二,所谓“相关可选项”是指“相关的”可能替代P的命题。[[6]]例如,我在动物园看到一匹斑马,认为:“这是一匹斑马”,那么这个信念的相关可选项则是“这是一头驴子”“这是一头长颈鹿”等,如果说我知道面前的是一匹斑马,那么我应该能够排除它是驴子或者长颈鹿的可能性,但不需要排除“这也是一匹伪装成斑马的驴子”这种不相关的命题。根据安全性原则,“相关的”的可选项是在“相近的可能世界中的”可选项,而信念是安全的,意味着排除了在相近的可能世界中信念为假的情况,即排除了相关可选项。

进一步,新摩尔主义者可以构建出这样一个知识理论:

认知主体的知道P,当P是安全的。

基于安全性原则的知识理论实际上要指出的是:

P1:知识并非幸运地为真。

P2:在遥远的可能世界中即使信念为假,也不影响它能作为认知主体的知识。

可见,基于安全性原则的知识理论给出了哪些真信念可被认为是知识的理论依据。这样,基于安全性原则的新摩尔主义便可如下论证:

NM1:我知道O,当O是安全的。

NM2:O是安全的。

由NM1、NM2得:

NM3:我知道O。

在为日常知识O做出基于知识理论上的辩护后,往下的论证则与摩尔主义相同。新摩尔主义保留了摩尔主义的所有优点,并使得“我知道O”得到基于知识理论的支撑,打破了窃题导致的僵局。此外,通过引入安全性原则,新摩尔主义者还可以进一步解释怀疑论论证为何具有直觉上的吸引力:怀疑论论证诱使我们去考虑远离真实世界的可能性,但是知识并不要求在这些可能世界中依然为真,所以诸如“恶魔欺骗”“缸中之脑”等怀疑论情境无碍我们拥有各种知识。

三、梦境怀疑论

新摩尔主义通过对知识的分析,把知识的真限定在真实世界及其相近的可能世界当中,从而使怀疑论论证中远离真实世界的假设情境与我们大部分的日常知识无关,由此解除了彻底怀疑论的威胁。可是,新摩尔主义者忽略了一个常见而又很接近真实世界的可能性——身处梦境。笛卡尔在提出怀疑论问题时,“身处梦境”正是其对怀疑论思考的依据之一,他写到:“我常常在晚上睡觉时拥有很多这样的信念:我就在这里,穿着睡袍坐在壁炉旁边……但事实上我正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7]]笛卡尔的忧虑不难理解,正如现在我努力地在撰写关于怀疑论的文章,同时也看到并且知觉到自己是穿着衣服的,但如果我此时此刻是正在做梦的话,这一切便是假的:我可能正在世界某处裸睡,并做着一个写论文的梦。让人绝望的是,如果身处梦境,我自然就无法区分出这究竟是在做梦还是真实。由于我没办法判断自己是否身处梦境,所以我并没有任何知识。

“身处梦境”完全可以代入怀疑论论证中的SH,从而构成怀疑论的梦境论证:

D1:我不知道我并非身处梦境。

D2:如果我不知道我并非身处梦境,那么我不知道我有穿衣服。

由D1,D2得:

DC:我不知道我有穿衣服。

在以往的讨论当中,梦境怀疑论与其他彻底怀疑论并无二致,但面对新摩尔主义却拥有特殊地位。“身处梦境”与“恶魔欺骗”“缸中之脑”等最大差异在于,它十分贴近日常生活,难以被认为是一个远离现实世界的可能性。因此,基于安全性原则的新摩尔主义必须对梦境论证做出合理的解释,否则我们几乎所有的信念都是不安全的,怀疑论的威胁没有丝毫减弱。

欧内斯特·索萨(ErnestSosa)敏锐地意识到这一问题,他为此提出了一个独特的解决方案。索萨指出,梦境论证是错误地理解了梦的本质:梦境跟缸中之脑不一样,在梦中,认知主体并没有形成各种信念,而仅仅在进行深度的想象。[[8]]他把做梦比作投入地看电影,观影者对剧情进行深度的代入,剧情的起伏跌宕、人物的生离死别自然会牵动思绪,但无论怎样,观影者只是在想象或者“假装相信”电影故事里的内容,而不是真的形成了信念。

