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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来，父亲得了小脑萎缩的毛病，时而明白，时而糊涂。妹妹来电话说：”老爸又犯糊涂了，尿了一裤子，弄的整天臊哄哄的，自己又不知道换洗，真是气死人了。” 我知道妹妹在家照顾父亲不容易，她自己活计一大堆，还要照顾到处乱跑的老人，就让她抱怨几句吧。我对她说：“人老了都这样吧，不听话，要不怎么把他们叫老小孩呢？我们要时常想到我们小时爸妈对我们的好。” 父亲年轻时在乡里当电工，时而到县城里去公出。有一年冬天，他从县里回来时，我闻到他身上有着非常浓的香味，我就好奇的问：“爸爸，你身上是什么味儿这么香啊？” 这时爸爸就像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纸包的东西来，他打开一层包裏纸，里面是炸成炉篦子形状的油条！他说要排队等才能买到，“快吃，还热着呢。”说完，他用手一一的撕成几条分给我们姐弟吃，他在旁边看着，咧着嘴乐。 每次父亲从县里回来，身上都有炸油条的香味，我就知道他又去排队给我们买油条了。 后来父亲在抬变压器时把脚扭伤了，不能干重活，就被乡里给退了回来。 回到家里的父亲又操起了农活。在夏天，为了避免高温，他常常是在我们还没有起床时就外出干活了。太阳升起来了，他再回来。他回来时衣服都被露水淋湿透了，裏在身上，走起路来，哗哗的响。他在玉米地里锄完草，又割了一大背篓青草，背回来喂猪。我闻着他身上沁着露水的青草的味道，马上清爽，一骨碌爬了起来，这时父亲从背篓里摸出几个大苹果放在我的枕边。这是夏天成熟的苹果，我们叫它伏苹果。 有时到了晚上我们放学回来，父亲还没有回来。妈妈说你爸爸是想趁太阳落山后凉快些，多干点活再回来。有时我饿的不行就先吃饭了，八点多他才从外面拖着疲惫的双腿进家门。他走到我身边说：“怎么还没有睡呢？”他摸了摸我的头。 父亲不会表达感情，很少抱抱我。我不喜欢他干完活后身上的汗味和烟味夹在一起的味道。 父亲抽很呛的旱烟。我问过他为什么要抽烟，他说抽烟有烟味，可以在外面干活时不怕蛇，我觉得有点道理。至于汗味，哪个劳作的农民身上没有汗味呢？汗味是劳动人民的本色。我长大后为当初的想法而感到羞愧。父亲身上的衣服由蓝色变成蓝白色，其实就是汗水浸出来的颜色。 父亲的手很巧，到秋天收获了果实，每家都需要装梨果的筐和篓。有的人家要全部买，而我家全是父亲一个一个编出来的。我不上学的时候，就跟着他上山采荆条。回来后父亲就在月光下一下一下地编筐和篓。他边编边和我说：“编筐编篓，全在收口。”小时候我不大懂他这句话的深意。今天懂了，筐篓在收口阶段收不好就会散了。人生不也是如此吗？在你做任何事时，在收尾阶段一定要慎之又慎，否则到头来颗粒无收。 父亲还能用铁丝编笤篱，编好了拿到集市上去卖。他拿卖笤篱的钱为我交学费，所以小时候家里虽然穷，但我从来没有为交不上学费发愁过。 母亲总骂父亲傻。有一次妈妈去姥姥家了，有一个走村串户卖布匹的人说，他家里很困难，布也卖不出去，没有饭吃。父亲也就信了他的话，把那人卖不出去的布全部给买买下了。妈妈回来时把他大骂一顿。这卷布我们全家做衣服都用不完，后来妈妈只得挨家挨户的央求让别人家也买一点，最后才处理完。 父亲常被村里人叫去帮干活，有时候就把家里的活耽误了。经常被妈妈抢白。一天晚上，他身上臭哄哄的从外面回来，自觉的把外衣外裤全扔到了外面，原来他是帮人家清理猪圈里的粪去了。 小时候因为这样的事，父亲没少被妈妈骂，有时就解释一两句，有时一句话也不说，就到外面去抽烟。 前年夏天我回家，父亲对我说：“人老了真没有什么意思。”我鼻子一酸。自从妈妈走后，家也不复存在了。他和妹妹一家生活在一起，什么活也干不了，什么活也不让他干，因为他一干活就给妹妹家添乱。让劳累了一辈子的人闲下来，他就觉得自己是一个没用的人了。 有一天我在床上睡午觉，被一阵“窸窸窣窣”声惊醒。我睁开眼睛，发现声音来自窗户，我看到父亲顺着打开的窗户缝从外往里一个一个的塞李子。我假装睡着了。他塞进了十多个李子后，一瘸一拐地走了。我起来后发现这些李子还未成熟，颜色还是青青的。 父亲又像对我小时候一样，想着从外面给我带好吃的。我咬了一口李子，酸酸的，涩涩的，我的眼泪流了下来。 父亲老了，糊涂了，但他的心里还惦记着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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