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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城上课:“不保证各位听得明白,但听得愉快可能行”

 憨豆憨 2019-05-20

5月7日晚,央美5号楼一个不大的阶梯教室里,6点半不到,教室里已经围满了人,有人挤不进来,干脆扒在了窗口。

大家在等那天晚上的主角:阿城——他受画家喻红、刘小东邀请,要来这儿做场关于色彩的讲座。

有些人显然是被阿城的名气吸引来的,但又对他缺乏认识。一个女生偷偷问身边的人:“《边城》是这个人写的吗?”

阿城是谁?

他是作家,80年代就靠《棋王》《树王》《孩子王》成名;

他也是编剧,谢晋的《芙蓉镇》,田壮壮的《吴清源》,侯孝贤的《刺客聂隐娘》,都是他参与做的剧本。

他也是个杂家,或者用更谦虚的话说,他宁愿自己“什么都不是”。

他从小混迹在北京琉璃厂,靠旧书和文玩完成通识教育;

20多岁去插队,组装音响听BBC的古典音乐广播,还独自穿越边境看美国和平队放电影;

2000年到美国,他当上了汽车修理工,组装起古董车;后来重回中国,他作为“编外人士”开始研究中国造型史;

2005年,他是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评委,06年为画家刘小东制作了纪录片,07年完成歌剧《图兰朵》编剧,08年在韩国全州做了电影大师课、策展了威尼斯双年展中国馆建筑馆……

“阿城是小说家、文体家和生活家,不妨视他为坐拥世俗却清明谦冲的智人。”有人这么说。

画家刘小东讲不太敢当面请教阿城,感觉在他面前像个白痴。无论跟他再熟,只要说错一件事,他马上就指正你,不给任何人留情面。他不会顺着你说,不油滑。

最近这些年,用央美油画系副主任刘商英的话来说,“阿城是位跨界型学者,建构了自己的学术坐标系统”。2005年和2010年,阿城还两次在央美做过造型探源的课程。

到了晚上7点20,穿着深蓝外套的阿城姗姗来迟,刚一坐定,他就用浓重的北京腔调开口说:

“怎么有点儿流鼻涕呢?谁有纸?我在网上买一那什么——手绢来着,还没送来。”

台下传来笑声,有人递了纸,严肃的氛围一下变成了炕上围炉,大家准备好了,要听阿城讲上一晚故事。

多少年来,“听阿城聊天”一直是文化圈津津乐道的事,从王朔、陈晓卿到杨葵,听者都像是吃了顿饱足的饭,还止不住地喊要添饭。

那晚的讲座也是如此。

阿城的话里透着幽默,“赭石这个颜色来自氧化铁,氧化,就像是现在的大美女吃葡萄籽,氧太多了不好。”

他用自己生活里的趣事打诨,把色彩学和艺术史讲得世俗又生猛,“老婆买回来一件东西,你说:这么难看!‘啊?难看?’这就是鸡同鸭讲,因为你没她那第四种视觉细胞,她看出另外的颜色来了。”

他恨不得把全世界的东西都嫁接到一件事上,他讲自己在意大利看古罗马人的骂街涂鸦,在法国走梵高画过的大道,一不留神就跑了题,听者照样觉得津津有味。

他也坦诚,讲到1个小时,叹口气:“哎!我怎么办,我有个陋习。”工作人员回应:“您说”,他立刻顺坡下驴:“要不咱们休息一会儿,我出去抽根烟。”然后半个教室的人都跟着他出去吞云吐雾了。

讲座结束后,学生们凑上去签名,他一边签一边点评噎人:

“这书上不都有名儿了吗?”

“你这两本书肯定都是别人免费送的。”

“拿大金笔签,不怕晃瞎了眼。”

“合照?有什么必要合照呢?”

