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征文】原创：老 黄 牛 情 结

寻梦向天歌/文 

记得大集体那些年里，父亲每隔几年就要带上几个村里人到与甘肃接壤的四川青川等地为生产队买耕牛。

我刚刚七岁那一年，父亲和一位邻居大叔长途跋涉从四川青川买着赶回来几头耕牛，其中一头皮毛呈深黄颜色、两只从头顶伸出的角弯曲成半圆形尖尖地直指着自己耳朵的耕牛，样子和颜色都十分可爱。

父亲总是爱不释手地抚摸着黄牛的皮毛，他觉得自己跑那么远的路辛辛苦苦一趟，买回来的耕牛都被别人家给抢去喂养了。那时候喂养耕牛等牲畜踩的粪土斗量之后计算工分，一头牛一年下来踩的粪土折合成工分可以顶几个强壮劳动力，所以乡亲们都争先恐后地喂养耕牛。

这回说啥也要留一头耕牛自家喂养，父亲就趁热打铁地向生产队长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生产队长看在父亲大老远买牛也很辛苦的情面上，痛快地答应了父亲的要求，我们家就顺顺当当地喂养下了那头黄牛。

没过几天，生产队长找上家门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父亲说：“队里有的人家对你们喂养那头黄牛有意见，说你去买牛还把一头最好的牛留下来自己喂养，这样做不公平。”生性耿直的父亲听后也没有跟队长理论，说那你把牛牵走，谁家爱喂就谁家喂去吧。生产队长牵着牛让另外一家去喂养。没想到那家人喂养了还不到十天，队长又把牛牵到我家院子里来了，对父亲解释说，这牛肚子大，特别能吃草，才几天那家子人就招架不住了，还是你们家喂养最合适。父亲没好气地说，能吃草有啥子难的，漫山遍野去割不就得了吗！

再细看那黄牛，不单单长着一对半圆状弯曲的角，而且身材比一般牛显得又高又大，鼓着圆圆的大肚子，脖子里挂着一道圆弧状的软绵绵的项圈，样子挺招人喜欢。父亲和家人想方设法盖了座牛圈把黄牛关了进去，让它有了安身之所。为了给牛喂草方便，在牛圈的一面土墙上开了一道长方形的窗口，窗口处安装了一副盛草料的木槽，每当我们端着盛有草料的竹筐向窗口走去的时候，那充满灵气的畜牲便会意似的轻轻地摇晃着脑袋，仿佛在向你表示谢意似的。草刚刚倒进槽里，黄牛便急不可耐地伸出舌头把一撮撮草料卷入大嘴，慢慢地咀嚼起来。

黄牛的确特别能吃草，恰好家里没有任何草料，父亲就领着哥哥早出晚归地到山坡上割草，一有空闲时间就把牛牵到村子附近的山坡上去放牧。就这样忙忙碌碌地把日子推度到收秋的时候，生产队里把玉米秆、稻草分给喂养牲口的人家，黄牛胃口大能吃就分得草多一些，全家人就忙着把不同地方分得的玉米秆和稻草背回来，在牛圈顶上摞起一个高高的圆圆的草垛子。冬天没有青草的日子，把玉米秆和稻草用铡刀铡成一节一节的，再和上麦麸搅拌之后让牛吃。因为父亲和家人的精心喂养，我家那头黄牛全身皮毛一年四季总是圆滑溜光，在太阳光照射下油光可鉴。而其他人家的牛虽然身材不高，肚皮不大，身上皮毛却毛糟糟的。据村里的长辈们讲，耕牛每当吃不饱肚子时就展开脖子伸出舌头舔自己的皮毛充饥，一看就明白那是因为营养不良牛用自个舌头舔自个皮毛所造成的。

