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淳,字道复,号白阳,作为水墨大写意花鸟画的开创者而与徐渭并称。如果徐渭是宣泄式的,那么陈淳则是抒情式的,体现出别样的风貌。 对于水墨大写意花鸟画在明代的创立,通常有“白阳青藤”的说法,即把陈淳与徐渭并称,赋予他们开宗立派的地位。这二人的活动年代、地域以及交际圈均有差异,生活也不曾有过交集,但他们个性鲜明的绘画风格,共同把写意画推到了新的高度,并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陈淳出生于嘉靖二十三年(1484年),比徐渭年长38岁,也就是说,尽管后世把两人并称,但陈淳实际上是前辈。徐渭对陈淳的写意花卉和草书也非常推崇,曾赞叹道:“陈道复花卉豪一世,草书飞动似之。”然而,二人所处的时代背景有所区别,成长经历与生活环境更是大相径庭。基于此,虽然同为花鸟写意,白阳与青藤却体现出了不同的精神面貌。 拜师衡山 转投沈周 陈淳出生在繁荣富庶的苏州,这里历来是人文荟萃、才子辈出的区域。陈淳的成长与其仕宦世家、书香门第的背景是密不可分的。陈家与吴中几位重要文人都是世交。陈淳的祖父陈璚曾官至南京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精通古文词赋,喜好书画收藏,与沈周、王鏊、吴宽等人交情甚笃。陈淳的父亲陈钥是陈璚的次子,交游广泛,亦擅书画,早年也曾为官,好友文徵明则评价他“性资明豁,不乐委琐”——这样看,陈淳的性情与父亲是非常相似的。后来,陈钥脱身官场,归隐田园,“从事耕桑,丘园自适,行阡履陌,居然逸民。” 凭借门庭声望与长辈的福荫,在家学熏陶、通家之好的影响下,陈淳的学习条件可谓得天独厚。由于父祖皆喜好鉴赏、收藏名人书画,陈淳身边有浓郁的艺术环境和丰厚的学习资源;而且得益于父亲与文徵明之间深厚的交情,陈淳连启蒙老师都是文徵明这样大名鼎鼎的人物:“既为父祖所钟爱,时太史衡山文公有重望,遣从之游,涵揉磨琢,器业日进,凡经学、古文、词章、书法、篆籀、画、诗咸臻其妙,称入室弟子。”良好的教育环境和自身才华使得陈淳在文征明众多弟子中脱颖而出,并受到各位师长的欣赏。《湖石花卉图》是目前所知陈淳最早的作品之一,创作于他30岁左右,在这个面积不大的扇面上,有陈淳的自题诗,还有文征明、祝允明、唐寅等吴门画家的题诗,写得满满当当,可见陈淳在苏州文人圈子中的地位和受欢迎程度。 由于跟随文徵明学习的经历,陈淳早年还是依循着文氏画风,风格偏工整文秀。比如《湖石花卉图》就可以看出他精细、琐碎的用笔,追求细致、准确,连题款都是用工整的小楷来书写,体现出摹仿古人、前辈及老师的拘谨态度。同一时期的《水仙图》也是勾勒细致,设色清晰,体现出温雅含蓄的韵味,与文徵明的双勾画法如出一辙,于明丽中见清雅。但是中年以后,陈淳渐渐脱离了老师的法度,自辟门径,在画法和意趣上都与文氏相去甚远了。文徵明后来也曾谦虚地表示“十年相长愧称师”,并且认为陈淳自创一派,受启蒙老师的影响则有限:“吾道复举业师耳,渠书画自有门径,非吾徒也。”甚至称赞陈淳青出于蓝:“道复游余门,遂擅出蓝之誉。观其所作四时花卉,种种皆有生意。所谓略约点染,而意态自足,诚可爱也。” 事实上,与文徵明相比,另一位吴门画家沈周才是陈淳为之倾心并师法的对象。沈周不仅与陈淳的祖父陈璚交往密切,与文徵明之父文林也是好友,还是文徵明的老师,再加上陈钥与文徵明的深厚友谊,沈、文、陈这三家之间的往来应是非常频繁密切的。因而,陈淳选择学习沈周,与拜师文徵明一样,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沈周被看作是吴门画派的创始人,但他的画风与后学文徵明有着明显的差异,他们的绘画都有粗、细两种面貌,而沈周多粗笔,文徵明则多细笔。沈周的山水画以粗放雄逸著称,花鸟画也以水墨写意见长,吸收了北宋苏轼和南宋禅宗画家法常的特色,笔墨简朴苍厚,笔法放逸,富有生趣。沈周去世于正德四年(1509年),那一年陈淳才二十六岁,想必二人的接触并没有多么深入,但不管在艺术,还是人生观、价值观上,沈周都已在陈淳心中打下了深深的烙印。陈淳曾多次临摹沈周的作品,还常常在作品的题跋中提及沈周,抒发感悟。沈周的影响贯穿了陈淳的一生,直到垂暮之年,陈淳还在他的《花卉图》卷中题道:“写生能与造化侔,始为有得。