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A惹祸了,各种声明、道歉、狡辩,滚滚而来,少不了又要打口水仗。说到口水仗,我倒想起民国时期的一个名场面。 那会儿,著名地质学家李四光还没有开始找石油,他在北京大学当教授,兼任国立京师图书馆副馆长。鲁迅也在北大当教授,兼任女师大教员,正和许广平结情缘。 谁能想到,感觉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居然为了一句闲话,“撕”起来了,你来我往,口诛笔伐,好不热闹。 图:李四光和鲁迅 咱们看热闹之前,请允许我先介绍一下这场口水仗的主要人物: 鲁迅:文学家、思想家、民主战士。 李四光:科学家,中国地质力学的创立者,为石油勘探、两弹研制、地震预报作出重大贡献。 陈西滢(陈源):文学评论家、翻译家,反对以鲁迅为代表的左翼文艺运动。 徐志摩:现代诗人、散文家,新月派代表诗人。 这几个人,陈和徐一派,鲁迅一派,李四光只是个无辜的路人。 【一】关于薪水的闲话是鲁迅挑起的。 上世纪20年代,民国报刊杂志上常有“闲话”文章。名为闲话,其实多是反映时局、反映品格的。 但这场关于薪水的闲话,真就是无聊的闲话了。起因是鲁迅的一篇《公理的把戏》,刊载于1925年12月24日的「国民新报副刊」,其中有这样一段:
意思是,你王世杰说北大教授不能校外兼职。兼职的五个人违反校规应取缔。但李四光也兼职啊,薪水还那么高,你怎么不提他呢? 图:鲁迅 首先说啊,兼职话题的背景是女师大风潮,最初是几个激进学生要弹劾女校长,后来演变为停办女师大另开女子大学,激进学生不同意,于是示威、挨揍、烧了教育总长章士钊的家继续示威,最后女校长离职,女师大复课。 之所以愈演愈烈,这里面有女师大教职员的推波助澜,而这些人基本都是北大教授兼职的,所以就有了强调不许兼职一说。就是让北大教授别蹚浑水。 其次呢,点名通报的5个兼职教授里,就有鲁迅。当然有了,不然他为什么这么激动? 就是这样的一句闲话,让李四光躺着中了枪。 【二】打抱不平的陈西滢不许讽刺科学家。 陈西滢曾实名揭发鲁迅抄袭,说他的代表作《中国小说史略》是抄袭日本教授盐谷温的《中国文学概论讲话》(中译名)。这让鲁迅与陈西滢从此结下死仇。 图:陈西滢 陈西滢可以说是给鲁迅带来“终身不能忘此仇恨”的男人,是鲁迅一生无数论敌中,为数不多的能和他旗鼓相当的对手,其笔锋之尖利有时连鲁迅都招架不住,所以一想起陈西滢就牙根痒痒,恨不得拿笔戳死他。 插一句,鲁迅抄袭了没有?我认为是有技巧的借鉴。鲁迅自己承认是参考了,而且是主要参考了。但在他的《中国小说史略》中通篇没有说明,没有出处注释,这总归是不妥当、不讲究的。 话说回来,陈西滢认为人家李四光是科学家,跟你鲁迅有什么关系啊,你不要“一下笔就想构陷人家罪状”。于是给好友徐志摩写了一封信《西滢致志摩》,替李四光打抱不平:
大意就是,李四光是个纯粹的学者,他在北大停薪留职一年,想专心把图书馆做好,薪水只领250元。有几个人能像他这样品格高尚?鲁迅还多次讽刺人家,我鄙视你。 说明一下,这一大波文人之间的写信,和我们不一样。我们写信是私密的不给别人看,偷看算侵犯公民隐私权。他们写信,却是为了在报刊上公开发表的,是论战。这篇《西滢致志摩》就于1926年1月30日登在了徐志摩主编的「晨报副刊」上。 图:徐志摩 【三】手撕鲁迅的李四光撕不过也要撕。 李四光看了鲁迅的文章,也读了《西滢致志摩》,觉得有必要有理有据地说明一下薪水问题,有礼有节地回应一下鲁迅的攻击,所以也给徐志摩写了一封信,大意是: 第一,不存在兼职问题,因为自己已向北大请假一年,有正式请假公函为证。 第二,国立京师图书馆副馆长定岗定薪是每月500元,但自己已经向图书馆委员会过函通知,只领取250元,其余部分捐给图书馆买书用。 信中,李四光关于鲁迅说了这样一段话:
科学家骂人也不吐脏字啊,哈哈。 不过,信一发出李四光就后悔了,还是涵养不足,惹鲁迅做什么呀?于是又给徐志摩写了第二封信,说自己澄清事实就罢了,提及鲁迅的那一段实在多余,请徐代为删去。 但是徐志摩手太快,第一封信已经排版见报,这就真的惹到鲁迅了。 鲁迅在自己的阵地《语丝》第65期中予以回击:首先感谢李四光的“忠告”,但不接受并奉还“文士”称号,称自己不属于此类。然后说告假和辞职不一样,没辞职就是兼职。再然后说薪水,250元只是一部分钱,还有一部分要到正月才会拨下来,到那时真买书用了,我就登报更正。不过,今天所说的职衔和钱数,却是事实。(详见《鲁迅全集》第三卷) 【四】挂免战牌的徐志摩不跟你一般见识。 李四光的第二封信,言辞恳切,对参与此次论战的人谈了自己的看法。有一段专写鲁迅,抄在下面:
信的结尾,他郑重声明“对于一切的笑骂,我以后决不答一辞,仅守幽默就罢了”。科学家写文章就是条理清晰,我不翻译了。 徐志摩收到信后,觉得李四光说的太好了,自己也觉得这次论战的格调越来越低,简直成了打嘴架,好没意思。于是回了李四光的信,拟个总题《结束闲话,结束废话!》,一并发表在2月3日的「晨报副刊」上。大意是,除非真有神经病的,也应有了觉悟,这类争论毫无意义。他大声疾呼:
但鲁迅不是个善罢甘休的人,你让打住就打住?不可能。 【五】没完没了的鲁迅我还没有骂够。 2月7日的「京报副刊」刊登了鲁迅的《我还不能“带住”》,仍然揪住李四光不放。 先是称“书是读过的,不止十年,气也养过的,不到十年,可是读也读不好,养也养不好”。然后说自己是李教授眼中的“投畀豺虎”者,不必“温言劝谕”,说什么“弄到人家无故受累”,难道真以为你自己是“公理”的化身?(我被你)判了这样的巨罚之后,还要叩谢天恩么?……关于兼差和薪水一节,已在《语丝》六十五期上答复了,但也还没有“写到露骨到底”。 我的天,句句直指李四光的两封信呀。 鲁迅最后写的一段话,把李四光、陈西滢、徐志摩一并骂了:
这段话没有什么干货,大意就是谁串戏说谎了谁心里清楚。 徐志摩再生气,也遵守了自己的诺言,没有再发文反驳。至此,李四光和鲁迅这场互撕,算是告一段落。 我个人认为,鲁迅的思想中缺乏系统的社会理念,方法论不足,还是民生多艰、修齐治平、君子小人那一套。他之所以成为旗手,成为斗士,主要因他擅长冷嘲热讽、泼辣恣肆、笔锋犀利。但就这一场论战来看,不论是为什么战,和谁战,还是战后的姿态,都显得小家子气,实在是格调不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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