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后我一直在城中村租房子住。一室一厅,一卫一厨,厨房连着厕所,想去新陈代谢必须经过锅碗瓢盆。 因为是民房,设计稀烂,整栋楼不同楼层的厕所都是一根肠子通到底,楼上的下水道连着我的,所以总是听到楼上冲水的声音。除了声音,还有味道。所以厕所门总得关着,不然的话…… 好在房租便宜,只要七百块钱。即便这么便宜,对我来说也是一个非常大的支出,于是我在网上找室友。 我觉得我的社会阅历非常少,分不清好人坏人,万一找了个不三不四的人当室友,那就蛋疼了,人身安全、财产安全都得不到保障,虽然我没有什么财产。所以我在找室友的帖子上备注了一条:仅限本科学历。 后来一个男生联系上我了,是我们隔壁学校的,好像是什么机械制造专业。他毕业后比我还迷茫,先是在某工厂实习了半年,后来转行做销售,先是卖空调,后卖保健品。 我说保健品销售这玩意儿,多是忽悠,损阴德,还是少干。 室友听从了我意见,又转行去卖保险。卖了三四个月,一单没签,自己倒是买了好几份,反应过来被坑了,这下更加迷茫了。毕业没两年,他已经换了五六份工作,大学的专业早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不知道应该干什么了。 我说要不要试试卖药?当然了,现在医药销售的行情不比从前,控制得严。 室友说:“实在不行了,我去考老家的公务员。” 说归说,他已经看不进去书了,考个毛公务员。一时找不到未来的方向,就去当了快递小哥,边挣钱边思考人生。 他跟我一样老实,骑着电动车从来不闯红灯,所以经常被客户投诉,然后被开除了。 被开除的那天晚上,他一个人憋在厕所里嚎啕大哭。 不过他很坚强,哭完后继续规划未来。第二天,他舅舅帮他在一个清水衙门找了个宣传干事的工作。 我忍不住感叹,这厮还有这么牛逼的舅舅,真是羡慕啊。 其实我的工作也不太稳定。我是搞药物试验监察员的,天天到处出差到处跑,一年一大半的时间在火车上度过,心累,身体也累,也不知道这行能干多久。 不过这份工作也算是专业对口,相对来说薪资待遇要比去药厂车间好得多,是药学以及护理专业的新出路。 药物试验需要医生护士参与,我经常听到护士抱怨上夜班太磨人,受不了,想转行。我就劝她们干我这行。还别说,劝了不少人。 据说后来我被很多科室列为了最不欢迎人士名单的首位。 其中有一个被我拐走的护士叫卢珊珊,到我们公司来上班。我们公司总部在广州,在武汉有个办事处,一个区域经理管着几个员工。事实上,做药物临床试验的公司多数集中在北上广,武汉特别少。 卢珊珊长得秀气,说话斯斯文文,身材瘦削,似乎放个屁就能把她吹倒,反正是惹人怜爱。她也是租房子住。不过她是一个人租了个单间,比较贵,要一千多块钱。 我带着她跑武汉医院的项目,手把手指点。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此乃真理。 一来二去,她跟我的区域经理好上了。 你说气人不气人! 黯然销魂呐。 室友说很气人,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原来他也喜欢卢珊珊,而且勇敢地追求。而我经常出差,一直蒙在鼓里。后来区域经理骂我室友是癞皮狗,这时我才知晓。 我很纳闷,什么时候痴情变成癞皮狗了? 卢珊珊倒是有个性,虽然跟经理在一起,但是还是一个人住,没有跟经理同居,说想保持精神上和经济上的独立,不想在物质上依赖别人。 此后,我就跟她生疏了一些,为了避嫌。 有一天,我从外地出差回来,满身臭汗,累得要死。回到租房洗了个凉水澡就上床睡觉,连手机都没玩,可见我多累。 正当我梦到家里来了个田螺姑娘时,一阵电话把我吵醒了。 我很害怕接到电话。因为临床试验经常会出现一些意外状况,比如有的肿瘤病人参加药物研究,他本来病入膏肓了,吃啥药都是死马当作活马医。要是他突然死了,医生和我们就要写报告,向很多部门汇报他的死亡,以及判断和药物试验之间的关系,过程繁琐。 这份报告叫做严重不良事件。 这通电话是室友打来的。 我一看时间,凌晨一点半,心里气得要死,大声说:“狗日的,干嘛?” 室友慌慌张张地说:“不好了,卢珊珊死了。” 我还没睡醒,说:“死了就死了,赶紧写严重不良事件报告。” 