他指出,“在梦里”与“在做梦时”是两个需要明确区分的陈述。我们会说在梦里“看到有一只老虎”,会在梦里“相信自己身在月球”,会在梦里“试图飞越天际”……但这一切都只是“在梦里”发生,而不是“在做梦时”发生。在做梦时,对于真实世界中的某个时间、地点和对应的认知主体而言,并没有真的看到老虎、没有相信自己身在月球,也没有试图飞越天际。这些“看到”“相信”“试图”都仅仅是在梦里发生的,是一种想象。

根据这种“梦的想象说”,梦境便不再对知识的安全性构成威胁:由于“在做梦时”我不会生成信念,所以我的真信念自然不会在“身处梦境”这一相近的可能世界中为假。

梦的想象说也可以对梦境怀疑论的直觉吸引力进行解释。梦境怀疑论的直觉吸引力源于我们无法区分梦境与现实,而索萨认为这不妨碍我们拥有知识,并拒斥梦境怀疑论。它指出,即使我们无法区分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亡,但是“认为自己活着”是合理的,因为仅当自己是活着时,才可能真正地“认为自己活着”。由此可见,当我们可能处于多种状态时,不一定要有明确区分各种状态的能力才能合理且正确地宣称自己处于哪一种状态。类似地,仅当自己清醒时,才可能真正地“认为自己醒着”。所以,即使我们无法得知自己是否正在做梦,但依然可以合理地宣称“我并非身处梦境”——当我们这样认为时,这个信念只可能是真的(否则,我们实际上并无此信念)。

然而,梦的想象说是否成立,梦境中是否形成了信念等,其实是一个高度依赖于经验科学的研究话题,尽管有一些学者试图从认知科学上寻找支持的理由[[9]][[10]],但当下并没有十分明显的科学发现支持或反对“梦的想象说”。并且,更关键的是,即使承认梦是一种想象,新摩尔主义的依然面临严峻的挑战。

四、新摩尔主义的困境

结合索萨的分析,新摩尔主义应对梦境怀疑论的主要思路如下:

(1)知识需要排除相关可选项,所谓相关是指较近的可能性。

(2)各种怀疑论情境都基于遥远的可能性,是不相关的可选项,不会威胁到我们大部分的日常知识。

(3)梦境怀疑论表明,“身处梦境”是很接近现实的可能性,是新摩尔主义无法排除的相关可选项。

(4)梦的想象说指出,“身处梦境”时,我们是在想象,而非形成信念。因此,“在梦境中而使得信念为假”这个情况是不存在的,从而不存在那些能够替代当下各种知识的可选项,我们大部分知识依然能通过安全性原则的检验。

下面将从三个角度指出,新摩尔主义基于梦的想象说去应对梦境怀疑论并不成功。

(一)认知运气问题

的确,即使我无法区分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亡,也无碍我合理地“认为自己活着”,这种不可区分性不会影响我基于自己是活着而衍生的各种认知活动。可是,索萨通过类比活着与死亡来分析梦境是不恰当的。“活着”是我一切认知活动的前提条件——如果我不是活着,则没有了认知主体,“我的各种认知活动”无法被有意义地谈论。相对地,身处梦境与否,仅仅只是一种认知状态的不同,无论是在做梦还是醒着,认知主体都依然存在,都能有意义地谈论认知主体的认知状态。

所以,当考虑梦境时,“我醒着并相信P”与“我在梦里相信P”是很容易被认知主体构想并进行比较的两个可能世界;而当考虑活着还是死亡的时候,认知主体只能构想出“我活着并相信P”而不会生成“我死了并相信P”,因为这是不可能的。这样,当考虑梦境时,由于两个情境能够比较,就可能有运气的介入。例如,我相信P且P为真,但如果我是在梦境中,那么我就不会获得真信念P,所以我获得了真信念P只是运气好而已。相应地,如果“我并非活着”,我就不存在,运气便无法被归属,因此基于我活着而产生的认知状态的差异不可能归咎于运气。这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生存与否并不会让我们产生认知上的疑惑,但身处梦境与否却能产生怀疑论。

这表明,即使真信念P不会为假,也依然可能是凭运气而为真的。如果我们把梦境怀疑论解读为对日常知识的运气成分的质疑,可以得到针对认知运气的梦境怀疑论:

L1:我不知道我并非身处梦境。

L2:如果我不知道我并非身处梦境,那么我是凭运气相信O。

由L1,L2得:

L3:我是凭运气相信O。

L4:如果我是凭运气相信O,我不知道O。

由L3,L4得:

LC:我不知道O

这个针对认知运气的梦境怀疑论不依赖于我是否会在梦境形成信念,因此,新摩尔主义结合梦的想象说并不能应对这个质难。

(二)信念怀疑论

根据梦的想象说,我相信“我正在写文章”,可能有两种情况:其一,我醒着,我的确相信我在写文章;其二,我在做梦,我假装相信自己在写文章。综合两种可能,无论怎样我相信“我正在写文章”都不会为假,所以满足了安全性的要求,从而使得新摩尔主义免受梦境怀疑论的威胁。

这个思路实质上会使新摩尔主义面临更大困难:为了让日常知识满足安全性的要求,而使得它们面临更极端的怀疑论——信念怀疑论的威胁。

当我们以安全性原则来判断认知主体S是否知道真信念P时,其实是默认了S拥有真信念P。加上这个默认前提后,新摩尔主义的反怀疑论论证应当如下:

NM1*:我知道O,当我相信O、O是真的且O是安全的。

NM2*:我相信O。

NM3*:O是真的。

NM4*:O是安全的。

由NM1*、NM2*、NM3*、NM4*得:

NM5*:我知道O。

一般而言,一个反怀疑论论证不需要对NM2*与NM3*两个前提进行分析,它们是怀疑论者和反怀疑论者的公共前提。换句话说,一般对怀疑论的分析只限定在“真信念何以成为知识”上面,是就“辩护的怀疑论”进行争论。

可是当引入梦的想象说,情况产生了微妙的变化:由于无法区分梦境与现实,若做梦仅仅是一种深度的想象,那么我们以为自己相信的一切便立即存疑。我们并非担心自己的信念是错误的,而是担心根本没有相信任何自以为相信的一切!若是如此,即使引入梦的想象说能够很好地在“辩护的怀疑论”争论上获得成功,但却使得我们陷入另一个更严重的怀疑论,即关于信念怀疑论——我们没有任何(自以为拥有的)信念。

新摩尔主义者也许会回应道,他们要解决的是“辩护的怀疑论”,NM2*是怀疑论与反怀疑论双方公共的默认前提,而上述质疑却通过攻击NM2*,引入信念怀疑论,这超出了他们的讨论范围,我们不应该凭此认为新摩尔主义的反怀疑论论证失败了。

然而,此处并非质疑新摩尔主义回应“辩护的怀疑论”失败了,而是要指出,引入梦的想象说要付出沉重代价。梦的想象说表明,NM2*是可能为假的,如果基于梦的想象说去维护新摩尔主义,我们就不应该再把NM2*作为默认前提,信念怀疑论由此出现。而迄今为止,并没有一种可以回应基于梦境想象说的反信念怀疑论策略。

所以,新摩尔主义在面对梦境怀疑论时,实际上会面临一个二难困境:如果承认梦中能形成信念,那么日常知识是不安全的;如果认为梦中不会形成信念,那么我们有可能没有关于日常知识的信念。

(三)特殊解释问题

梦的想象说通过把信念从梦境中排除出去,从而使得梦境不是一个有威胁的怀疑论情境。可是这种回应方式并非是一个有前景的方案,梦境怀疑论的关键不是指出“梦境”会威胁新摩尔主义,是表明在“较近的可能性”里也存在经验的等价的、能产生虚假信念的情境。除了梦境以外,如果还存在这种怀疑论情境,梦的想象说则不再是维护新摩尔主义的有力工具。

可见,梦的想象说的一个重大缺陷就是它仅能针对梦境做出特殊解释,这实质上隐含了“梦境是唯一的威胁到新摩尔主义的怀疑论情境”这一不可信的前提。事实上,我们回顾一下经典的怀疑论情境,结合当今的科技发展,很容易发现梦的想象说的这个路子是走不通的。

