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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 敏 “她要在家吃晚饭！”父亲是第二次对母亲吼了，威严、霸道，声音大得不可想象。母亲正在把我喜欢吃的栀子花装到袋子里。这也是第二次装了，第一次装的时候父亲一声吼，母亲手一顿，栀子花散了一桌，客厅里弥漫着沁人心脾的清香。母亲轻声地回应着：“她回去还有事要做呢。”“晚餐把刚钓的黄鸭叫做了吃，等下还有雷阵雨，明天再走，不是还有一天假嘛！” 我坐在父亲身旁，透过温润洁白的栀子花影，和母亲对视了一下，迅速决定取消晚上约的活动。我明白了父亲的小心思，正如他知道我的心思一样。我是他的女儿，活得跟他不一样，但内心的图景却如出一辙。要是平常，他会不耐烦地催我走，生怕耽搁了我的事。我把笔记本电脑取出来放在离父亲不远的餐桌上，让我处于他的视线内。只要父母在家，我一般会陪着他们。陪伴简单而美好，做几道对方喜欢吃的菜，打来洗脚水搓搓脚，按摩按摩他们劳损的颈椎，把最美好的时间用在亲人身上，很温暖。其实，只要有时间，我每周都会开车回去陪着父母。父母在，不远游。到了他们不能语不能走的时候再去陪，那就悔之晚矣。然而，这一年来，病痛和父亲开了一个太大的玩笑，曾经幽默诙谐、精神矍铄的父亲不见了。他自己也不习惯，失落而黯然伤神。他偶尔也会长叹一声，仿佛是失望的长叹，叹得我心慌意乱。流连于各大医院，看病、住院、买药……可父亲病情还是不见好转。陪伴父母，我倒是愿意放弃其他应酬和喜爱，随时充当他们的拐杖。昨日打电话，父亲的期盼还溢于言表。我只想告诉他，他的期盼对我不是负担，而是我们共同努力的动力和方向。我和妹妹一直在努力，一直在想办法，教会了父亲打太极拳，教会了他一直视为洪水猛兽的网络微信，还教会了他想办法转移病痛，只想让他尽早恢复以前的健硕。 雷阵雨说来就来了，哗啦哗啦。我不停地敲打着键盘，父亲平静地坐着。我只好过去坐在他身边。他说，“晚上有女子足球比赛……”他知道，我会陪他看的。不只是看球，我还会陪他一起慢慢变老。满屋的栀子花香如影相随，我的思绪如千翼之鸟，翩跹起舞。 小时候，爸爸对我们要求很严格。只记得，我哭的时候，他会把我关在一间小房子里；他眼睛一瞪，吓得我马上闭嘴；来客了，总不让我和妹妹上桌吃饭，还不停地告诫：“女孩子，走要有走样，坐要有坐相。”还有用筷子吃饭，一定要求把中指放在两根筷子中间，温文尔雅地往嘴里一来一送。多少次，因为把食指放在中间，被父亲突然“啪、啪”打落筷子的狼狈样，现今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前年我生日，父亲写了一副对联送给我：“红日红茶映红姿，美食美酒配美眉，横批：陈门虎女。”父亲也很幽默，段子来得快，记忆力也好，看过的东西过目不忘。在我们这个大家族里，他有很高的威望。记得在一次聚会上，我最调皮的一个姑表弟，讲了一段精彩的话后，扮着鬼脸故意说：“你们看，我像大舅舅不？”在他心里，大舅舅已是值得模仿的偶像了。父亲还豪爽大方好客，退休后住到乡下，家里经常高朋满座，男女老少都喜欢到我们家来。父亲种的菜喂的鱼长得特别好，一畦畦方整的菜地，绿油油的各种青菜，冬瓜坐上了板凳，丝瓜对人们微笑，家里四周鸟语花香…… 我一直认为父亲忽略我的成长。直到那次我听到他和我堂妹的谈话：“我最佩服你姐姐的工作热情，一个女孩子，为了工作可以什么都不顾。”当时，我觉得很吃惊。因为在我年轻的时候，好像未曾和父亲提及过我的任何工作，他忙他的，我忙我的，好像我们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他竟然知道我的工作情况，他怎么知道的？我都从来没有和他说起过。我还发现，父亲说这话的时候，一脸慈祥，那种由衷的喜悦、殷切的期望，是一种欣慰、一种光彩、更是一种爱。 慢慢的，我还发现，父亲还会有意无意地提醒和监督我。他很严肃地和我谈了两次话。那时我女儿刚到长沙来，因为学习成绩追赶不上，我已处于一种崩溃状态。这时，父亲出现了，很郑重地对我说：“对家庭，要稳得住，掌得住；对丈夫，要有要求，有松紧；对儿女，要励其志，鼓其气。”第二次是一个夏日炎炎的晚上，我刚担任一个新的职务，父亲很有仪式感地跟我说：“一定要知足，能有今天，你已经很不错了，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要清廉，不论在什么职位上都要有原则，要有底线……”多年过去，我对父亲说那些话的神态仍旧历历在目，其言犹然在耳，除了努力照顾好家庭和工作外，断然不敢有其他任何奢望。 阵雨已经停了。我盖上笔记本，走出门去。雨后，天空澄明透亮，池塘里光影穿梭，就像千万种芳华在雕刻着美妙的“年轮”。“年轮”越来越大，越来越多，当其铺满了整个池塘时，我蓦地明白，其实父亲无时不刻地在关注着我的生活、工作，在每一个关键节点，他都掌控着，不多，不少。 法国作家莫洛亚在《人生五大问题》一书里说：“若将幸福分析成基本原子时，亦可见它是由斗争与苦恼形成的，唯此斗争与苦恼永远被希望所挽救而已。”父亲现在的苦恼，源于他为病所困。对于一个曾经忙前忙后的人来说，怎么一下子就打不起精神来了呢？唉，父亲老了。不知怎么，刹那间，我泪如泉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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