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都文学微刊·第75期】《一桩往事》（闫俊海）

《金都文学微刊》2019.9.27（总第75期）

作者简介：

         闫俊海，1973年生于招远齐山镇朱疃村，现工作于招远市水务局。自1995年起在《烟台日报》、《烟台晚报》、《金都文艺》、《金都文学》等报刊和微刊发表文学作品，现为招远市作家协会会员。

一桩往事

人生在世，谁都会心存刻骨铭心之事：现在我要与大家分享十几年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桩往事——非光彩之事，故先前总是羞于启齿，如今虽然随着年岁渐长对此事日趋淡然，但每每思来这件事还是常常令我如鲠在喉，那如今就来一吐为快吧——

 2006年的春天，我在某机关单位为领导开车。一天我送领导去某大酒店会议室开会，顺路还拉着一位到其他单位办事的副科长。我开车先把领导送进酒店要驶出大门时，酒店一位大个子工作人员追了过来，我一看不熟悉，疑惑之时他说这里没出租车了，里面有人手指被割伤给送人民医院吧……副科长这就要去办事，路线与医院南辕北辙不顺路；领导很快就会散会需要我及时回来接……我见副科长沉默无语，心想这种事咱不能不救救急，于是就随着大个子的手势开始倒车，倒了大约四十米被告知停在大楼东侧门外等候。

一会儿，大个子扶着一位青年走出门来，我下车帮忙时见青年的手被衣物包裹并有血滴，赶忙上车从身边拿报纸请他们铺到车坐垫上，然而青年拒绝使用并说开车吧别磨蹭！我忽然有种被鄙视被奴役的感觉，心有不爽——从招呼我倒车待命到开门上车，我始终没听到他们说一个客气的字眼儿；我马上开车并不耽误他们铺报纸啊；领导散会耽误他坐车被埋怨我认了，不尊重我的意见让血滴污染了刚换好的新坐垫我怎么交差？真是“只知有己，不知有人！”我好心帮你你竟居高临下口气生硬，说句客气的话儿有失身份吗？车是你的吗？我是你的仆人吗……不过转念又一想，也许人家紧张遭罪顾不上礼节吧？救人要紧别多想！纠结中我还是尽快开车出发了。

 但是沉默，还是沉默……我内心感觉越来越糟，我不断自我安慰心想：这种事人家打不上车而恰巧遇上我，我不送他谁送啊！然而驶出宾馆大门时，我发现竟然有出租车静候在门外！走还是停？……犹豫中我瞥见副科长始终面无表情的沉默；递报纸被拒以及伤者的语气；新坐垫被污损；自己被否定被指使等情节交叠闪现，我的右脚终于离开油门踏板，我说对不起我们真的也有预约好的急事去办，麻烦你们坐出租车去好吧，如果这里没有出租车我一定会送你们的……好在他们没多说话，默默地下了车……然而就在同时，我开始心生愧意底气不足，我该帮他们垫付出租车费补偿一下吧，我的手伸进口袋的同时看着他们说真的不好意思……然而那受伤的青年一边上出租车一边两眼直瞪着我说“你等着！”，随即嘱咐大个子记住我的车号——我这是遇到什么人啦？难道我真是个心灵龌龊的无情无义之人？……

