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欧阳修的家世 欧阳修在《尚书职方郎中分司南京欧阳公(颍)墓志铭》里的叙述,欧阳氏封地命氏以后,经历过由南入北、由北而南三次大迁移,于是形成了所谓“渤海欧阳”、“长沙欧阳”、“吉州欧阳”三个阶段,欧阳修父辈,又从吉州欧阳中分出“荆南欧阳”一支。 (一)因封命氏 欧阳修于熙宁二年(1069)亲自考订谱系撰成《欧阳氏谱图》,将其石本连同精心修改写定的《泷(shuang)冈阡表》,一起刻石,竖立在故乡江西吉州永丰县沙溪镇父母墓前。《谱图》序:“越王勾践传五世,至于无疆,为楚威王所灭。其诸族子分散争立,皆受封于楚。”“而无疆之子蹄,封于乌程欧馀山之阳,为欧阳亭侯,其后子孙,遂以为氏。”这是欧阳姓氏的来历。乌程,就是今天浙江湖州,是欧阳氏始祖原先居住的地方。欧阳修偶尔署名“永丰欧阳修”之外,通常都称“庐陵欧阳修”而绝口不提乌程祖籍,这是因为欧阳家族的居处跌经变迁,而乌程欧阳离他生活的时代过于邈远了。 (二)从“渤海欧阳”到“吉州欧阳” 偶或自称“渤海欧阳修”,是因为家族中在汉代出了位郡太守,举族北迁,其后一支居冀州渤海(今山东利津附近),一支居青州千乘(今山东广饶)。欧阳修祖上属渤海一支。晋代出了位欧阳建,字坚石,名噪一时,随后不久,欧阳建卷进了权豪势族的内部斗争,被诛,夷三族抄家籍没。建兄质仓皇举族南逃,至长沙临湘安家落户。长期湮没无闻,直到陈隋之际,才家道稍振,随后又一次遭殃,家口籍没,仅欧阳询以年幼幸免。 由陈尚书令江总抚育成才的欧阳询仕隋为太常博士,入唐,累迁给事中。贞观初,历太子率更令、弘文馆学士,封渤海男。晚年得子,名通。仪凤中累迁中书舍人、殿中监,封渤海子。天授初,转司礼卿,判纳言事。辅政月余,忤诸武意,为酷吏来俊臣诬,被诛。 自通三世生琮,琮为吉州刺史,子孙因家焉,自琮八世生万,万为吉州安福令。其后世或居安福,或居庐陵,或居吉水,而修之皇祖,始居沙溪。 (三)“庐陵欧阳” 欧阳氏卜居吉州大约始自中唐。之所以谱著庐陵,乃出于这样一种考虑。在南唐,修伯祖欧阳仪在科举发家史上揭开过光荣的一页。“仕南唐,举进士及第,官至屯田郎中。府君之登进士第也,父母皆在乡里,荣之,乃改庐陵之文霸乡安德里为儒林乡欧阳桂里。” 对欧阳修一生思想、行谊最有影响的当推他的父亲欧阳观和叔父欧阳晔。 欧阳观(952——1010)咸平三年(1000)进士及第,五十多岁才踏上仕途,历道州(今湖南道县)判官,泗(今江苏盱眙东北)、绵二州推官,泰州(今属江苏)军事推官,终年五十九。欧阳观“居官决狱,主于平恕哀矜”,“每决重辟,尤加审谨,苟理有可脱,必平反之”。 观,为官清廉,好施与,喜宾客,俸禄菲薄,常不使有余,视财货为累,以致身后无一瓦之覆、一垅之植。欧阳修四岁而孤,只好跟随母亲,去随州依叔父欧阳晔谋生。 欧阳晔(959——1037),咸平三年(1000),与欧阳修的父亲同榜登科,举进士甲科。为人严明方质,尤以洁廉自持。从年轻时代开始,就非礼不受。及长,决不攀附权贵,“所与亲旧,后或甚贵,终身不造其门”。居官,秉公办事,敢于顶撞上司。陈尧咨及其兄弟尧叟、尧佐“同时显贵,一时推为盛族”。陈尧咨名声不雅,以权谋私,“所居为不法,官属莫敢仰视”。其气焰之嚣张,不难想见。一次,在江陵,“用私钱诈为官市黄金”,指派府吏持帖胁迫僚佐签署,唯独欧阳晔以“官市金当有文符”为由,坚决抵制,迫使陈尧咨只好罢手。后来招致挟私报复,被排挤出府。欧阳晔对修不仅有养育之恩,而且有教诲之功,修对他感恩戴德,没齿难忘。 