“握手?咱们能不能别那么矫情?”……

Lens派记者旁听了讲座,整理了部分内容,尽可能地还原了这个愉快的夜晚。

“黑白灰与色彩灰及当代品色”

我这个色彩课,不能保证在座的都听得明白,但听得愉快可能行。我不跟大家为难,尽量把它讲明白。

先讲石粉固有色。

在史前,人们开始要做画画这件事,基本上就是用矿石,把石头磨成粉,就在洞窟里画,因此给它起了这么一个名。我们现在国画还在使用石青、石绿、赭石这样的名称,证明来源都是石料。

这是丹霞地貌。经过火山喷发、地壳变迁,所含的化学物质变化产生了这样的颜色。比如赭石和红,基本上就是氧化铁。本来地球处于氧过多的状态,后来大量的铁被氧化,到现在这个程度,我们人类就适应了,不是有什么美女啊,特别怕自己(老),吃葡萄籽这些,都是为了抗氧化。

俗话说,这就是“天然的颜色”。

我有个朋友老树,他原来用国画色画,后来他说:怎么能把颜色用好?我说你去张掖,直接用那儿的颜色,自己回来砸碎了研细了,我们现在看到他的画(的色彩),都是用张掖这儿的石头磨的。

这是法国拉斯科最著名的原始洞穴,里面墙壁上有这些画,法国现在把它做了复制品,因为人进去太多,哈气大,颜色开始变质和脱落,复制了就不怕了。

最早人用的颜色就是石料,有没有用植物的汁呢?有。好比说藤黄,就是从藤里榨出来的。但植物的颜色禁不住时间,有个几十年就差不多了,容易变质。最稳定的是石粉的颜色。常常有壁画展,禁止摄影,(主办方)说我们这个颜色会褪,那就是胡说,石粉不会褪色。

这是洞穴当中的一个厅,很大,很难想象我们的祖先爬到那么高去画,那是原始巫术,在致幻药物的影响下,这些画其实都是活动的,我们现在因为都是良民,不吸毒,看不见它动。

公元前2000年,地中海克里特岛上出现了米诺斯壁画,它其实还是延续了石粉的色彩,但制作工艺进步了,开始掺胶。而且大量使用碳粉。

这是残破的壁画,但像赭石、赭红等颜色都历历在目。画得很漂亮,可见那个社会的幸福指数比较高,虽然今天消失了,也可以看到人的状态面貌。

这是公元前4世纪到5世纪北凉的金塔寺,在甘肃。北凉时期佛像的用色全部都是石粉。敦煌壁画也如此,先是北凉,后来北魏占据之后把它们又重新涂了一遍,但涂的颜色还是石粉性质的东西。

这里面石青用的相当多,但我在张掖没看到石青这个涂层,它应该是用蓝石头研磨出来的,工很大。

我们以前说:随类赋彩。以现在的看法来说,比如叶子是绿的,那叶子类的都涂绿的,花是红的,因此随花这个类都涂红的。这是个错误的观念。在以前的工匠来说,“随类”是指“类色”,就是领班或设计师标上了每一块涂什么颜色,他写一个“工”字,表示用红色;写一个“六”字,就是绿色。“随类赋彩”讲的是工匠的操作原则。

我们因为受写实主义训练,老愿意把自己看到的颜色给表达出来,以前不是这个意思。

来到欧洲。我们知道“蓝衣少年”这张画非常有名。蓝颜色当年在欧洲非常贵重,它出产在阿富汗,要从那儿一路运到叙利亚,再进入欧洲,所以画家要贷款,先付了钱,其他地方都画好了,(蓝色)运来以后,再把蓝衣蓝裤填好。

这个少年只是个模特,并不是贵族小孩,问题是穿了蓝衣蓝裤就值钱了,当时轰动一时,但真正是不是画得很好,或者说艺术价值有那么高,我倒不认为。我们去洛杉矶,在亨廷顿图书馆,南面墙上就是这个蓝衣少年,它北边相对的墙上是个粉衣少女,问了很多人,从来没听说过,为什么?粉色不值钱。

在颜色方面,我们对脑的研究突飞猛进,但还是比较粗浅。我们只能在目前肤浅的脑研究水平上,讲一讲为什么会看到颜色,颜色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首先是因为有光打到物体上,光反射到视网膜上,但不要以为视网膜直接就把红色(的信息)给传进去了。所有进入脑的信号都要用脑语言翻译一下,或者进来以后,和原来脑里面的语言进行比对,说:哦,这是红!我们基因里就有这个东西。它本身就已经组成了一些先天的、类似红这样的波形,(光)进来以后跟这个一对,马上就反应出来“这是红”。