 由不得多想我默默开车拉着副科长办事儿去了，路上我心生感慨，然而副科长神态淡然几乎没多说一句话，真是沉默是金修炼成精啊。

  好像是事情发生后的第三个周末，我饶有兴趣地在市影剧院广场的奇石展销会上观赏奇石。平时我很喜欢收藏图书、瓷器、工艺品之类的东西，但此批昂贵的奇石美玉像我这般工薪族只能看看而已；何况不识货更不可贸然消费；何况世上好东西有的是，咱能勒紧裤腰带非要多买奢侈品？记不清是哪位文坛名家说过：他自己相当喜欢收藏的那些小碗小碟太多太沉重，最终成了压迫他灵魂思想的包袱！我一直感谢名家的这句警言，这会让像我这般的工薪族有了买不起却可以拿来自我安慰的说辞，从而有效杜绝勒紧裤腰带也要多买一些“沉重的包袱”，由此自己的思想灵魂才能轻松自如地飞翔……其实一文不花穿梭在琳琅满目的艺术品之间心情也是万分舒畅的，此时我盯着一件“知足常乐”的寿山石雕件向老板询问价格，然而没有回音，于是我又问第二遍，还是无语。我纳闷地转头看向老板时，他终于说出两个字：不卖！难道是我听错了？我说展销会不就是推销外卖怎么不卖呢？“不卖就是不卖！”对方斩钉截铁说，并转过脸去不再理我。这时我才忽然发现他的一只胳膊用绷带吊在脖子上，那只手缠着纱布……哎呀，我猛然发现了新大陆：这不就是前些日子我心事重重犹犹豫豫、最终没送人家去医院的那位受伤的青年！难怪那位酒店工作人员说有人被切割工具伤了手，那么青年的手就是切割奇石受的伤吧！天啊……世界真是太小了！

我顿时雅兴全无、丝毫没有逗留，在落荒而逃的路上我心想：人家搭车前后是没说一个“请”字和“谢”字，也没听从我的建议，可那些客套话真的那么重要吗？自己身在机关单位许多年来，是否只学会见风使舵?是否已经严重脱离群众、完全违背了“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宗旨？……唉，真是自作自受啊，假如那天我心胸能开阔一些、毫不狭隘虚伪地帮了他，这次展销会或许那青年对我就会是另一番态度了？……可又细想从青年的言行举止来看，即使我百依百顺服务到家，他们或许也不会关心我姓甚名谁吧……真是有得有失因果报应！不过这次他对我嗤之以鼻令我尴尬而逃，我们也应该算是扯平了吧？

然而故事并没结束，并实在是很戏剧化！就在这年秋天的一个中午，我出车回单位的路上有辆小面包车追上我，并且车上的人放下车窗玻璃像是打量我，因为对车上的人脸儿实在没印象，再加上公路上并行也不便搭话，我自顾开车回单位放好车便要回家休息，可一出大门有几个青年就围过来，其中一位问我四月份在某酒店是不是没把一个手腕割伤的人送医院？我心想这都是什么人啊？难道还真摊上事了？我心里很乱可又想：怕啥我又不是胆小如鼠，何况那还能都算我的错吗?便说是有这么回事，您听我解释一下……然而对方打断我的话，说现在那人的胳膊因为耽误治疗已经残废了，你说该出钱还是该咋办？

我心里“咯噔”一下，心想真是倒霉透顶祸不单行，去年七岁的儿子因为和小区里的一个小女孩追闹，小女孩摔倒后磕断了一颗门牙，我赔了人家一万一！有同事戏虐说：一万一好，万里挑一，订婚彩礼都备好了……真让我苦笑不得！这不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娘的现在又来了个手臂残废！可我内心里感觉青年的胳膊不会伤得那么糟吧……

 我很快镇定下来，我说这事儿直到现在我心里也不好受，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他现在在哪儿？我应该去看看他，至于赔偿责任你们放心我不是个耍赖的人……我虽然嘴上这么说，其实我心里是很憋屈很窝火的，只是面对一群血气方盛的年轻人，力单势孤的我当然应该圆滑和软弱一些，绝不该嘴硬舌直鸡蛋碰石头……一个年轻人讥讽戏谑地对我说：当初如果你把人送医院，现在何苦还在这里开车！言外之意是那青年身世显赫、財力雄厚且威震一方，如果当初我行侠仗义便有可能得其提携而富贵，比如今仍要当车夫荣耀多了……

我担心我们一群人站在单位大门口被家属楼里的人看到影响不好，我说咱们站在大门口也不像那么回事儿，到我们办公室去坐坐喝口水吧……就在这几个年轻人推辞和不屑之时，大门口又开来一辆黑色豪华轿车，一位中年男人一边下车一边询问当初是谁那么不仗义？那几个年轻人顿时一脸谦恭凑过去搭话儿，我也见机行事忙上前说了几句对不起大哥就算我当初有眼无珠请多担待屋里谈……庆幸的是那中年人还比较理智，并没有不问青红皂白就吩咐年轻人对我做出暴力举动——当然我也做足了准备，他如果真发话修理我的话，我一定会竭力瞅准机会“三十六计走为上”的——我是老运动员，他们很难追上吧？

