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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文刘向军:遭遇“异类”学生

 三驾马车1966 2019-07-24

本文参加了【人生百味】有奖征文活动

刘向军

“我就是个异类,敢于发表不同意见的异类,其他同学都做不到。从历史上来看,凡是异类的人都是两个极端:要么是天才,要么是蠢才。”

说完话,余山看着我微笑,有几分得意;我也看着余山微笑,有几分无奈。

余山者,宏力高中2013级理科男生,如今在高三(8)班。

和过去好多次一样,他一敲我的校长办公室门就进来了,进来就和我开始辩论,辩论就一定会持续一两个小时,一两小时内所辩论的话题几乎总是相同而辩论的结果也总是无解:我永远难说服他,他永远也难接受任何与自己看法不同的想法。

从教三十年来,我第一次遇到这样“异类”的学生,这个引号其实完全不必加,因为,他是真的异类,无论在我看来,在所有其他的老师和学生看来,还是余山自己看来。用现在时髦的话来说,我第一次遇到了这样“奇葩”的学生,这个引号确实也完全不必加,因为,他是真正的奇葩。

“老师,为什么不允许我们谈恋爱?这是高中生年龄发展到这个阶段的必然需要,也是培养我们情感健康发展的需要。你们为什么要一刀切地阻止?”余山又提出了一个辩论话题。

“咱这是高中,不是大学!你觉得校里或教室里一男一女拉手、亲吻、搂抱在一起,你能安心学习?这像高中学校的样子?学校管理中,得少数服从多数。”我问,“你也有喜欢的女同学?”

“我没有女朋友。我是代表全体高中生说出心里话。他们不敢说。”余山说,“过分亲热当然不好,不过,那是极个别学生,怎么能因为极个别学生的过分行为,就强行不允许全体学生谈恋爱呢?何况,你们还一刀切地不允许男女生在校园里相处。你们这样制定规则时听取学生们的意见了吗?这尊重学生的个人权利吗?你说少数服从多数,如果我组织学生们联名表达意见的话,大家绝对反对你们这样来管理!那你们改变不改变现在的管理做法?”

我说:“我们是不允许男女生单独在校园里相处。否则,我们怎么一一辨别谁是在谈恋爱,谁不是在谈恋爱呢?即便你们学生都主张允许校园里谈恋爱,我们也不允许。如果校园里到处是一对一对的男生女生在散步、聊天,家长满意吗?像个中学的样子吗?”

“哦……明白了,你刚才还说少数服从多数,马上就不算数了。那如果我和我妹妹在校园里单独相处,说话,拉手,也要处分我吗?”余山反驳说,“即便真有少数学生是在谈恋爱,也是他们身心发展的需要;难道就因此剥夺了全体同学男女生交往的正当权益吗?你们这样武断地要求,尽到管理的责任了吗?”

我说:“我们当然会做调查了解,而绝不会见到男女生单独相处者就立马劝退。我们不会管、也管不住男生心里喜欢女生,女生心里喜欢男生,但是,我们会教育引导,我们不允许男女生在校园里单独相处,这是宏力学校的要求,必须统一执行。少数服从多数还要看是什么事、什么人,真理有时掌握在少数人手里,这话也是对的。我相信家长也会理解和支持的学校的管理。这绝不是要害你们,而正是在地管理你们,成就你们。”

“那真理怎么就不会是掌握在我们学生少数人手里呢?何况我们是大多数,是大家共同的心声。我还相信不会是所有家长都赞同你们这样管理,我肯定有许多家长反对你们这样管理,会赞同我们学生的想法。我可以去联系家长。”余山说,“而且,你们这样管理既是违背高中生身心发展的规律和需求,也是目光短浅的做法,不能从长远的眼光来培养学生。这样的做法也不民主,不听取我们高中生的意见,只是以成人的旧观念来处理问题。”

“我们当然也听取学生的意见,但不会简单地接受你们的意见。成人的责任就是要教育和管理你们,否则,那才是没有尽到管理责任。”就是要成熟者来做。

“老师,那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幼稚?”余山问。

“是!你们是幼稚!”我沉吟了一下说,“至少你就是幼稚!”