在大部分能构想出的怀疑论情境中,认知主体都能形成信念,关键在于他们是否远离现实。庄周梦蝶似乎是一种浪漫的幻想,而笛卡尔认为自己可能被恶魔欺骗,是一种远离现实假设但并非纯粹幻想,到了普特南提出缸中之脑,则是一个结合现代科学的、相对接近现实的怀疑论情境。即使数十年前的人们认为缸中之脑依然远离现实,可是现今的人机交互技术、虚拟现实技术、现实增强技术等日渐成熟,人们对沉浸式体验已经不再陌生,四维电影、基于虚拟现实或增强现实的游戏比比皆是,在这些活动中,虚拟与现实的界限越发模糊。这表明,人们认为是远离现实的可能性,会随着对世界认识的加深、科学技术的发展而一步步靠近现实,甚至最终与现实几不可分。

即使现实中依然没有能够构造出让人无法区分虚拟与现实的怀情境,但随着科技发展,这似乎是一个趋势。从理性上说,我们不能认为“身处梦境”就是唯一的有威胁的相关可选项,因此,如果我们仅能就梦境做出特殊解释,那么整个反怀疑论论证便是脆弱的。

五、总结

作为一个新兴的反怀疑论进路,新摩尔主义对梦境怀疑论的回应存在较大的困难,而梦的想象说则被认为可以给予新摩尔主义提供一条可行的出路。然而本文的第四部分从三个方面指出,基于梦的想象说也无法消除梦境怀疑论对新摩尔主义的威胁。其中,“认知运气问题”表明,梦境怀疑论使得日常知识受到认知运气的威胁,而梦的想象说并没有成功排除“幸运地不在梦中”这一运气。此外,引入梦的想象说同时也引入了信念怀疑论,使得新摩尔主义面临更严重的怀疑论威胁。最后,梦的想象说是针对梦境怀疑论的一种特殊解释,它高度依赖于“梦境是唯一威胁到新摩尔主义的怀疑论情境”这一隐含前提,而现今的科技发展表明,无法区分虚拟与真实的情境并非遥不可及,因此基于特殊解释的回应方案是极端脆弱的。

上述三个论证都指向新摩尔主义的一个问题:为了获得其关键结论“我知道O”,新摩尔主义不得不对“某个怀疑论情境是否远离现实”“某个情境下是否拥有信念”这类问题过早地做出限定。但是,随着哲学和科学的不断发展,我们对知识概念本身、外部世界的认识正在不断加深,这些问题的回答是不断发展变化的,因此,如果新摩尔主义无法摆脱当下这种“独断论式”的缺陷,就难以成为一个合格的反怀疑论进路。


[1]本文原载于《哲学动态》2018年第12期。根据发布渠道稍有修改。作者系中山大学哲学博士、厦门大学博士后。


参考文献

[[1]]Dancy, J., Sosa, E. & Steup, M. (2010).A companion to epistemology. BlackwellCompanions to Philosophy, part 3, 714.

[[2]]Pritchard, D. (2006). “How to be a neo-Moorean”,In: Goldberg S. (ed.) Internalism andexternalism in semantics and epistemology.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68-99.

[[3]]Wittgenstein,L. (1969). On Certainty. (ed.) G. E.M. Anscombe and G. H. von Wright, (tr.) D. Paul and G. E. M.Anscombe. Oxford:Basil Blackwell.

[[4]]Pritchard, D. (2007). “Anti-LuckEpistemology”, Synthese. 158(3),277-297.

[[5]]黄俊维. (2014). 反运气认知的三条进路比较. 哲学分析, 02期, 106-117.

[[6]]Dretske, F. (1970). “EpistemicOperators”, Journal of Philosophy,67, 1007–1023.

[[7]]Descartes, R. (1986).Meditations on First Philosophy: withSelections from the Objections and Replies.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06.

[[8]]Sosa, E. (2007). A Virtue Epistemology: Apt Belief and Reflective Knowledge, vol. 1.Oxford University Press, 3-8.

[[9]]McGinn, C. (2004). Mindsight: Image,Dream, Meaning. Cambridge. MA: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0]]Ichikawa, J. (2009). Dreaming andimagination. Mind & Language. 24(1),103-121.


这个世界上,是不是只有我自己才是真实的?

为什么有时候我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

上帝是想用我遭受的苦难摧毁我吗?

幸福是我们每个人活着的终极目标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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