所以从脑来说,颜色是先天的,它有模型。

认真说起来,我们真不知道世界上有没有颜色。

颜色是什么?是光射过来物体反射回去的频率,如果反射的是红的频率,脑就告诉你这是红色,如果稍微偏一点,频率改变,可能就是绿了。

我们要把这点记住:绿石头它不绿。它之所以看起来绿,是因为反射了一个绿的频率。真的较真起来,这个石头有没有颜色,谁也不好说,因为我们没有另外的颜色判断手段来解读它。我们要意识到,不是说用绿色来画画,这个物质就是绿的。而是这个物质一直到分子程度都是反射绿的。

这就是蝴蝶有意思的地方,它翅膀上的鳞毛会随时变化,比如感觉麻雀过来了,就朝向它的方向,反射出来紫的,或者赭石的颜色,和地面有点接近,麻雀就只看到一片土地,蝴蝶就把自己保护了。自然界中很多动物都会通过调整反射角度来躲避敌害,或者吸引异性。异性会觉得:哦!怎么它今天这么漂亮!

这张图,左上是正常;右上是绿色盲;左下是红色盲,看不到红色。考驾照的时候首先就是要辨色,如果你是红绿色盲,很危险,红绿灯变的时候,你只能靠位置来辨别记住,否则的话没有办法。右下是蓝黄色盲。还有一个更厉害的是色弱,我并不是看不到这个红,但红没那么强,它可能变成了我们说的粉色。

我们现在进行一个比较复杂的测试,最近很流行,这个鞋是什么颜色?

我看到的,鞋尖是粉红的,越到鞋跟,越是灰绿的。这个鞋啊,是个粉白色的鞋,但是打了个色光在上面,因此有人辨别它是灰绿色。这个图的制作方法,就是色素点一点点紧挨着,你一错神,看成粉白了,再一错神,看成灰绿了。

第一眼就看见粉白的人,打的色光根本干扰不了你,视锥细胞能力很强。看成灰绿的人,是不能将干扰从脑语言里去掉。

我们人性染色体的构成是XY或XX,前者是男性,后者是女性。女性如果有一个X染色体“不正常”,就是和另外那条X不一样,她在红绿蓝视锥细胞之外,会多出一种“橙色”视锥细胞;本来女性脑对于颜色就非常敏感,在千分之一的女性里,她会有4个视锥细胞,看到的颜色差别要比我们多几百种。

有时候不管是你的情人也好老婆也好,买回来一个东西,你说:这么难看!“啊?难看?”这就是鸡同鸭讲,因为你没有她那第四个(视锥细胞),她看出另外的颜色来了。

对吸毒人员进行心理测试时发现,进入幻觉时会短暂激发这个功能,看到的色彩非常斑斓。醒过来说:没法描绘,没这个词儿啊。所以就变得很沮丧。

母亲怀孕期间有自己的激素系统,为什么中国说怀孕的母亲就是皇上啊,平常婆婆多恶啊,这个时候一声都不敢吭。古人的经验告诉我们,这时候母亲受了刺激,她的激素会不正常分泌,循环到胎儿身体里,就影响到它到底长出什么类型的脑。胎儿的器官还照旧,但脑变了,也就是说可能是男身女脑,或者女身男脑。怎么有人(听见)这么高兴啊?(编者注:脑科学研究对于男性脑女性脑的差别问题尚存争议)

女性脑有个特点,女婴刚生下来,总是谁在说话就抬头看谁的脸。女性脑特别能辨别人的表情。女性脑还有个特点,把脑监测起来,发现她待着的时候,脑是多点都在亮。男性脑只有一个点在亮。所以跟女性聊天要注意,她忽然就转话题了,为什么,因为她还亮着别的地儿呢。

但男性脑不是这样,所以男性专注力特别强,当他专注于一件事的时候,你叫他“吃饭了,饭得了!”他没听见,因为他听觉那部分关闭了。那当太太的就很生气:我都说三回了,你还不过来吃饭。

我们理解了男女脑结构的特点后,就能科学地体谅对方。

此外,男性脑天生对结构很敏感,你说一个方向吧,他两三下就知道怎么走。女性对于结构,不是天生擅长,经过训练可以产生一定的成果。所以我们美院教学要注意了,我是体制外,就给你们建议:男生进来先训练素描,结构性的东西;女生入校先是色彩。根据脑的特长进行教育是事半功倍。

对于千分之一有4个视锥细胞的人,这些人是特殊人才,她能看到一般人无法辨别的差别和极量。比如我们一般人,紫外、红外就看不见了,她可能起码能看到红外。我们应该通过测试,把这些人都选拔出来,让她们做更有意义的工作,而不是仅仅做美术。