“我们是年轻,不是幼稚,正因为我们年轻,我们看问题更长远。你们比我大二三十岁就成熟吗?从历史的长河来看,三十年、三百年也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你们连我们正当的身心发展个性要求都不包容,是成熟还是幼稚?”余山反问。

“我们的不包容,正是成熟的表现。”我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不讨论这个问题了,你可以看看全中国哪所学校允许学生谈恋爱?长垣一中允许?新乡一中允许?河师大附中允许?郑州外国语允许?你可以到允许谈恋爱的学校去读书。”

“那就是说我们不能提出不同意见,只能执行、服从管理了?”余山问。

“对!必须服从!”我坚定地说。

“哦……不让主持公道,我明白了……怪不得小月月被车撞了躺在地上,没有人为她说话,没有人帮她……我也不能……”余山头一垂,双手交叉捂在胸前,悲伤的样子沉默了几秒钟。

“那总可以让学生带手机吧?”余山又提出了一个话题,“为什么也不征求学生的意见,一刀切不让带呢?”

“我们并没有一刀切不让带啊,我们已经给学生留下了很大的空间。班级里给学生配置有移动电话,确实需要带手机的学生,尤其是外县离家远回家要倒车的学生,如果家长同意的话,我们允许他们带手机,平时放在班主任处,需要时可以拿出来用。”我说,“难道我们能不加管理地让全校几千名学生人人带一部手机?那样的话学生能管住自己吗?哪个学校允许学生这样做?”

“老师,我就能管住自己。我需要使用它查找知识。这和不允许男女生单独相处一样,你们的管理也是建立在对学生的不信任上。你们为了管理少数学生而牺牲了多数学生的权益。真正管不住自己要谈恋爱的绝对是少数啊!”余山辩论道。

“行了行了,”我打断他的话,“恋爱的话题不再讨论了。”

“好吧。带手机管不住自己的肯定也是少数,肯定不会是课堂上大家都拿出来玩游戏。课间时间让学生用手机听听歌,玩一会游戏,查一些知识,为什么不行呢?据我所知,北京就有一所学校允许学生带手机呀。”余山笑着看着我问,“人家那所学校还允许学生在学校开设银行呢!你了解那所学校吗?咱们为什么不向人家学习呢?”

“我当然知道那所学校,我读了好几本关于那所学校的书!”我说,“那是北京十一学校,但我没有留心他们是否允许学生带手机。即便他们真的允许学生带手机,我们也不能简单模仿。那些学生生活在北京,他们的父母许多人不是博士就是教授,他们的老师几乎全是博士、特级教师,北京的高考一本升学率那么高,你要是到北京读书的话,你就不必像现在这么辛苦,还可以上一所好大学!”

“可是,人家的学生素质高啊!”余山说,“我们的素质得不到锻炼。你们把学生们教育好了吗?”

“如果你在北京读书的话,你也可以有许多时间去发展所谓的素质。你每天晚上就可以不上晚自习,每天下午3:30就可以放学回家,做你想做的事。”我说,“你是在河南,我们在尽力想把你们教育好。如果你不想考大学的话,你现在就可以每天有半天时间回家去,帮父母干农活,或者自己到街上卖烧饼,锻炼自己的独立能力。但你在河南,要上大学,高三这一年,就应该心静一些,做目前最重要的事情。”

“考大学真有那么重要吗?考大学有什么意义呢?考上大学又能怎样呢?”余山和他先前多次曾我和辩论过的那样说,“我就不想考大学……”

“行了行了,这个话题也不要说了,先前我们交流得够多了。”我打断他的话,“你不想考大学的话,现在就可以离校回家。会考已经结束,高中已经毕业,你早就不必留在学校读书了。”

“好的好的,这个话题不说了……”余山两手合十举在下巴前,“其实,人活着就没有什么意思……”

“行了行了,这个话题也不要说了,先前我们交流得也够多了,谈得够清楚了。”我打断他的话,“是的,按你的逻辑,上学没意义,学知识没意义,考大学没意义,发明创造没意义,造福社会没意义,关爱他人没意义,反正人总是要死的,啥都没意义。难道只有出家或是自杀才有意义么?如果既不愿意出家也不愿意自杀,那就忍耐着活吧,这本身就是意义。这个问题人类思考了几千年,没有定论。你不要再思考这个问题了,你还是争取先把大学考上,考上了你不想再上,那时再说。”

“好吧好吧,”余山说,“那为什么非得要求我们见了老师、领导要打招呼呢?为什么非得要我们见了秦总、王董要问好呢?我们就不能有自己的决定?”

