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界按它自己的规律运行不止,所以万物茂盛繁荣;当帝王的人一贯地行帝王之道,天下百姓就会也才会归顺于他;圣人是因为他坚持不懈地笃行圣人之道,所以才四海之内人人对他心悦诚服。 一个明于天道,通于圣道,又完全地具有了帝王之德的人,他的立身处事,所作所为,就会表现得像是一个遇事只能做本能反应的蒙昧无知的人,就无时无刻不处在平静之中了。故而圣人的平静,不表示平静会带来好处,因此他追求平静,而是意味着任何事情都不足以让他操心了,所以他总是处在平静之中。 水沉静了,它的清澈可以照见人的胡须和眉毛(因为此时它的平滑度完全达到了测平器的水准,以致为大匠所取法)。水沉静了都可以如此明澈,何况人的精神呢?所以圣人的心是多么平静啊!可以映照出整个天地,可以洞察世界万事万物。 要知道,虚静、恬淡、寂寞、无为,乃是天地万物的根本准则,人类道德的最高境界,惟其如此,名副其实的帝王和真正的圣人,都以符合这一准则和处在这一境界为自己的最高追求。果如此了,内心就完全地虚空了,完全地虚空了,反倒是真正地充实了,而充实了也就是应有尽有了。同时,虚空也意味着平静,平静则意味着能有正确的行动,正确的行动自然更意味着成功。更重要的是,内心虚空就能做到无为,做到了无为,就会任凭手下做具体工作的人去尽职尽责而不加干预,就会总是快快活活了。总是快快活活的人,自然忧患同他无缘,他就会长命百岁了。 我还要说,虚静恬淡寂漠无为同时也是任何个人立身处世的根本。懂得并且秉持这个道理南向做君主,那就是尧那样的君主,懂得并且秉持这个道理北面做臣子,那就是舜那样的臣子。秉持这个道理居于上位,那就具有帝王天子的盛德,秉持这个道理居处下位,那就具有大圣素王的人品。秉持这个道理退隐闲居漫游,江海山林的隐居之士会心悦诚服,秉持这个道理出仕教化民众,则会立大功成大名以至于一统天下。 只要内心平静,坚持修炼就能达至玄圣,到时想要有所作为,就能成为帝王,因为施行无为,就必然受到百姓尊崇,再加保持淳厚素朴,天下就将没有人比他更其完美了。明白这天地之德的人就可说有了大本大宗,所以是与自然保持和谐一致的人;据以协调自己同天下人的关系,就又是与众人保持和谐一致的人。跟人谐和一致,叫做人乐;跟自然谐和一致,叫做天乐。 庄子说:“我的大宗师啊!我的大宗师啊!他即使把万物切成碎块,也谈不上是为了维护正义,他施恩布泽哪怕惠及万世,也不是为了表示仁爱;他比生于上古的人还活得长久,但不是为了高寿,他覄载天地、造就万物,但不是为了表现技巧。做到了这样,就是天乐了。” 所以有人说:“处在天乐中的人,他活着的时候是顺天行事,他死去是化而为物;他休息时如同阴气一样安详,作为时就像阳气一样奔放。”因此,享有天乐的人,不会受上天的谴责,不会受他人的非难,不会受身外之物的羁绊,不会受冤鬼的逼债。 所以又有人说:“(享有天乐的人,)他要有所作为的话,会像天的运行那样,严守确定的准则,要是不想作为,就会像大地那样岿然寂然,不搞任何小动作,而一旦采取行动,他就会把事情办得熨熨帖帖,像天地一样完善、美好、公正;他绝无害人之心,但他思考不停,一旦决定从事某个事业,就会让天下人人赞扬佩服。”这是说,把虚静的道理推及到天地,贯通于万物,那就是天乐。可见享有天乐的人,就是有一颗圣人之心的人,就是用圣人之心养育天下人的人。 虞舜曾经问唐尧:“您作为天子,心里经常想的是些什么?”唐尧回答说:“我想不让有疾苦而无处诉说的人遭受苦难,不让穷苦的人民遭到杀戮;我想悲悯死者,怜爱幼小,同情妇女。我日夜萦绕于心的就是这些。”虞舜说:“您这些想法好倒是好,但不够伟大。”唐尧说:“那么,怎样的想法就伟大呢?”虞舜说:“天行有德,地就安宁,日月天天照耀,四季就照常运行;就如昼夜交替永久不变,云彩下垂就会下雨一样。”唐尧说:“看来,我刚才说的那些不过是拘泥于小节而没有大胸怀的人的用心。你是要我与天相合,我却满足于与人相合。” 天和地,自古以来就被认为是最伟大的,而且是黄帝、尧、舜都无不赞美的。所以自古以来,王天下的人都只需做些什么?仿效天地罢了。 孔子想到西边去,好把他搜集到的古书藏到当年的周王室中。子路出主意说:“我听说周王室管理文典的史官中有个名叫老聃的人,现在引退到家乡隐居了,先生想要藏书,不妨请他帮帮忙。”孔子说:“好。”于是前往拜见老聃,但老聃不答应孔子的要求,孔子就征引《六经》中的说法,想据以说服老聃。其间,老聃一度打断孔子,说:“你讲得太繁琐,说说要点就行了。”孔子说:“要旨就在仁义二字。”老聃说:“请问,仁义是人的本性吗?”孔子说:“是的。君子要是不仁,就不成其为君子;要是不义,就不能立身于社会。可见仁义确是人之为人的本性,离开了仁义,人能干什么呢?”老聃就又问:“那么,什么叫做仁义呢?”孔子说:“心里不怀疑别人有害己之心,对别人则兼爱无私,这就是仁义的本质。”老聃说:“噫!你后面一句值得商榷。兼爱,这太不切实际了!人对他人无私,其实正是自私。先生您好像是想让天下人有一个好的君主,是吧?可问题是,天地原本就有自己运行的规律,日月原本就发光生辉,星辰原本就各有其位,禽兽原本就各有其群,树木原本就各有其成熟期(因此,您完全不必为他们操心)。先生您按照您自己的德性行事,依从事物的规律去教人,就再好不过了,何必劳心费力地张扬仁义,像是敲着锣鼓寻找逃亡之人似的呢?噫!看来先生您在人的本性问题上是犯糊涂了。” 士成绮见到老子时就责问老子道:“我听说先生是位圣人,就坚决不辞辛苦,特意远道前来,希望能够见到先生,走了一百天,脚上都磨出好几层老茧了也不敢歇息。但我今天看到了先生,却觉得先生不像个圣人,因为您屋里竟有从耗子洞里挖出来的泥土,里面还夹有剩饭剩菜,那一定是您扔下的,这说明您不仁;同时,您吃饭时还生的熟的食品在面前摆了一大堆,更说明您聚敛财物无度。”老子听了,神情漠然,没有一点反应。 士成绮第二天又见到了老子,说:“昨天我那样讥讽你,可今天我的那些想法就完全没有了,这是为什么?”老子回答道:“有一种人可称为‘巧知神圣之人’,但我自以为不属于那种人。昨天,你若是叫我牛,那我就是牛好了,你叫我马,那我就是马好了;因为别人给我一个外号如果有事实根据,我不接受只会是继续受他那样指责。所以对于别人的批评,我接受就是心悦诚服地永远接受,不会是为了让别人觉得我接受了而表现出接受的样子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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