堂叔欧阳载(959——1026),淳化三年(992)以进士中乙科,是欧阳氏自江南归朝后第一个考取进士者。治身俭薄。 堂叔欧阳颍(962——1034),与修的父亲、叔父同年登科。年轻时与丁谓交情甚厚。丁谓其人,“机敏有智谋,憸狡过人。”他办事干练,而又诡计多端,与王钦若、林特、陈彭年、刘承珪相互勾结,踪迹诡异,时论号为“五鬼”。他交通宦官,爬上了宰相的高位。一时势利之徒,趋之若鹜。欧阳颍却不然,尽管他们是同年,欧阳颍还得到过丁谓的荐引,在丁谓权倾朝野,炙手可热之时,偏偏“屛不与之接”。及至丁谓坏事,丝毫没有受到牵累。 二、欧阳修的生平 以庆历五年(1045)八月贬谪滁州为界分前后两期,又可各分三阶段: (一)“力学希仕宦”,“惟期脱贫贱” 1、画荻认字 欧阳氏素称“庐陵大族”,其实并不显赫。如前所述,欧阳修祖、父辈,充其量只能说仕途生涯初呈转机。四岁而孤,随母往依三叔欧阳晔。晔将其视同己出,但晔其时不过是个随州推官,官俸菲薄。欧阳修回顾童年时代的生活,老离不了饥寒二字:“顾我实孤生,饥寒谈孔孟”,“仕宦希寸禄,庶无饥寒迫;读书为文章,本以代耕织。” 母亲郑氏,世为江南名族,受过良好的家庭教育。以荻画地,教子认字,经常用欧阳观居官处世的动人事迹和平生志趣教育儿子:“利虽不得博于物,要其心之厚于仁。”治家俭约,即使经济条件由于欧阳修的入仕而有所改善,但仍一如既往,保持原来的生活水准。告诫修俭以养廉:“吾儿不能苟合于世,俭薄所以居患难也。”只有这样,才能经受住艰苦生活的磨练而不至于随俗沉浮。后来,欧阳修蒙冤遭贬,郑氏言笑自若,安之若素,对儿子说:“汝家故贫贱也,吾处之有素矣。汝能安之,吾亦安矣。”母教,对欧阳修守正不阿、宁折不弯性格的形成,产生了不容忽视的重大作用。 稍长,修求知欲越来越旺,向邻里读书人家借书来读,手自抄录。修天资敏悟,往往书未抄完,便已成诵,废寝忘食,焚膏继晷,刻苦攻读,学业猛晋,“自幼所作诗赋文字,下笔已如成人”。叔父欧阳晔见了,高兴地宽慰郑氏说:“嫂无以家贫子幼为念,此奇儿也,不惟起家以大吾门,他日名重当世。” 随州城南有位姓李的大户,家有藏书万卷。修常去借书,李氏子尧辅年少好学,两人结成总角之交。欧阳修从李家故纸篓中捡得一部残破不全的韩愈文集,如获至宝。韩愈散文汪洋恣肆,深厚雄博,年仅十来岁的欧阳修一时虽难以通晓其深沉的涵义,但韩文浩瀚流走、雄浑奔放的气势把他吸引住了。经过潜心探究,含英咀华,从中获益,为后来革新北宋诗文播下了种子。 2、三试第一 仁宗天圣元年(1023),欧阳修17岁,首次参加随州州试,因赋逸官韵而见黜。三年后,通过州试,由随州荐名,参加天圣五年(1027)春天的礼部贡举,又一次落榜。原来“能者取科第,擅名声,以夸荣当世,未尝有道韩文者”。韩愈文章虽然沉浸醲郁,但在当世举子们用来敲开仕途大门的却是“杨(亿)刘(筠)之作,号为时文”。欧阳修花了两三年时间,致力于研习时文,天圣六年(1028),他带着用骈文写就的《上胥学士偃启》去拜谒知汉阳军胥偃。胥偃,立身行事向以谨严著称,“以文章取高第,以清节为时名臣”,对欧阳修文章赞不绝口,断言“子当有名于世”,留置门下,精心指导,这年冬天,又把欧阳修带到京师,为之称誉于诸名公之间,后来,妻之以女。 明年春,欧阳修就试国子监,为第一,补广文馆生。秋,赴国学解试,又是第一。 明年正月,资政殿学士晏殊权知礼部贡举,修又名列榜首。三试第一之后,三月甲子,又在崇政殿参加由仁宗皇帝亲自主持的最高一级考试——殿试。名列甲科第十四名荣选为进士。