刚才讲到:我们可能在胎儿时期受到母亲激素的影响,相对于身体器官,本来我是男脑,但受到影响后,可能有一半、四分之一或者八分之一成了女脑。女性也是同样。有的时候我们会发现有“假小子”这类人。还有喻红,素描大卫画得那么好,这应该是男脑。

我们应该对自己有所测试,发现自己最好、最适宜的能力是什么,这样使用自己才效率高。

我们对颜色认知的这种天生模式,跟我们长久以来用石粉固有色来表达的方式(相对应),我们看石粉色不用怎么费脑子,还会产生舒适感、愉悦感。

(我们来说说)乔托,他好像在美院油画系地位挺高,为什么?第一是他开始把“神”画得像“人”了,在中世纪,神是不会犯错误的,在他笔下,这个形象可能犯错误哦,对于会犯错的神,我们可以交个朋友。第二个是,他希望(画里)有一个透视关系。乔托开始改变画中身体造型的明度变化,来配合他想要的透视关系。

在明度,也就是视杆细胞上,乔托做了些和透视有关系的尝试,但是在视锥细胞,也就是颜色上,他完全没有突破。

我们看一下,会觉得,这画的也不怎么样啊,这是因为我们现在的训练。当我们看了大批的中世纪宗教绘画后,会强烈感觉到这个驴和后面那个山的关系,这座山和后面那座山的关系,他有种想要做出来的透视。

这是大家比较熟悉的一幅《犹大之吻》,他试图做一些透视,以前中世纪没有这么画人的,人都是平铺开的,用这种人摞人的画法,乔托力图分出透视关系,真的是一个勇敢的尝试。因为金主的脑袋已经被中世纪洗过了,他不能接受你这么画。乔托的伟大之处,在于他要强烈地改变一些既存的东西,这个改变就是文艺复兴。

乔托想说:我们的存在是有远近的,你要远了就得声音大点,你喊我才能听得到。这就是文艺复兴的欲望。所以乔托被称为文艺复兴绘画的起始者,可惜他在色彩上没有什么野心。这影响了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整个绘画界,文艺复兴三杰啊还是什么人,走的全是这条路。

你看,从描绘和用色来说,还是石粉固有色。女人和后面的自然风景存在透视关系,这是达·芬奇拿手的东西,这些在视杆细胞上都能找到,但是没有动用视锥细胞。如果了解我们眼的生理结构之后,就知道他用了哪一部分,没用哪一部分。

这是米开朗琪罗的《圣家族》,虽然看起来艳丽了一些,这个蓝非常贵,画在一块儿,就是为了要给金主看的。人体在素描、也就是明度关系上非常正确,还有一些想象性。但是颜色还是延续了视杆细胞起作用的明暗关系。这么大的大师在色彩上没有建树!

我们再看拉斐尔这个《雅典学院》,完成得极其细腻,素描层次极其丰富,但在色彩上还是延续了从洞穴开始的石粉画,只不过是成熟了。

我94还是93年去罗马,有个热心人说他爸是罗马市政府的历史顾问,愿意带我去个地方。其实就是斗兽场对面有座小丘,下面是皇宫,到了一个像万神殿那么大的大厅,老头说,当年尼禄坐在这当中,上面有个窟窿,光线射下来,看过去是一个个拱门,每个拱门里有个女性,做出引诱他的样子,他的座位是个由水力带动的转盘,这么一个个洞来回看。

看到大厅上面有画,我说:那上面是壁画吗?他说你问到关键了,上面是古罗马的壁画,如果上去看的话,都是骂人的话,罗马那些流氓小偷不法分子(写的)。但有一批是骂拉斐尔的,为什么,因为他把这上头有些罗马壁画割下来拿回家去了。据历史学家说,他的这张画就是抄的罗马的。这是个花絮了。

1509年,这是拉斐尔画《雅典学院》的年份,如果我们把视线转到同时期尼德兰低地这个地方,就是现在的荷兰、比利时,我们发现了比三杰更世俗的处理,他们的颜色和岩石粉的固有色系统不一样了。

