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 过 宫白云 除了疾行,总有一些细枝微节 消磨沉默的时候。雨后异乡的街道,过街天桥, 落叶上的水珠,正午猛烈的阳光, 骨头里弹琴的声音,都是经过的部分, 黑夜为它们活着。 或者,余生也这样吧。 现在,你是我跋涉后棉花般的睡眠, 我不为人知的侧面,我的肝胆,我的佛教。 又到了颂经时间。你说:不要拒绝我, 我说:来—— 我们一起念。你的声音又添了几分苍茫。 我唇上的花纹又暗去了几朵。 桃花开了又谢,也许一直存在一个辜负的时刻。 坐在墙壁幻想的是灯光不是我, 我在和白纸交谈: 在昨天还谈笑风生的人是谁。 前天的雪真大是谁离开了。 今天谁家的孩子又在降生。 不幸的人与幸福的人都在同一个世界, 而日子看起来和往常一样, 也许明天就是另一个日子, 作为最荒废和真实的部分,回到开始的地方, 没有离别,没有哭过。 我们爱的人和爱我们的人都坐在老地方, 我们在无辜的时间中呼吸, 我们晒着太阳, 直到黄昏再一次来临, 直到落日成为这个尘世最后的装饰。 我们像父亲与母亲躺倒在安宁里。 我们不能悲伤地醒着好像昨天前天今天都是对的, 好像明天从来不值得经过 一切都是经过…… 时间经过我,我经过时间。 那些难以被时间抹去的瞬间、光亮与照耀,就是经过生命的意义,时间为它们活着…… 黑夜有无尽的潜藏,月色乌蒙,暗示人间忧欢。我经过梦里的异乡,梦里的异乡经过我,像十七岁那样,穿碎花的裙子,让柔软的裙摆拍打在腿上,闭起眼睛,阳光洒在身上,皮肤微微发红,仿佛有痛楚。当睁开眼醒来,发现自己开始苍老,所以要蜷缩起来以抵抗经历过的悲痛与迷恋。 “不为怜同病,何人到白云?”只有经历过,才能彼此安慰。每当我看见小孩子郁郁寡欢,总是会想起自己的童年,想起上小学的时候,一下课,同学们都在一起玩耍,只有我静静地站在一边看,别扭而倔强,带着一点点自闭。老师看在眼里,问我,“你为什么不能和别人一样”? 那年我8岁。我似乎明白,我和别的小朋友不一样,因为我是个遗腹女,我的成长缺少父亲。我常常蹲在家门前,用一个小石子画悬崖,画长着翅膀的马,然后请求:请求马儿停留下来载我飞,飞到有爸爸的地方,能和爸爸待在一起的时刻是多么珍贵而难舍。即使知道不可能,我也要一再挽留。仅仅因为缺失,幼小的心灵就要承担本不该承受的沉重,由此,我的童年就和别人不一样。 有时候,我会想,生命对于我也许就是意外的停留。我不知道母亲生下我是基于对撒手人寰的父亲的爱还是恨抑或无奈。我看着她既坚强又脆弱地活着又离去。 小时候我一直留着长发,为的就是享受妈妈为我梳头、洗头的时刻。妈妈非常喜欢我的长头发,闲的时候依偎在她身边,她总是以指为梳慢慢地为我梳头发,为我编着长长的辫子。妈妈说,每当她为我梳头,就会想起她年轻的时候,这是不是也是她的一种经过,一种轮回? 温暖之于我是很奢侈的东西,奢侈到需要用很深的疼痛才能有所感知。时间从不停留,仿佛是一回头,时间就把我带入中年,对于我所爱的人啊,我哭,要说的话都还没有说,也为曾有过的一刹那宠爱而心存感恩。 我亲历过一个又一个亲人的离开。当死亡逼近,但他们脸上对生命的留恋与对亲人的怜爱,深入骨髓,怎么也挥之不去。生命,是这样脆薄的纸,可被轻易地撕碎。你看着他们,什么忙都帮不上,就这样眼睁睁地任它消失,残酷而悲怆。窗外的太阳依然照耀,蓝天白云依然舒展,大自然以永恒的沉着观望你的痛苦和走投无路。 生命如期而至,是上天的恩典,走在生命的路上,我只是在经过,上天赐给我不同的旅程和归处,他让我自己选择生命的方式,最后,他守在那里,等待我回家。 所以当离别时,我只是站在那里,默默地挥手。生命就是一个过程,无论幸福,无论苦难,我都要如期的接纳。因为痛,因为爱,因为牵挂,因为不舍,这才是生活赋予你的意义。 那么,就让我们心平气和地等待着明天的来临吧…… | 作者 宫白云 ,辽宁丹东人。业余读,写,评。出版诗集《黑白纪》《晚安,尘世》;评论集《宫白云诗歌评论选》《归仓三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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