不论春耕还是秋种黄牛总是早出晚归地忙个不停。它就像一个敦厚朴实、任劳任怨的忠诚劳动者，耕起地来驯顺卖力，从不跟人耍脾气较劲儿。有的耕牛坚持不了几天就卧在圈里赶不出来了。还有的耕牛常常耕不了几行地就奸滑地挣脱脖子顶端木辕上的绳索，跑得远远的让耕地的人过来教训它。黄牛却从开始耕就一天不落地硬扛到最后，每天歇工回来浑身便落满了鞭打的痕迹，后来它的脖子顶端也被木辕给磨破了皮，露出了红红的血肉。看着黄牛披着满身鞭打的印痕父亲便有些难过地责怪那架牛耕地的人没长心肝，可是一想到牛天生就是耕地的料，也就只能摇头叹息了。

家里喂养黄牛的那段岁月，也让我的人生履历中多了一段当放牛娃的经历。每逢星期天还有节假日，我就和邻村的小伙伴一道赶着牛到附近的山坡上去放牧。夏天隔三差五总要下暴雨，村前的清水河就暴涨起来，年幼的我们过清水河总是担惊受怕。为了安全我们每个人都拽着自家耕牛的尾巴，高声欢呼着趟过河去。上山的时候，我们又各自拽着牛尾巴慢慢爬到山顶。在那些天真无邪的童年岁月里，拽着牛尾巴过河、爬山的感觉是多么地开心愉悦，多么地惬意舒畅呵！

那是暑假里一个天晴气朗的日子，我和伙伴们一道赶着牛到离村子六里地之外的石罐子沟去放牧。大约下午四点钟左右，我们赶着牛群走在回家的路上。

农历五、六月的天就像月娃子的脸，说变就变。走着走着，天空突然阴沉下来，同伴中不知是谁急切地叫喊道：“天要下暴雨了！咱们把牛赶快点，早些回家！”伙伴们各自使出浑身解数，一边用手拧动着牛尾巴，一边拿着鞭杆在牛屁股上猛打，那些比较瘦小的牛经不起折腾都跳跃着狂蹦起来。

不一会儿，他们便赶着牛跑得没影儿了，把我和黄牛撇在后边。我家那黄牛身材又高又胖，任凭我怎样使劲拧尾巴，使劲用鞭杆打它，它却总是兴奋不起来，总是肥胖笨拙得跑不动弹。此时天空已经乌云密布，狂风四起，雷电交加，眼看大雨就要倾泻而下，可是我还跟在牛屁股后面胡乱折腾。我真想撇下老牛独自跑步回家，可又怕牛有啥闪失。这时，天空中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地打在牛身上，顷刻之间我就变成了“落烫鸡”。

那牛也像故意跟我作对一样，依然如故地不紧不慢地向前迈动着步子。我又急又气，幼稚地认为用棍打这家伙它根本不知道肉疼，于是拿出背兜里的小镢头朝着那家伙的屁股顶上狠狠地挖了下去。

那牛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我使劲挖下去的力量，依然故我地慢吞吞走着，天空里雨依然噼哩叭啦下个不停，雨水混和着泪水慢慢地渗进我的嘴里，有一股淡淡的咸涩。

快到村口的时候，雨才慢慢地停了下来。我连忙贴着牛身踮起脚跟看小镢头挖过的地方，只见牛皮挖破后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害怕回家后父亲看到了会责怪我，就灵机一动从附近的地坎边挖来一块泥巴一把敷在伤口上，就这样蒙混过关没有让父亲知道牛身上的伤口。

淋过那场大雨，我心里暗想再也不去放牛了，可假期不去放牛又能做什么呢！想着牛辛辛苦苦地耕田种地的情景，想着全家人还要靠牛踩粪多挣工分，伙伴一叫我又跟着走了。其实那牛不只是给人又胖又笨的感觉，它也有挺灵气的时候。 

那年正赶上夏天最炎热的日子，我和小伙伴们把牛赶到村子不远处的一个高坡上，整面坡上没有一棵可以乘凉的树木，热得实在忍受不了，我们就跑下山来在附近地边的柿子树下乘凉。

