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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听生命行走的声音 转载

 悠悠清莲 2019-05-08


                                                      廖华歌

  冬日里,我和村人一起,从遥远的大山往公路扛木头,一截黑乎乎用来做拐杖的干枯柳木桩,被我顺手捎回,插在院子内的土堆上。

  这算是一件什么事呢?根本就不值一提,我很快就将它忘掉了。只有母亲,偶尔会把一个湿筐子或一块刚洗出的旧布挂在它上面晾晒,使它干裂皱巴的躯体上浸一层漉漉的水渍。

  过了一段时间,我突然惊奇地发现,这截木桩的到来,使院子里的一些东西竟有了很大的改变。确切地说,它改变了这个院子原本的结构。以前,院子里只有一棵小枣树,孤零零的,风刮来时,是一种寡不敌众很无奈且软弱无力的声音,听了,总叫人感到沮丧。现在不一样了,有天晚上,当尖利的吼叫声将我从梦中惊醒时,还以为是凶猛的野兽呢,仔细辩听,才知是从柳木桩上发出的声音。狂风没有将它刮歪,它仍直直地竖立在那儿,不像枣树那样弯腰屈膝,总想尽力摆脱风的肆虐,把落在自己身上的风再推给别人,结果是不但推不掉风,还每每被风撕扯得披头散发,没有了往日的形状。柳木桩不同,它不慌不忙,静立在那里,一副岿然不动的样子。它让风从它身边溜过,又吸收着它们,让它们进入自己的毛孔,成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它们是朋友而不是仇敌。

  柳木桩使得落在院子里的雨也仿佛有了灵性。多数情况下,雨会在院子的东西两边布出疏密不同的两种雨幕,每回西边的柳木桩淋得直往下流水,东边的小枣树却干渴得蔫巴巴的没一点精神。就像是正行进中的雨阵突然被谁大喝一声,立即慢下来一样,吓得雨也稀少起来。这情形以前似乎没有过,也或许有,但因为缺乏具体的事态而不曾引起注意。母亲心疼小枣树,多次动意想在柳木桩旁为小枣树再造一个新居,因怕把枣树挪死,才终未为其迁址。

  大雪天,小枣树裹着棉絮,被雪压冰冻得严严的,几乎看不见任何枝梢。而柳木桩却光溜溜,水亮亮的,冰雪一附上去即刻就化,从不积存。一样的雪,一样的水,一样的严寒,却是两种情景,是风有意所为,还是枣树和柳木桩内部的原因?困惑中的我总涌起太多说不清的神秘猜测。

  无风无雨的天气,我总能听出一种声音,这声音隐约而清晰,细微而执着,愈来愈厚,愈来愈深,就像一个人在奋力行走:一会儿翻山,一会趟河,一会儿在清风丽日下奔跑,一会儿又走在烟雨迷蒙的山间小径 ······ 开始的时候,我怀疑是自己的耳疾在作怪,因之产生了误听;后来,又当是月光在行走,仔细想想都觉不对。究竟怎么回事呢?我在院子里一个角落一个角落地寻找,在每一件细小物什上悉心谛听。无意中,当我的目光触到那柳木桩子上那几片嫩黄的叶芽,那饱胀着青色汁液的肌体,那早已扎牢结实得再也拔不出来的根须。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由一截枯木桩成为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是一种怎样的生命行走啊。固然是我拣拾了它,但如果它自己就此停止生命的脚步,树便永远只能成为一个虚幻的影子了。

  小枣树依旧灰黑着,山风把它的枝梢摧折得七零八落,此时,它还在沉睡,在被动地等待着季节的到来,看不出它对未来有什么特别的打算。这是许多生命共有的选择,是它们共同的生命方式。似也不应苛责,毕竟,成长太惨烈,抗争太艰难了。我轻轻拍了拍它的躯干,表示自己的理解和宽谅。

  无喜无忧的柳木桩,静静地指向天空,指向天幕上一颗很明亮的星,不知它与这颗星之间可否具有秘不示人的约会?要不,小枣树的上空怎么就没有星儿呢?我双手搂抱着它,如在抚摸一个冬天的童话,感知着它生命的跃动,真想把自己在整整一冬感受说给它听,当然,也要说说关于它自己的一些事情,以及与它同在一个院里的这棵小枣树的生长故事,可一看到它静默冷峻的样子,只好欲言又止。

  一缕月光打着旋儿爬在了柳木桩的一片叶芽上。这月光是初次探看,还是先前就多次来过?等到这片叶子渐长渐大时,它还会光临吗?来了,还能认出这片叶子吗?它会记得自己曾经的一次爬行吗?

  随着时光的流逝,这棵柳树无疑会越长越大,我却越来越老,村子在衰败与新生中不断变化,若干年后,谁还记得一个女子和一截柳木桩的琐屑事情呢?

——选自《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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