室友说:“卢珊珊死了,被人杀了!” 我这下吓醒了,问:“咋回事?” 室友带着哭腔,说:“我也不知道,我跑到卢珊珊这,发现她死了,死在家里。咋办啊?” 我好歹见过几次死亡案件,有点经验,说:“别慌,赶紧报警。” 室友小声说:“我不敢报警。” 我意料到不对劲,问:“什么意思?” 室友说:“我怀疑是我杀的……我不知道,我就推了她一下,不至于推死啊。” 我脸上瞬间爬满了鸡皮疙瘩。 现在三更半夜,室友莫名其妙摸到一个女生的租房。 而且他暗恋卢珊珊久矣,求而不得,辗转反侧。万一来个激情杀人,也是有可能的。 纸盖不住火,而且现在到处摄像头,室友想逃是逃不掉的,反而罪加一等。我想了想,说:“还是报警吧。等着真相大白。” 室友哭着说:“我好怕,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杀的。万一是我杀的,肯定要枪毙。我是独生子,我爹妈要哭死。” 我咬咬牙,说:“不要怕。你连嫖娼都不敢,肯定不敢杀人。报警,我现在过来,说不定还能帮你查出真相。” 室友说:“你快来,我好怕。外面有人敲门,我不敢开门。” 我说:“你等着警察来,别人敲门都不开,免得破坏现场。” …… 我连忙给老魏打电话,汇报案情。 老魏是附近片区的刑警,工作起来不要命,尤其是晚上干活的时候,一边抽烟一边嚼槟榔,一包接一包,以后要么得肺癌要么得口腔癌。 以前老魏总是给我午夜惊魂来电,现在我还赠给他。 老魏表示立马出动。 卢珊珊住在医院附近的住宅小区,环境比我的城中村好几百倍。从我的租房走进她所在的小区,仿佛是乡巴佬进城。 她们小区安保虽然比我那里强,但是未必比我安全。因为我是个男的,有个室友,也是男的,互相之间有个照应。而卢珊珊一个女的,一个人在外面住。 关键她跟我一样,也缺乏社会阅历,对人毫无提防之心。 万一那个坏人心怀不轨…… 小区人行通道要刷卡,我尾随其他人员混进去,来到卢珊珊单元楼楼下,看到那里已经停着一辆警车。 老魏速度真是快! 我走到卢珊珊单间门口敲门,老魏给我开门。 这是我第一次走进卢珊珊的闺房,嗯,租房……原来是个单身公寓,三四十平,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装潢不错。 而卢珊珊的尸体倒在床边,穿着睡衣,衣衫凌乱,好像被人侮辱了。 她双眼怒睁,死不瞑目。 这眼神吓得我一哆嗦。 而室友缩成一团,蹲在墙角,瑟瑟发抖。 老魏说:“我问他话,他一句话不说。说要等你过来。” 我理解室友的心情。在江城这个偌大的现代城市,他熟悉且信任的人只有我,下意识地把我当做心理依靠的对象。 很多人在异地他乡打拼多年,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可以交心的朋友…… 我蹲下来,对室友说:“老魏是我老同学,明察秋毫,他会帮你的。他问啥,你就说啥。” 室友这才慢慢点头。 老魏问:“你跟死者是什么关系?” 室友结结巴巴地说:“啊,没,没啥关系,我喜欢她,追求她,但是她没答应我。” “大半夜的,你怎么会在这?” “我,我在朋友圈上看到她发的状态,说她生病了,没人照顾。我就跑过来了。 “你怎么知道她住在这?” “有一次,我看她用电脑网购,电脑上写着收件地址,我就记住了。” 老魏不置可否,问:“你来了之后呢?” “她给我开门了,脸色苍白,还有冷汗,捂着肚子,估计是胃炎犯了。我担心极了,说送她去医院看病。她说不去。” “为啥不去?” “她说她刚辞职,医保关系还没办好,好像不能报销。去医院看病的话要花很多钱。她没多少钱,舍不得去。” 老魏连连摇头,说:“唉……” 我补充道:“我们公司是广州的公司,先交的广州医保,然后再转到武汉来。很多地方医保不能异地报销,的确是有点麻烦。 就算报销,去趟医院也要花很多钱。别说她了,我生了病也不敢随随便便去医院,自己买点药扛着。” 室友说:“我也舍不得花钱,但是我愿意为她花钱。” 我问:“她不是跟我经理搞对象么,怎么不让她男朋友来照顾?” 室友说:“她跟你经理打了电话,你经理肯定嫌麻烦,不愿意来,只是说让她多喝开水。” “我去。什么玩意儿。”我啐道。 老魏摸出一颗槟榔往嘴里一扔,示意室友继续说。 室友交待:“我说我有点钱,医药费我帮她出,不用她还。