 中年人沉稳大方地带领着那一帮人随我进了驾驶员办公室，我说请给个地址和电话，我抓紧时间去看看你们那个受伤的伙计，顺便也把当时拒载理由尽量委婉地讲给他们这几个人听。想必那中年人也觉得我“认罪”态度较好，也认为责任不能全怪我，他的脸色竟然不再那么阴沉了。恰在这时我们单位一位豪爽侠义的老哥来了——后来知道是单位门卫大叔暗中求援的结果，事情刚发生时门卫大叔靠近询问情况，我还羞于让他知道并劝他别插手——我说没事啊哥，我和人家有点儿误会你先别打听，晚上我请大家一起到酒店吃饭你陪客好不好？中年人立刻说不必、不必，这事儿今天就算过去了，以后谁都别再提。我又客气了几句，对方还是推辞，并且面无恶意带着那几个年轻人驾车各奔东西了。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心想这事儿这回真的是应该了结了吧……

 回屋后老哥问我咋回事，我如实禀告。老哥笑侃说也就你这样文绉绉的人烂事儿多，你一看不认识一踩油门走就是了，婆婆妈妈，经验不足，活该！——嘿，没得到安慰，倒怪我阅历浅薄无事生非经验不足？！这事儿后来被老哥当成笑料，我劝他别声张，可嘴长在他身上，他大大咧咧不当回事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真的，很长时间我总是羞于对他人提起此事，每每想来我总有些茫然：难道自己真的优柔寡断、心灵卑劣、浅薄虚伪，天生一副孱弱挨宰的模样？或许当时在人家眼里我就是个令人不屑一顾的小司机……其实这些年我也一直在努力“折腾”着——有过发明专利、自学考过了两个国家二级建造师资格证书、调入业务科室并晋升了高级职称，因业余喜爱写作发表过文章，还有幸成为我市作家协会会员。但我从没低看过他人，更没吝啬常对他人说“谢谢”两个字儿。可能是因为个人容貌、性格、学历、经历等原因吧，自己倒时常颇感卑微……直到后来偶尔在《荀子·修身》中看到“人无礼则不生，事无礼则不成，国无礼则不宁”这句话，这才感觉真正找到了曾经没坚持见义勇为的理由！这才知道礼仪就是个人道德修养的外在体现；就是个人拥有美好心灵的折射——不懂礼仪寸步难行败事有余！礼仪的力量如此巨大真可谓“四两拨千斤”啊，古人早有这么睿智的结论。试想当时那受伤的青年因自身原因没成事儿，的确不能全怪我啊……我内心的阴影开始逐渐消散，闲暇时心想阴差阳错没交那青年老板朋友或许也不是坏事，因为交朋友也并非越多越好，就像有些珍宝古董，对于我们普通百姓来说还是少勒紧裤腰带梦寐求之，把握不好的话说不准哪一天还会成为痛苦之源……交朋友就交老实巴交感觉舒爽的，这样的朋友不必多，一生三五个足矣。

 佛说前世五百次回眸才换得今生的擦肩而过，那么我与那青年的缘分算是前世千百次回眸的因果了？难怪有人说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但我还是应该感谢那位素不相识的青年，或许他本该就是我生命旅程中应该遇到的人，然而我们却都没有好好地礼待对方。陶渊明“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这句诗着实让人想到生命旅途中值得人们去珍重与学习的东西的确不少……

亲人、朋友、与自己擦肩而过的、甚至一辈子素不相识的人啊，就让我们举杯真诚感谢生命旅途中所有的遇见，真诚祝愿我们在宝贵的有生之年，在共同追求人生和谐美好的大道上一起努力前行吧……

来稿请自行审定、校对无误，并附百字作者简介和生活照1—2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