此意惟石田先生见之,惜余生后,不得亲侍笔研,每兴企慕,恨不得仿佛万一。”仰慕之情,溢于言表。 追求沈周的风格,是陈淳的主动选择。而这一选择也与他的一次人生变故有关。正德十一年(1516年),陈钥因病去世,这一年陈淳三十三岁。丧父之故对陈淳的打击非常大,其思想和行为也发生了很大转变,“哀毁过礼,既免丧,意尚玄虚,厌尘俗,不屑亲家人事,租税逋负,多所蠲免,而关石簿钥略不訾省,日惟焚香隐儿,读书玩古,高人胜士,游与笔砚,从容文酒而己。”他变得意志消沉,纵情声色,甚至沾染上狎妓之癖,连老师文徵明的警诫也不当回事,师徒二人之间的关系一度闹僵。文徵明的作风向来严谨持重,而随着陈淳的天性逐渐外露,其处事作风与生活方式也愈发与老师格格不入了,最后因为两人关系紧张,连文氏绘画技法也一并放弃了。最终,沈周成为陈淳学习的对象,其风格从早年的工整秀雅,逐渐转为疏简放逸。 后来陈淳也曾到国子监修业,但充满阴谋诡计的官场显然很快就扑灭了他仅存的一些入世理想,“时情世态、曲意违心,非吾所能也”,结果仅四年就辞官归吴,过起了隐士的生活。这样的人生选择如他父亲一般,也能看到沈周的榜样力量。沈周一生布衣,不恋仕途,拒绝踏足官场,想必令陈淳十分钦仰。但有所不同的是,沈家历代积累下了雄厚的经济基础,沈周也是有经营头脑的人,理家有道;而陈淳似乎只会过衣食无忧的生活,对繁琐的家务俗事简直是毫无头绪,在父亲去世之后,陈家也很快破败了。 闲散放逸 淡墨欹毫 嘉靖二年(1523年),辞官之后的陈淳回到苏州,到郊外的陈湖隐居,筑“五湖田舍”,过起了闲云野鹤的乡村生活。从此,吟诗、作画、务农、云游构成了他余生的全部内容,直到去世。 悠闲惬意的山居给陈淳的诗书画创作提供了环境,无拘无束的生活则给了他自由发挥的空间。他吟咏对生活的感悟,留下了非常多的诗文。随着个性的解放、情绪的舒展,其画风也开始发生蜕变。沈周提倡的写生、扩大花鸟题材、以水墨写意手法来表达的绘画理念,在陈淳心目中产生了越来越大的共鸣,沈周“写物之生”之语足令他感悟了整个余生。四十二岁时(1525年),陈淳在《老圃秋容图》中题道:“嘉靖乙酉春仲望后,恒斋以此纸索图,谈及石田先生尝作老圃秋容,盖欲于仿佛也。”通过这次选择性的临摹,陈淳明确表示要向沈周学习,也可以看作是对文征明画风的彻底背离。陈淳的画风开始经历蜕变,脱去早期的清雅风格,向简练、散逸发展。 陈淳继承了沈周的理念,并在此基础上做了非常大的开拓,形成了更为突出的个人特色。在题材上,陈淳与沈周一样,把对象从“四君子”扩展到了日常习见的果蔬、花木以及静物上。这大大开拓了花鸟画的创作空间,为这一最晚兴起的画种注入了新的生命力。在笔墨技巧上,陈淳则比沈周走得更远。比较而言,沈周对花卉的真实形状和细节处理得仍不失严谨,陈淳的用笔则更显随意,追求笔墨韵味,表现花卉神韵,而对于形似物象却不再那么花费心思,色彩的地位也大大降低。如果说沈周笔下的花鸟还是“小写意”的话,那么陈淳才真正把这种技法提升到了“大写意”的境地。 “萧散闲逸”,既是陈淳晚年的生活状态,也真切体现在他笔下花卉宁静淡然的格调中。由于特定的成长经历与生活状态,陈淳的笔墨并不像后来与他并称的徐渭那般狂放激烈,而是充满了优雅隽永的意味和田园诗的情调。《明画录》中介绍陈淳:“一花半叶,淡墨欹毫,疏斜历乱之致,咄咄逼真。”尤其在五十岁之后,陈淳已经能够完全贯彻其“漫兴墨戏”的创作理念,水墨大写意艺术达到了成熟的地步。为了让形象简洁、不受塑形的拘囿,陈淳多表现折枝花卉,而且喜欢画长卷,在构图布局上注意留白,笔墨粗率离披,使画面产生凌乱而和谐、参差却有律动的效果。陈淳不仅用疏笔,也喜用淡墨,呈现出清秀、灵动的面貌,这一点出自文征明与沈周,却做得更臻极致。 清代方薰在《山静居画论》曾把沈周、陈淳和徐渭同列为明代花鸟画三位大家,并分析了他们的各自风格:“白石翁蔬果翎毛,得元人法,气韵深厚,笔力沉著。白阳笔致超逸,虽以石田为师法,而能自成其妙。青藤笔力有余,刻意入古,未免有放纵处。然三家之外,余子落落矣。”然而,从沈周的作品来看,还未达到大写意的程度。后世对于水墨大写意花鸟画的开创,则常以“白阳青藤”来代表,后世的八大山人、石涛、扬州八怪、赵之谦、吴昌硕、齐白石、潘天寿等人的杰出成就,无不是建立在他们的基础之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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