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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桃皮

 汐钰文艺范 2019-05-26
  生发我童年的北方小村宛若传说中的息壤,在记忆里无限伸展;而写作乃是唤醒记忆的过程。我开始写,只记得模糊轮廓;在写作过程中,它渐渐清晰。我用文字无限地接近它们,占有它们。

  这一次我看到一棵核桃树。我家有个后园,园子干旱,并不丰茂。土墙也倾圮,直立的土墙上有个透明大洞,据说是当年从军的父亲探亲回来,好奇的三叔偷枪对墙射击所致。

  核桃树在园子东北角上,细高,记忆中数年它不长大,永远细高瘦弱状。核桃树树皮光滑,爬时须脱掉鞋子,靠光脚与树干的摩擦力把住,双手用力攀上去,无枝可借力,它不开叉,一直要爬到树顶端,才能钻进它在园子上空稍展开的小树冠。核桃木质坚硬,却易折断。我有一次踩断细枝、瞬间失重——

  我没有跌落,靠单手中指勾住了树枝,在高处风中晕眩,再慢慢找回平衡。

  从生了嫩叶起,每天爬上去看,没果子。有一天忘了,直到某日抬头,它已结满青果。兴奋是难免的,树干在每日数次的攀爬之下愈加光滑。起初摘下青果,用石头砸开,里面未熟,是透明的一窝液体。

  液体成固态时就能吃了。果肉的皮苦,难剥,嫩的果肉,却比熟透时别有滋味,因为有嫩的果汁。但青绿的核桃皮最难处理,沾到手上就发黑,弄到衣服上会变成污渍一片,无法洗除。

  某日为母亲守院里生的灶火,添柴,拉风箱,忘记是蒸馒头还是炸油饼。我拿来用细线拴着的、前夜在屋檐下掏出的麻雀,连长线一并扔进灶火,轰的一声,火燎了眉毛,是村里杀猪时那种燎猪毛的味道。火瞬间烧断拴鸟的线,一股黑烟从烟囱飞出不见了。是那只麻雀。

  我于是想到了处理核桃青皮的办法。放火里烧一烧会怎样?

  带汁液的核桃皮是烧不掉的,只发黑发烫而已。但再剥时,青皮居然利落了,和果核分离,汁液也不再沾手发黑。被烤过的核桃嫩仁,散发出诱人的清香。母亲、奶奶嗅见,竟问我要。晚上稀饭里也煮入了核桃嫩仁。

  这是我所知的核桃最好吃的吃法。秋天核桃树坚硬的树叶坠落,天大了起来,开始摘核桃了。核桃仍然需要去皮。一般方法,是把核桃埋入炉渣,待沤烂皮。有一年我埋,然后忘记了。再挖开时,核桃一捏就烂,连仁也糟朽了。我于是又想起从烟囱飞走的那只麻雀,它原本在齿颊间留下细嫩的,带焦煳味的肉香。童年很少能吃到肉。又或者是埋入石灰中后浇水的鸟蛋,挖开石灰,鸟蛋被烤得蒸发掉,无影无踪,连蛋皮也不见一块。

  父亲在老家门口的菜地,哼哧哼哧种了几颗核桃树。他要自己干。我看他挖树坑,感觉到他一声不吭中的开心。我没有问他,我想他的童年一定也摇曳着核桃树,手上沾着核桃皮洗不掉的污渍。他当然有着与我不同的童年记忆,相同的是映在仰望的眼睛里的,那些晃动的核桃青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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