我们看这个,1434年,扬·凡·艾克画了这个,颜色就不一样了。

看这个侧墙,就是在傍晚的时候我们看到的那种颜色。这是用不同颜色调和起来,再加点白,出现了色彩灰。

色彩灰和石粉固有色是不一样的,他已经达到了现代胶卷的水平。在15世纪,荷兰人已经在色彩上做到了这个程度。超前。所以对颜色,尤其对文艺复兴时期色彩想要研究的,不妨去一下意大利,再去下荷兰,我们发现荷兰人牛逼啊,意大利人算个什么。

在透视上凡·艾克也很有意思,这么小一个屋子,他在墙上安了一面镜子,镜子里就有画家本人、两个人的背影,您这宅子我全画了,是通过透视画的,一个巧妙的反射。凡·艾克自己还留名了,这就是他的标。

对于肤色的处理,我建议大家去看原作,超过三杰对于肤色的粗糙描绘。还有一个值得提的是这个蓝和这个绿,据说这也是很贵的绿。活生生这两样都在他的画里。

荷兰是资本主要发源地之一,银行非常多。那年我去,他们的码头有很长的台阶,咱们就想:可能是照顾苦力,这台阶不能太陡,抗包的得能上去。他们说:这是每天早上各银行的职员全到这儿来,拿望远镜看着。为什么?航海去探险的人钱哪儿来啊?是从银行贷的。因此每天早上都有银行职员,按照登记在册的日子看哪只船该回来了,也就是说,贷给他的那个钱,他带着财宝回来了,银行利息算是有了。

另外这两年信儿传进来了,大卫·霍克尼说这个时期的画家用透镜把实景反应在画布上,就在这上面打稿。和凡·艾克同时期的好几个画家,他们的画面都偏绿,因为那个时候的透镜是绿玻璃,这造成他们的画都偏色。后来的荷兰画家把这个纠正了。到了维米尔的时候就比较好了。

这画可能有的人不知道,但值得看,霍贝玛的《林荫道》。关于地面的描绘,意大利三杰的道路都是直角,这幅画里出现了转弯。这个很重要,都是直角说明画是设计出来的,这个是写实的,乡下就是这样,是我们常常碰到的俗人的生活。我们能看到远处有影影绰绰几个人,他们就在林荫道的阴里。

我们再来看维米尔的这个街景,当文艺复兴想要达到的已经被玩腻了,你怎么还能玩出花儿来呢?日常生活。

画中是花砖地,荷兰人喜欢干这个,有人说荷兰女人一生当中,一半时间是擦,另外一半就是看:哪儿还没擦呢?

对我们来说,一幅画的色彩能达到仿人眼结构的三个感光层所反映出来的色彩,一个健全的视网膜它的视锥细胞所合成出来的色彩,色彩的写实能达到这种程度,(很厉害了。)剩下的是什么?是艺术更本质的东西。是自己,是我们内心。我主动创造一个环境,然后在整个的颜色逻辑上把它重现出来。

到这个时候,我们觉得这个人能力太强了,但我们视网膜的能力全部挖出来了吗?

到了画家柯罗,反而好像是一种退步,巴比松这个画派实际上就是在往后退:太多了,我们要做减法。这个派别的画法都是做减法,不要那么多。能够意会到就好了。

有个东西是我们研究绘画和色彩表达的人能够体会到的:他用不同的灰造成了透视。远处的建筑,隔着这么远的空气,它就变成了这个颜色。这里用不同的色彩灰呈现出一种距离感,同时巴比松玩的好的是空气感,隔得远,就是隔着空气。这个东西在当时非常迷人。

可是柯罗之后不久,有一批人又开始做加法了。这波人就是印象派。他们通过那个时代对光谱的分析,一种科学的发现,脑子开窍了。哦,原来我们看到的东西还有色彩没有画出来。

这之前的画都是这样:有一束光打在物体上,然后反射到我的视网膜上。这叫折射。到印象派时,他要画入射。我们会教小孩:别老看太阳,眼睛瞎了!他们这帮人是就要看太阳。《日出印象》就是趁着太阳还暗着点儿呢,我要看。印象派画家开始把明晃晃的太阳摆在画面上。他们有个野心:把入射光画出来。他们在这上做了大量的试验。

我觉得莫奈是最有代表性的,对于光色一辈子抓住不放。他通过别人的科学实验,那时候科学在欧洲也是很鼓舞人心、很正派的东西。对于光色的实验对印象派的推动力非常大。

莫奈不但要画入射光,还要把反射光综合起来,这两个综合起来,发挥视杆细胞和视锥细胞合在一起之后那种极致的能力。所以我们发现,看这个画得眯一下眼睛,太亮了,同时这个裙子上有色温的变化,明亮之极。底下的野花小点虽然是折射光,但都变得像入射光那么强烈。它把我们的视锥细胞全部都震荡起来了。