她犹豫了一下,说不用,不想欠我人情。我说是我自愿的,不存在什么人情不人情,看病要紧。 她还是说不去。我就问她,是不是很讨厌我,觉得我在趁火打劫,担心以后我这事儿激她。她点点头,说她以前刚毕业的时候没钱租房,找班上一个男同学借钱,后来还了。 但是那个男同学总是说这事儿,说她欠他的,要做女朋友来偿还。所以现在不愿意欠我的钱。我再三保证,说我不是那种人,而且写保证书。她这才答应。 “然后呢?你俩咋发生冲突了?” “然后我叫了辆滴滴,准备带她去医院。她让我先去出去,她要换衣服。我就出去了。过了会儿,我的手机响了,在房间里面响。 这是我妈给我打电话。半夜一点多了,肯定有急事儿。” “你咋知道是你妈的电话?” “我给重要的亲朋好友都设置了不同的铃声,一听铃声就知道是我妈。” “哦。 “我下意识地推门进去去拿手机,没想到门没关紧,卢珊珊正在换衣服,被我……唉,卢珊珊骂我臭流氓,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连忙辩解。没想到她越骂越凶,越骂越难听点,什么癞皮狗,备胎,癞蛤蟆。 我也很生气了,就推了她,她没站稳,摔了一跤,坐在地上骂我。我很生气,还觉得很委屈,拿着手机就走了。” “那你咋又回来了?” “走出小区后,我又觉得后悔。如果把她换做是我,我也觉得我是大色狼。她还生着重病,一个女孩子孤零零在外面,生了病没人照顾,多可怜,我又回来找她,哪知,哪知她死了,脑袋磕在了桌子角。 我不是故意杀她啊,我就轻轻一碰,也不至于磕死啊。” 老魏观察了卢珊珊的尸体一阵,说:“应该不是磕死的。 你看,她衣衫不整,被人撕过,内裤被人扯掉了。而且她的脖子这里有掐痕。很明显,有人意图强暴。她拼死反抗,凶手便掐死了她。你是不是想强……?” “没!我没有!我就推了一下。” “估计你走后,有其他人进来过。” 老魏戴上白手套,拿起卢珊珊的手机,愣了片刻,用卢珊珊的拇指开锁,看了看,说: “好家伙,肯定有人进来了,把她的通讯记录都删了。那个人估计才是凶手,但是没删干净,只删了通话记录,没有删短信记录。短信里显示,卢珊珊在京东药房买了药,有快递小哥给她送了药,且签收了。” “难道是快递小哥见色起意?”我问。 “不排除这种可能。你看,卢珊珊这么漂亮,一个人住,又穿着睡衣,而且身体虚弱,三更半夜收快递。心思不正的人难免生出歹心。”老魏说。 室友突然大声说:“肯定是那个送快递的!卢珊珊经常网购的,好些快递员都认识她了。很多女生毫无提防,我以前送快递的时候,有的女生把门一开,坐着玩手机,随随便便让我进屋,把东西放在茶几上啥的。”室友说。 老魏给那个快递员打电话,但是显示关机。 这就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老魏又把物业的人喊来,说要调取监控录像。 物业说监控摄像头坏了。 这时,一个业主跑过来了看热闹。 老魏一问,原来是房东,住楼上。房东是拆二代,分了好多房子,都租出去了。 房东抱怨物业:“物业只晓得收钱,啥事儿都不干,监控坏了一年也不换新的。” 物业说:“你们不交物业费,我们哪来的钱换设备?” 房东说:“你们不干活,我为什么交钱?” 老魏又问房东:“你有没有听到或者看到这边有什么动静?” 房东说:“我睡得跟猪一样,没听到。刚才起来上厕所,听到这边吵闹,这才过来看看。” 老魏看着我,问:“你要不要出马?我不勉强。” 他知道我拥有一种特殊的能力,能够听到死者临死前听到或者回忆到的声音,仿佛能让死者回光返照倾诉自己的死因。 我租房附近的网吧老板称呼我是回光者,还警告我不能滥用,不然死得快。 的确如此,老板的警告有道理,这种能力需要神经类药物激活。 现在激活那种聆听能力所需要的药片剂量越来越多了,而且使用完毕之后的头痛越来越严重,维持时间越来越长。再用下去,说不定真的要变成短命鬼。 于是我摇了摇头。 室友跟我合租了很长时间,知道我的这些事儿。因为有时候我也忍不住拿出来吹嘘炫耀。室友说:“老胡,你帮我听听看谁是凶手好不?” 我说:“你也知道,每听一次,头痛就加重一次。你让老魏查吧,他会查出来,只不过时间会久一些。” 室友恨恨骂道:“时间越久,那王八蛋就活得越久!你看,卢珊珊死不瞑目,肯定很痛恨那个人。” 