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君 盘锦大洼被称为“鹤乡”。在盘锦大洼,到处能看到鹤和海鸥。在辽河下游,在湿地,在水边,在红海滩,在海边,到处是翩然飞翔的鹤和海鸥。很容易就把它们认出来,因为在各种五颜六色的场景里,只有它们是白色的,总是如此引人注目。当然,天空很明净的时候,云也是白色的,但鹤和海鸥,是在天空和大地之间随时移动的,还是一下子就可以辨认出来,一下子就吸引着人们的视线。仿佛整个世界都是它们的舞台,万物都是它们的观众,至少,在大洼是这样的。 不过,我觉得最重要的不是这个,鹤和海鸥当然不会在意别的,它们只是一种自由的飞翔或舞蹈。但从人的角度来看,我们特别需要它们,我们需要经常看到它们自由地在天空下飞行,恰如一位诗人所说:“上升的鸟减轻了我们灵魂的负担,”但我觉得最重要的是,上升的鸟也提高了我们精神的境界,引领我们向上,让我们自我超越。 大洼是鹤和海鸥的家园,甚至可以说,是鹤和海鸥的故乡。在大洼,鹤主要是丹顶鹤和白鹤,海鸥主要有黑嘴鸥。我这里重点说说丹顶鹤。 丹顶鹤头顶红冠,身披洁白羽衣,亭亭玉立,性情高洁。其形态优雅美丽,喙、颈、腿皆以长著称,这种形象之美,古人很早就注意到了,汉路乔如《鹤赋》里赞美丹顶鹤“白鸟朱冠”,明王象晋《群芳谱》中评价丹顶鹤:“体尚洁,故色白;声闻天,故头赤”,“丹顶赤目,赤颊青脚。” 鹤之形象美是公认的,古人喜欢以物拟人,鹤之美自然不会忽略。《诗经》云:“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鹤之鸣可以传播很远,意思是贤达之士隐于野而声名远扬,潘岳《为贾谧作赠陆机》称:“鹤鸣九皋,犹载厥声。况乃海隅,播名上京”,鹤从此被用来比喻精神品性高尚的翩翩君子,洁身自好之士被称为“鹤鸣之士”。南宋著名隐士林逋更自诩为“梅妻鹤子”,以梅为妻,以鹤为子,沈括在《梦溪笔谈》中称:“林逋隐居杭州孤山,常畜两鹤,纵之则飞入云霄,盘旋久之,复入笼中。逋常泛小艇,游西湖诸寺。有客至逋所居,则一童子出应门,延客坐,为开笼纵鹤。良久,逋必棹小船而归。盖尝以鹤飞为验也。”大诗人白居易也以鹤自居,诗称:“我本海上鹤,偶逢江南客。” 在中国文化中,鹤还有很多引申的含义,具有特殊的符号意义,尤其是丹顶鹤,被认为是与神仙联系的,比如常说仙人驾鹤翔云飘然而来,鹤是神仙的座驾,因此称为“仙鹤”。在道教中,鹤是长寿的象征,传统中有说年长的人去世是驾鹤西游。“鹤寿”、“鹤龄”、“鹤算”常作为祝寿之词。传统书画中,松鹤图也是吉祥如意健康长寿的标志,“松鹤长春”、“鹤寿松龄”的说法比比皆是。 丹顶鹤之美还不仅仅是形象,还有能歌善舞之美誉。其鸣声清丽嘹亮,悦耳动听,可传数百米,上引“声闻于野”就是证明;其舞蹈美轮美奂,丹顶鹤表达爱情的方式是雄性主动,引颈高歌,雌性应合而起,对歌对舞,其求爱方式也许是鸟类里最浪漫多情的。所以说丹顶鹤不同凡俗,其歌其舞都是美妙的艺术。 鹤善飞翔,因此成为一个飘逸的超越的象征,自古以来人们心向往之。《楚辞》描述“ 腾群鹤于瑶光”,唐代薛能写道“瑞羽奇姿踉跄形,称为仙驭过青冥”——鹤生于尘世,但又超然于尘世,寄托着芸芸众生的幻想,当人们厌倦琐碎平庸的世间时,总希望能象鹤一样飘然远去。 古人还认为丹顶鹤只选择高洁之地才栖居,李白诗云:“羡尔瑶台鹤,高栖琼树枝。”所以,高贵的鹤也总是在寻找适合其栖居之所。鹤主要栖息于开阔的草原、湖泊以及沼泽、浅滩、芦苇塘等湿地,以捕食小鱼虾、水生昆虫、软体动物为主,也食水生植物的根、茎、叶和果实、种子、嫩芽。而大洼正是一片适合丹顶鹤的福地,这里有着世界上保存最完好的湿地。春有芦苇,芦叶在风中摇曳,芦花滩绵延数十公里,夏有红色的碱蓬草,红似朝霞,蔚为壮观,又称红海滩。这里还是辽河、凌河和双台子河的入海口,三水汇集,泛滥得大洼湿地小鱼小虾小蟹遍地,而这,正是丹顶鹤最为喜欢的宝地。所以每年三月,数百只丹顶鹤云集大洼双台河口,这里拥有的野生丹顶鹤种群占到全球的40%,大洼因此被称为“丹顶鹤之乡”。 “鹤乡”的名称使大洼人具有强烈的生态意识,尤其在一个污染普遍雾霾笼罩的时代,大洼人很敏感地产生保护环境生态的意识,在盘锦大洼等地,我们经常看到这样的路名地名:鹤鸣路、鹤翔路、鹤舞路、云鹤宾馆、鹤鸣商场……这些名字随时提醒当地人要爱护“鹤乡”的美名。在大洼,人人都有爱护保护丹顶鹤的意识,这里建起了国家级的自然保护区,精心呵护着丹顶鹤这一美丽的稀有珍贵品种。 确实,关于鹤和其他美丽的物种,《沙乡年鉴》作者奥尔多·利奥波德说过这样一句话:“人们往往想当然地认为野生生物就像和风和日出日落一样,自生自灭,直到它们在我们面前慢慢地消失。现在我们面临的问题是高质量的生活是否要在自然的、野生的和自由的生物身上花费钱财。我们人类对于整个生物界来说还只是很少的一部分,那么能够真真正正看到自然界中的鹅群的机会比在电视上看更重要,有机会发现一只白头翁就像我们有权利说话一样神圣不可侵犯。” 确实,对于大洼人来说,随时可以看到丹顶鹤、白鹤和黑嘴鸥等,是非常重要的一种生活需要和权利,如果考虑这里是“鹤乡”,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基本的人权;二对于我们来说,能随时跑到大洼去看丹顶鹤、白鹤和黑嘴鸥等,也是我们非常向往和值得为之努力的一种生活享受的权利,我甚至希望我们的子孙后代也永远地享有这一权利,我真切期望:在大洼,在湿地上,美丽的丹顶鹤、白鹤和黑嘴鸥和谐共处翩翩起舞的美好景象永远地保留下来。 就象一首诗里说的:“让一只鹤,引领我们的生活,不断向上和向远。” 刊《人民文学》2015年第一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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