到了这个时候,才彻底摆脱了石粉固有色。

印象派最大的功绩是这个。那他们为什么这么敏感?因为他们喝苦艾酒。所以他们视网膜上的这两组细胞非常活跃。我们在这里面已经完全看不到石粉固有色的痕迹。其实用的还是那一套颜料,但再回想一下三杰,不可同日而语。

莫奈非常有能力,但作为一个艺术家,要“走回来”,就是要自己创造色彩。这个时候已经把针对视杆细胞和视锥细胞的功能走到头了,这时候世界上一定会再次出现新的刺激方法。

(梵高的这幅画)有阳光照在上面吗?好像不知道,它就是这么一片。天是这样洋白菜的色吗?这个不重要。这些颜色和有意安排的色彩灰有关系。很有意思的是,当你把比较纯的颜色放在色彩灰上面的时候,纯的颜色会更亮。这是眼睛的一个细胞反应。

这个时期欧洲的颜料已经进入到工业生产,它的纯度已经非常高,这个时候再用石粉形容已经不太对了,有很多化学原料,它对视锥细胞的刺激也不可同日而语。

这条街我曾经走过,人家说:你走的那条街就是画里的那条。好像我记得这个树还在,那是个冷色调的地方,不是这样子的,这是梵高自己的主观想象。

同时他把黑加了上去,以前黑是作为明度处理的一种颜色,在这里不是。在接近纯色的画面中加一个黑,这是索尼显像管的原理。索尼显像管是4个,有一个是黑,就是不发光的一个条,显示屏的颜色就很饱和,这是他们的专利,是因为他们看明白了这个道理。

梵高并不是自己发现的这回事,他是正好赶上万国博览会,当时用日本的浮世绘包运来的瓷器,去了之后把包装一拆,满地都是,法国人捡起来一看说:诶,这画啊这是。结果浮世绘就在法国非常风靡。印象派几乎每个画家都收藏浮世绘,浮世绘版画对于品色、黑的运用,给了最起码是梵高一个启发。从画面上看,也给过雷诺阿和德加启发。

好,我们现在就来进入品色。我们看看日本的这个品色。

品色是什么?第一个是它互相不发生关系。色彩训练中总在强调这个色彩和那个色彩之间有什么关系,品色说:没有关系。这个东西在咱们中国叫什么?怯。穿得多怯啊。这就是品色。

但在这样的照片里,通常会有色彩灰的出现,为什么?我需要这块灰。所以张艺谋拍《英雄》的时候,他说:我就是要中国的颜色。可老张他不懂颜色啊。他的《英雄》里没有灰啊,都是品色,哗过去了,它怯啊。他也做得对,老百姓不怕怯。

品色是对某种视锥细胞单纯的满足,和别的不发生关系,高纯度的颜色。

我们发现从现代艺术开始,怯色进来了。假如我们说经过长期的训练和熟练的观察,色彩灰已经变成了一种修养,那品色为什么会闯进来?从15世纪到20世纪,色彩灰已经有了几百年的成就,所以这次不怕怯色进来,反而会造成我们料不到的结果。

比如马蒂斯的画当时是属于野兽派,但是你看他的画,一点都不野兽,他是色彩灰训练非常好的一个人。其实野兽派是什么呢,是说你这个人在颜色上没有教养,你他妈胡来,你横冲直撞。但马蒂斯(用这个颜色)的意思还是说:还是有教养的。高更也是,跑到大溪地去,想借助环境脱离,玩颠覆,可他已经被色彩灰深深植入脑子里了。

在现当代品色进来之前,谁都没有资格自称是野兽。

毕加索、蒙德里安都是这样,品色一直是主导。你不是说我怯吗,我他妈就是怯了,怎么了?品色有这种意思在里面。颠覆,不合作,有具体的社会意义在里面。主要是因为色彩灰作为一种颜色教养,已经(普及的)差不多了,训练过的人都有这种本事了,这个基础上就不怕品色进来,同时可以利用品色,做一些更漂亮的事情。

其他上个世纪当代绘画的大家,你们已经很熟悉了,我也就不老王卖瓜了。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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