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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年前我成了少林寺的护院武僧

 铁血老枪 2019-07-15

倾诉人:释永汉

采访人:李岚

采访时间:2010年

嵩山少林寺第三十三代返俗武僧,今年已八十岁高龄的释永汉,从外表看,精神抖擞,红光满面,根本不像八旬老翁。在他经常练武的杨树林,只见他马步下蹲,双拳平伸,气沉丹田,蓦然身子扛向一棵大杨树,大杨树剧烈震荡,树叶簌簌飞落。而他却面不改色,气不长出,从容收势,谈笑自若。他思路清晰,娓娓道出了70年前做少林寺护院武僧时的酸甜苦辣……

6岁被送入少林寺出家

我叫释永汉,家住登封市中岳办事处新店村,出生于1930年1月26日。兄妹六人,我排行老三。1936年夏秋,登封遭遇大旱,全县24万人有8万人缺粮。我家兄弟姐妹多,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父母怕我饿死,决定将我送到少林寺,出家为僧。

记得那天很冷,穿着单衣的我冻得浑身打哆嗦。临出门时,母亲说是带我走亲戚,我信以为真,高高兴兴地就跟着他们来到了少林寺。到了寺门口,父亲独自进去说话,母亲带着我在门口等。约半个钟头,父亲出来,把我交给了一个老和尚,嘱咐我说,一定要好好跟师父学功夫,等学成后就来接我回家。随后,父母任凭我声嘶力竭地哭喊,头也不回地走了。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把我卖到寺院换了两斗玉米后,就举家到陕西逃荒要饭了。

入寺之后,师父给我取法名释永汉。一开始,我在玄天庙释行朝大师门下为徒。行朝大师脾气很坏,很少人能忍受他。他前后收了五名弟子,在我之前的四名弟子,因种种原因,先后被逐出师门。刚进庙的那段日子,行朝大师对我十分严厉,早上天不亮就叫我起来习武,稍有偷懒就要挨打。由于出身穷苦家庭,这些苦对我来讲根本不算什么,无论师父要求多苛刻,我都能忍受,就因为爸爸留下的那句话。

后来,师父见我练功刻苦,天资聪慧,有武术天赋,就对我格外用心,传授武功时,也毫无保留。渐渐地,他把我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我成了他唯一留在身边的弟子。

跟随行朝大师学习4年后,他把我推荐给少林寺的生根大师当弟子,成为寺里的护院僧。跟生根大师学习一段时间,又被克诸大师收为关门弟子。当时少林寺共有和尚109人,护院僧21人。护院僧是武僧,那时候,不是所有出家到少林寺当和尚的都能成为武僧,一是要根据被拜师父的身份而定,二是还要根据是否有武功的潜能。对武僧的挑选非常严格,常常是百里挑一。一旦进入少林武僧之门,主要任务就是练功,其次才是诵经上殿。当时的护院僧有一半是登封本地人,一半是外地人。至今我还记得,当年和我一起做护院僧的同龄人,有长青、素来、行道、应方、应长等,长青和素来解放后参军入伍进了北京。时间已经过了60年,当年的护院僧如今都已经进入耄耋之年,不知健在有几人。

“提钟”和“枣月饼”

进入少林寺后,每天凌晨3点就要起床,跑步到少林寺后山,或者是到少林寺西面的甘露台集合。先上下跑9趟甘露台,然后才开始练功。

刚开始练习的是“提钟”,就是把一座重约100公斤的铁钟单手提起,直至胸部。先是提离地面,然后提过膝盖,最后提到胸部。经过一段时间的刻苦训练,我可以单手提钟50多次,臂力猛增,感觉拿什么重物都轻飘飘的。

日上三竿,武僧们才开始吃早饭。早饭一般是小米煮红薯,菜是腌萝卜丝。午饭是6个人围坐一张桌子,一盆盐水煮萝卜或者白菜叶就玉米面窝头。晚饭是糊涂面条,这种糊涂面条是玉米糊里下一点面条,不加任何调料,与现在饭店里做的糊涂面条完全不一样。每逢初一和十五,寺院内要改善一次伙食,那时候我们师兄弟们可以饱餐一顿豆腐炒粉条和揪面片。八月十五中秋节,寺院里还会蒸一次枣糕,用枣糕代替月饼。在当时,这种“枣月饼”对我们来讲,无异于山珍海味,夜里做梦梦见,都会馋得流口水。

我那个时候很贪玩,偶尔会趁师父不备,和几个同龄的护院僧偷偷出寺玩耍。

在我13岁那年的除夕晚上6点,僧人们早早上殿开始诵经。8点诵经结束后,大家就站在山顶上往山下看,听山下的鞭炮声。有的人因为想家,还偷偷躲在一边哭。我因为离家时间久,已经习惯了,一点也不伤心,只顾着看热闹。

大年初一,僧人们仍像往常一样早早起来习武,但时间很短就结束了。大家在寺里放鞭炮后,开始上殿诵经。诵到早上7点开饭时,一个个肚子咕咕叫,恨不得把一锅饺子都倒进肚子里。饺子馅是豆腐、粉条和萝卜,如果在现在,很多人根本看不上眼,但在那个时候,我们一年才能吃上这一次饺子,动作稍有迟疑,就会少吃几个。