“……你……你,”我真有些不知说什么是好,“我在北京,在国外,曾几次遇到完全陌生的外国人,人家还主动地向我打招呼问好,让我感到很惭愧。你还是一个享受宏力免费的学生,你不应该对学校、对老板怀一份感激、感恩吗?!督促你们问候一声老板、老师为什么就不行、不应该呢?”

“哦,这个是应该感恩。”余山说,“那你能特批我用MP3听音乐吗?我从高二起一直头疼,听音乐可以缓解我的头疼。”

“不行。”我说,“要么你让医生出个证明,确实需要听音乐来治疗头疼的话,再考虑。学校有规定,我无权批准你。”

“那我去找秦总和总校赵校长吧,”余山说,“我给他们提出应该允许高中生谈恋爱,批准我听MP3吧。赵校长办公室在哪?”

“……你……”我看着余山,有些语塞,“你真想去找秦总和赵校?我劝你别找了,你今天找了,明天估计就得让你退学。你上次站在讲台上向学生发表演说,还用小刀在自己的胳膊上划了两道口子,当时真是差一点就把你劝退了,你忘了?”

“那我不找了。”余山说,“那次的事,是我错了。但是,班级里的其他同学不理解我,他们没主见,不敢发表自己的看法……”

“好了,已经讨论了80分钟了。”我实在不耐烦了,“平时没有哪个学生或是老师这样和我长时间谈话,我的时间是很宝贵的。”

“老师,我的时间也很宝贵的,我是以秒为单位来计划时间的。”余山看了一下手表说,“从教室到宿舍是2分零5秒。”

“好好,那这是咱们最后一次谈这些话题,以后不要找我再谈此类话题了,我们都解决不了。今天的谈话结束!”我说,“你不觉得这么长时间谈这些话题是浪费时间吗?有什么意义吗?”

“有啊,老师!”余山兴奋地睁大了眼睛,“老师,和你谈这些对我很有意义啊。真的,老师,你是第一个这样耐心和我谈话的人!”

“我想也是,”我说,“我是耐着性子和你交流……”

“对我的尊重?”余山说。

“当然!”我说,“但是,这些话题不能总是这么无休无止地重复讨论。从高二到现在,我没有看到你在这些问题上有什么提高。你想过没有,平时还有哪个同学、哪个老师愿意和你这么长时间地讨论这些问题呢?”

“嗯,有一个老师,复读班的一个英语老师,她曾经和我交流过一个小时。”余山说,“那次我遇到她就讨论起来了,我不认得她。”

“那是出于一个老师对你的尊重,如果她能一个学期连续10次,哪怕三次还和你这样交流的话,你告诉我哪个老师是谁,她就太令人佩服了。”我说,“班主任不愿意和你谈话,年级主任不愿意和你谈话,班级同学不愿意和你谈话。你自己不思考问题在哪?未来五年,十年,如果你还记得我们曾经的几次谈话的话,如果你还有兴趣辩论的话,如果我还在宏力工作的话,我倒是愿意和你再长时间谈一谈。”

“嗯,我应该记得吧。”余山说,“他们不理解我,我就是个异类,嘻嘻。”余山笑着说。

“是,你是个异类!我教书三十年了,第一次遇到你这特别的学生。”我严肃地说,“今天谈话结束!未来一年除了学习上的话题外,我不会和你再谈这些话题了!”

“好吧,老师!从历史的角度看,异类都是推动社会变革的人。”余山说。

“明年高考后,你倒是可以考虑报考哲学专业。”我赶紧收回话题接着说,“好了,谈话结束!我得工作了!”

“好的,老师!从历史的角度看,异类有两个极端,要么是天才,要么是蠢才。老师,你觉得我呢?”余山含笑看着我。

“嗯,从第一次和你谈话开始,”我微笑着说,“我就一直在想,我是不是遇到了一个天才。但是,现在,谈话结束!”

看着余山走出了我的办公室,我终于静了下来,片刻,我又觉得有点不安。余山的这些异类想法中,有哪些是有道理的呢?余山这个学生到底还正常不正常呢?未来我是否还得继续陪着他辩论这些对他有意义的话题呢?再过五年、十年,余山是还会像今天这样异类呢,还是会完全忘了他曾经和我的这些对话?

2015.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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