宋代科举制度,一经录取,立即授官,五月,修特授为将仕郎、试秘书省校书郎充西京留守推官,从此踏上仕途。 3、名冠天下 天圣九年(1031)三月,“春深花未残”的季节,修到洛阳就职。其时,他的顶头上司钱惟演正以武胜军节度使同平章事的身份判河南府兼西京留守。钱惟演,五代吴越国王钱俶之子,随父纳土归朝,遂仕于宋。家储文籍堪与秘府相比,于书无所不读。在西洛时,尝谓僚属曰:“平生惟好读书,坐则读经史,卧则读小说,上厕则阅小辞,盖未尝顷刻释卷也。”尤喜罗致人才,奖励后进,一时幕府称盛。欧阳修在这里结识了不少意气相投的朋友,如尹源(子渐)、张汝士(尧夫)、杨愈(子聪)、张先(子野)、谢绛(希深)、尹洙(师鲁)和梅尧臣(圣俞)等人。在梅尧臣妻兄、河南府通判谢绛的领导下,洛阳成了诗人、文人的中心,文学史上所说的宋代诗文革新,就在这种情况下开始酝酿发动。从此,欧阳修有意识的抛弃时文,转而专心致志从事古文创作。 钱惟演作为当地最高的行政长官,平生热衷于写作和倡导四六文,博得了与杨亿、刘筠齐名的声誉,但对欧阳修他们“不撄繁以吏事”,更没有横加干预,甚至还给予热情的关心和支持,让他们有较多的时间和精力相互切磋诗文。 欧阳修等几位官卑职闲的朋友常常聚在一起,洛阳一带名胜古迹留下了他们的足迹。洛阳,著名古都,东汉、曹魏、西晋、北魏(孝文帝以后)、隋(炀帝)、武周、后唐,先后定都于此。宋有东西两京,东京开封是当时的政治中心,西京洛阳是陪都。城内有一湾清溪——伊水,两岸有山,隔水相望:西曰龙门山,东曰香山。欧阳修《游龙门分题》十五首做过生动的描述。香山是白居易晚年皈依佛门,自号香山居士,与僧结社的去处。这里的石楼便是白居易重修的。伊水流经龙门的险滩八节滩为白居易所凿。白傅坟是诗人的长眠之所。欧阳修游览香山,登上石楼,联想到当年白居易倡导的新乐府运动,而现在大胆干预生活的创作传统已被一味以“缀风月,弄花草,淫巧侈丽,浮华纂组”为工的西昆体取而代之,不禁感慨万端。 梅尧臣(1002-1060),宣城人,诗坛显露头角,科场上始终未能挣得进士的头衔,只是凭借叔父梅询的门荫,谋得一官半职。欧阳修对梅尧臣大为倾倒。《七交七首·梅主簿》一诗对他大家称道。后由于河南通判谢绛是梅尧臣的妻兄,为避嫌疑,梅尧臣自河南县主簿调任河阳县(今孟县南)主簿。好在相距不远,彼此仍然过从甚密。 一起的还有尹洙(1001-1047),与欧阳修初始于洛阳,一见如故,结为兄弟之交。《七交七首·尹书记》就是写他的。尹师鲁对欧阳修的影响主要是在古文创作方面。同时,欧阳修“因出所藏《昌黎集》而补缀之,求人家所有旧本而校定之。其后天下学者亦渐趋于古,而韩文遂行于世”。(一日千里的赞许。钱惟演府第起双桂楼,建阁临圜驿,命谢、尹、欧阳三人各撰一记。欧阳修出手最快,一挥而就,写了千余言。尹师鲁说:“某止用五百字可记。”欧阳修接受其意见删存五百余字。谢绛也做五百字,尹洙仅三百八十余字,“语简事备,复典重有法”。欧谢二公缩袖曰:“止以师鲁之作纳丞相可也,吾二人者当匿之。”丞相果召,独师鲁献文,二公辞以他事。思公曰:“何见忽之深,已砻三石奉候。”不俱已,俱纳之。然欧公终未伏在师鲁之下,独载酒往之,通夕讲摩。一经点拨,欧阳修奋然领悟,别作一记,比之师鲁更减二十字,“尤完粹有法”,尹洙拍案叫绝,谓人曰:“欧九真一日千里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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