我虽然很同情卢珊珊的遭遇,但还是委婉拒绝了。 那种头痛太难受了。 老魏也不勉强我。 室友低着头,突然说:“老胡,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其实,她跟你经理一直不是真正的男女朋友。” “啥意思?” “怎么说呢,你经理总是想跟她……发展到那一步。她不肯,所以才没住在一起。她还跟我说过,说她最开始是喜欢你的,想跟你在一起,也知道你对她有点意思。 但是,你太穷了,而且太懦弱了,不敢争取,不敢追求,连我都不如。她就故意跟你经理在一起,刺激你,但是你无动于衷。唉,现在她死了……你就不能帮她提早报仇么?” 我脑袋一炸。 四周乱糟糟的,好像是几千几万个人在我耳边吵闹。 良久,安静下来了。 我说:“我来听听她的声音。” 老魏把房东和物业还有室友都赶出去,然后递出利他宁和莫达非尼的药瓶子。 我摇摇头,从自己兜里掏出这两瓶药。其实我知道卢珊珊的死讯后,就想为她做点什么,但是又觉得代价太大,不值得,犹豫不决。现在听到室友这番话,我这才后悔莫及。 我只能听到死者的心声,却听不出活人的心思。要是知道卢珊珊对我是这种想法…… 唉。 我一口气吞了二十片利他宁和二十片莫达非尼,然后趴在地上靠近卢珊珊的脑袋,闭眼冥思聆听。 谁能想到,唯一一次靠近她是在这种情况。 片刻后,我听到了卢珊珊的声音:“你这样有意思吗?不用来了,我叫了京东药房。” 这应该是在打电话。 几分钟后,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卢珊珊是吧,您的快递。” 接着又是卢珊珊的声音:“嗯,谢谢。” 安静了一会儿,卢珊珊突然叫道:“你干什么!滚出去!” “我不出去,你知道吗,我好喜欢你,我注意你好久了。” “救命啊!” “别喊,我走,你别报警好吗?” “快滚。” 几分钟后,居然响起了经理的声音。 “珊珊,我来了!” “你来干什么?” “你是不是很冷?我给你暖暖身子。” “滚,臭流氓。你跟我在一起,就是想睡我。” “装什么装?快递小哥都能摸,我就不能摸?” “无耻!我报警了!” “装什么装!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 “救命啊,救,呜……” 声音没了。我还想往后听,但是我开始头痛了,实在痛得无法忍受,只得放弃,不过基本可以判定是经理了。 我睁开眼睛,大怒:“草,经理干的。” 老魏嚼槟榔嚼得满头大汗,含糊不清地说:“我有数了。” …… 从卢珊珊的房间走出来,我头痛了一个星期,完全无法工作,也不敢去看病,怕花钱。 好在老魏带我去看医生,给我报销。 不久,老魏联系我:“我们抓住了你经理,当时他在看男科,医生说他小弟弟遭到重击,肿了好久,是卢珊珊踢了一脚。” “打得好。” “不过,他不是凶手。” “啊,那谁是?” “卢珊珊的房东。他在卢珊珊房间里装了好多摄像头,亲眼目睹了你室友挨骂,快递小哥非礼,你经理强暴未遂。这些画面激起了他的欲望,趁着半夜无人,而且卢珊珊昏迷了,有可趁之机,于是……哪曾想,卢珊珊醒了,又拼命反抗。 房东害怕极了,掐死了她。本来我们没有查到他身上,是另外一个租户举报,说家里有摄像头,这才顺藤摸瓜摸到了房东那里,他那好多监控录像都没删,成了铁证。” 原来最关键的一部分对白我没听到,差点冤枉了好人,好在老魏重证据实,查到真凶。但是当时实在太痛了,受不了。 头痛的后遗症已经严重影响身心健康,不能再使用了。 挂掉电话,我总是想着卢珊珊。 一个姑娘家,竟然时时刻刻活在变态房东的偷窥之中。在她病重之时,身边三个男人满怀恶意,虎视眈眈,都想趁火打劫,占她便宜。 不寒而栗。 虽然也有我和室友这两个男人想照顾她,可惜没机会。 我感叹:独自在外打拼的女生,不容易。 后来,我室友说那天晚上,他老爸突发脑溢血,昏迷了,老妈六神无主,所以跟他打电话。现在他要回老家考公务员,陪在父母身边,此后离开了江城。 我再次感叹:独自在外打拼的人,都不容易。 没人分担房租了,我继续找室友,这次来了个女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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