早饭后,僧人们便开始“念供”。所谓“念供”,就是僧人们要到寺院殿内的每座神像前诵经,一直诵到中午。吃罢午饭,趁师父们休息,我们四个小武僧一起,悄悄溜出寺院,到山门对面的山上玩耍。一直玩到天黑,才想起回寺。这下可糟了,一到寺门,就被师父逮个正着。当时天很冷,他罚我们在外面练习武功,一直练到晚上10点,才让我们到一间空房里休息。

冬夜很冷,我们四个合盖一个薄被子,挤在地上的一张破草席上睡觉。半夜,大家都冻得睡不着,只好起来到藏经阁前跑步练功,哼哈声惊醒了师父。当师父出来后,我们以为又要挨罚,但他并没有责骂我们,还陪着我们一起练武,劝我们以后一定要遵守寺规。

我15岁那年,在贞绪大师的教导下,进入千佛殿开始练习扛桩,为学护身金箍罩打基础。练这种功首先要出“三层汗”,第一层叫“慌汗”,第二层叫“粘汗”,第三层叫“凉汗”。师父说,“慌汗”就是刚练功时出的汗,把这层练下去后,再出的第二层汗,叫“粘汗”。“粘汗”出透后,练功才渐入佳境。等第三层汗出来,才达到了练功的最高境界。这层汗叫“凉汗”,在身上似汗不是汗,似油不是油,使人感到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可以自由呼吸似的。“凉汗”出尽,便可以收功休息。那时候其他和尚睡觉是大通铺,护院僧睡的床是“椿橙子”,比现在的长条板凳宽一半,约40厘米宽。睡觉不能翻身,冬天再冷,也不能盖厚被子。我们常常被冻醒后,起来练功取暖。那时候,武僧们练功的方法很原始,有时候需要冒生命危险,有的僧人因吃不了这种苦,中途“退”出护院僧,甘愿当个普通的和尚。由于当初父母送我入寺时曾说过,等我把武功练好了,就来接我回家,所以,无论再苦再累,我都会咬牙坚持。

寺院对护院僧的要求非常严格,譬如赶集,所有僧人外出赶集,一律穿长衫、戴礼帽,不能穿和尚服。这一规定是防止外界对出行和尚的干扰,避免个别和尚外出惹事祸及寺院。

和读书擦肩而过

我在玄天庙释行朝大师门下当徒弟的第二年,他就把我送到了山下的学堂里念书。由于年纪小,一开始我并不想上学,可师父看得很紧,每天早上练功结束后,匆匆吃罢早饭,师父就催我下山上学。

进入少林寺后,除了练武,我和那些小护院僧还要在寺里的学堂学习文化课,学习的主要内容有国语、常识、算术和历史四门。和我们一起读书的,还有寺院周围村庄的孩童们,当时一起上学的有33个孩子,其中寺里的小和尚和武僧15个,村里的小孩18个。由于都来自穷苦家庭,大家相处得很融洽,只是老师很严厉。

由于凌晨三点就起来练功,上午上课时,难免会因为乏困在课堂上打瞌睡。老师一旦发现,总是揪着耳朵把我拽起来,要么罚站,要么用戒尺打手心。打手心时,老师会逼着我把手掌伸开,然后拿着厚厚的戒尺,朝手心狠狠打上三板子,遇到他心情不好的时候,还会打五板子。打过之后,这只手往往肿得握不住笔,火辣辣地疼。体罚过后,老师要问今后怎么办,被罚学生必须回答下次一定改正,否则,老师会加重体罚。

12岁那年,师父让我到登封县城考初中。我背着行李刚要下山,突然发现不少人拖家带口地往山上跑,说是日本鬼子入侵登封了。我忙跟着师父师兄们上山躲避,学业也因此中断。

还俗到林场当厨师

1949年10月,全国解放后,根据政府规定,凡是解放前被卖到少林寺出家的和尚,一律还俗回家,我也在还俗之列。

告别少林寺,我改名毛永汉,在政府的安排下,到登封县国营林场上班。林场坐落在闻名的会善寺,会善寺是我国著名佛教圣地,我的工作就是为上山护林的几十个工人当厨师做饭。

人常说:练武之人,要拳不离手,一日练一日功,一日不练百日空。由于工作特殊,我必须早起晚睡,这就给练功创造了有利时机。工作之余,我就躲到密林中练功。时间长了,同事们才发现此事,几名年轻人还偷偷地拜我为师,要求学武术。后来,林场附近的村民也来学艺。到了1971年,一帮来登封下乡的知青,也成了我的“弟子”。

八十年代,随着《少林寺》电影的热映,少林武术热席卷了国内外。这期间,我经常参加国内比赛和表演,并多次获奖,成了登封有名的“十八拳师”。

如今,我虽然已经80岁,但常常出国交流中华武术。法国、希腊、捷克、斯洛伐克等国家,有不少人对少林武术很崇拜,为了传播少林武术,我不怕远途跋涉。每到一个国家,我都会把所学的武功,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他们。

70年前我成了少林寺的护院武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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