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殷雪林
“绿槐高柳咽新蝉,熏风初入铉”。每到夏季,一片片绿树浓荫里,知了便重新开始了响彻天地的高声欢唱,那一阵阵充满激情的咏叹调,随着初夏的熏风声声飘入耳中,尖利、高亢、悠长的叫声此起彼伏,像根根连结起的长长丝线,牵引着我的思绪又回到无忧无虑的童年。
儿时最喜欢夏天,一放暑假,我们就像一匹匹跃出围栏的小马驹,欢蹦在河滩,撒欢于林间。天一天比一天热,太阳炙烤着每一寸土地,树叶晒得蔫蔫的,都耷下了高昂的头,偶尔吹来一阵风,像火炉里窜出的热气,烘灼着皮肤。连鸟儿都躲进了绿荫里,生怕那热浪灼伤翅膀。小孩子是不怕热的,午后大人们都午睡去了,那翠绿枝叶间持续嘹亮的叫声,撩拨着一颗颗天真烂漫的童心。于是小伙伴们找来细竹棍,从家里偷捧出面粉,然后大家一路欢蹦笑闹着跑到小河边,将面粉和成面团,再将面团在水中洗成面筋,粘在竹竿儿头上,准备粘知了。天太热,不一会面筋晒干了,还要吐几口唾沫上去,再用手揉揉搓搓,让它始终保持黏性。
午后的大地像一个大蒸笼,小伙伴们一个个扑扑通通跳进碧波荡漾的小河中,先来个痛痛快快的凉水澡。等到太阳偏西,天稍微凉快些,水中也玩够疯够了,大伙就上岸开始了粘知了。
河岸边有一片很大的林地,那是我们孩子们的乐园,平日里,野花野草丛中逮蚂蚱、追蝴蝶、捉“花大姐”、掏蛐蛐……当然夏日里最吸引小伙伴们的,还是那隐没于树顶层层绿叶间的歌唱家——知了。
知了分公母,公的腹部有发声器,会唱歌,母的没有发声器,发不出声,我们叫它哑巴知了,捉了母的,也是拿回去喂家里饲养的鸡鸭鹅。捉知了得循声而找,侧耳倾听,哪棵树或哪片林子传来叫声,就跑到近前,手搭凉棚抬头往树冠上仔细寻找,目光穿过层层浓绿的枝叶,不一下就会发现它小小的黑色身影,或趴在新枝上,或隐身在粗糙的老干上,折叠着透明的双翼,正撅着屁股纵情大声鸣唱。蔚蓝的晴空下,歌声顺着风儿飞得很远很远。这时就可上树捕捉它们了,树高的大伙还要分工,谁爬上树顶粘知了,谁在半腰或者地上逐级递工具。我最乐意上树粘知了,一方面可以体验捕捉时的乐趣,另一方面还可最先获得捕捉到手的喜悦和荣耀。
大伙都爱爬上柳树捉知了,不仅因为知了喜欢栖息在柳树上,还因为柳树一般不太高大,树身两三米高的地方多会分岔,岔枝特别多,歪歪斜斜撑一蓬青绿。不用费劲就可爬上去,而且多立脚的地方,有的还有枝杈可依可靠,捕捉知了时就容易多了。不过知了也很狡猾,并不都是傻愣愣随随便便让你粘到。屏声静气小心翼翼地将带面筋的细竹棍伸过去,准备粘它,它突然停止了鸣唱,从树枝的正面躲到背面去,你从背面又伸过去,它又从背面躲到正面去,一不留神动静稍微大点,它感觉到了危险,唧的一声惊叫着飞跑了,让你前功尽弃。可气的是还在你的头顶撒下一泡尿,凉凉的,如果尿在脸上,得赶紧擦掉,因为一直流传着知了的尿沾到脸上会长黑雀子的说法。
姥姥家的乡下还有另一种捉知了的方法,用马或牛尾巴毛做成套子去套。那时人们的生活大都很清苦,偷拿面粉制作成面筋去粘知了,要是被大人发现,一般是要被痛斥和挨骂的,用牛或马尾巴毛捉知了就不会惹祸上身,只需冒点小风险。悄悄靠近树荫下或者草垛旁吃草的牛儿和马儿,装作亲近和善的样子,用手给他们挠痒痒捋捋毛,趁牛或马放松警惕,猛地从尾巴上薅下几根毛发,迅速跑开,等牛或马感到疼痛发火要报复的时候,早已逃之夭夭。砍一根细竹子,削去枝叶,挑一根半尺来长结实又粗壮的尾巴毛拴在竹竿头上,将长毛转一圈打个活结,结成一个套子。对准知了的头套住,竹竿往后轻轻一拉,套子收紧,知了就只有拼命抖动翅膀挣扎着哀号的份儿了。
知了捉多了,小伙伴们人人一只,握在手里叽里呱啦地响着,让人兴奋。捉少了分不过来,领头的拿着,空手的小伙伴们,就只有跟在屁股后面艳羡的份了。想让知了叫唤,只需拇指和食指在它的腰间轻轻一捏,知了就会唧唧大叫,不想让它唱了,按住它腹部的发声口,它就止住了声。有时我们还会从母亲或姥姥的针线笸箩里拽一根长长的棉线,拴住知了的头部,手里捏住线头,任它飞,我们就跟在它的后面嬉戏着追……小小的知了给童年的夏日带来了无穷的欢乐。
上中学后,读到法布尔《昆虫记》里关于蝉的文章,知道小小的知了经过几年甚至十几年黑暗泥土下的苦工,才奋力钻出来享受一个月阳光下的匆匆生活,我再不忍捉了,从此只在那夏日的树荫和凉风里,聆听它们高亢、悠长、抒情、热烈的生命之高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