过了一阵子，有人发现我家黄牛突然独自跑下山来，我还以为它是口渴来喝水，就赶着它来到清水河边让它喝水，它却怎么也不愿喝水，还不停地甩着头表示自己不渴。

我又赶它继续上山去吃草，可怎么使劲赶它也不上山。我有些纳闷，这家伙到底咋回事呢？平日里它可是最安分守己的，守住一块地方只顾埋头吃草，从来不到处乱跑，既就是回去也要等着我去赶它。今天又没有人去赶它，刚刚正午它怎么就私自跑下山来了呢！

我正感到奇怪的时候，突然听到村子里在山底下“农业学大寨”抬水平梯田的群众当中有人吆喝：“谁家的牛从坡上滚到沟里啦！是死是活快去看看啊！”我当然知道遇难的牲畜不是自己家的黄牛，别的小伙伴都急急忙忙地爬上山坡去看个究竟。

果然是邻居家那头同黄牛一起由四川省青川县买回的花雌牛，牛已经摔死在山沟里了。

难道黄牛预感到自己的同伴要出事吗？平日里看起来又高又大又笨的黄牛竟然有这样的灵气，真神了！

几年后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因为土地都划分到各家各户，所以生产队里原有的耕牛都按每五、六户人家一头牛的标准分摊到户了，我家那头可爱的黄牛也就被调整给别人家去喂养了。

黄牛被牵走的那天，全家人都有些依依不舍，我的心里更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滋味。后来，我只是在去河里挑水的路上偶尔碰到那头黄牛，短短几十天时间我发现它苍老了许多，两只大眼睛里流露出浑浊暗淡的光，浑身皮毛都被自己用舌头舔得乱糟糟的，显出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我由小学升到初中，初中毕业考上成县师范，在师范读书的那几年里依然念念不忘地惦记着童年时代的好伙伴——那头老黄牛！

那年暑假回家，我从父亲嘴里打问出村子当时喂养老黄牛的人家，于是特意跑到他家去看。主人家听说我专门跑来看牛，脸上露出吃惊的神情望着我说：“这么多年了，你还记着它啊！”言外之意那仅仅是一头牛，值得你如此去牵挂它吗！

我说：“怎么忘得了呢！毕竟跟在它的屁股后面走了那么多日子。”主人家接着告诉我：“老黄牛到坡里吃草去了，等会儿就回来。”我耐心地等了好长一段时间，老黄牛终于从他家院子里走了进来。

我看见它那两只呈半圆形弯曲的角被锯掉了一大截，显得又老又瘦。主人家向我解释说：“那两只弯曲的角快要顶到它自己的耳门心了，再不锯掉就会钻进它自己的脑袋里去。”

这就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的老黄牛，又过了一年，当我再问父亲老黄牛的下落时，父亲对我说：“老了不中用了，被几个以卖牛肉为生的牛贩子贱价买走了。”我一听顿时心里凉了半截，一头对人类忠心耿耿、任劳任怨的老黄牛就这样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随着岁月的流逝，童年岁月里那头老黄牛始终如影随形地萦绕在我的脑海，和老黄牛相处的一幕幕情景仍然记忆犹新，有好几次我在梦中又拽着牛尾巴上山或是过河。

想起那头老黄牛，我就想起与牛有关的名人轶事。先生以牛自喻，他说：“我好象一只牛，吃的是草，挤出的是牛奶、血。”他在《自嘲》诗中写道：“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正是这种不求索取、但求奉献的崇高精神成就了一代民族脊梁彪炳千秋的光辉典范。不少伟人也常以牛自喻。比如有人问钱学森“贵庚几许”，他本是属猪的，却回答“我是属牛的”。在鲁迅这头伟大的牛面前，郭沫若曾自谦地对茅盾说：“鲁迅愿作一头为人民服务的牛，我呢，愿做这头牛的尾巴。”而茅盾却说：“那我就作牛尾巴上的毛吧，它可以帮助牛把吸血的大头苍蝇和蚊子扫掉。”

有人说“老黄牛”精神已经过时了，这是对牛的形象和品德的贬损。老黄牛精神不仅永远都不会过时，而且随着时代的不断发展和前进，“老黄牛”身上那中宽厚忠诚、无私奉献的高贵品质会更加焕发出熠熠生辉的动人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