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印象中,光阴一溜进六月,乡下的麦子熟了,田野上到处起伏着金黄的麦浪,弥漫着淳朴的麦香,在青黄不接的日子里,给饥肠辘辘的农人带来果腹的期盼,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麦熟一晌,虎口夺粮。赤日炎炎下,麦子一旦成熟,不等人,收割迟了,稍微一碰,麦粒全洒在了地里。庄稼人说,到嘴的口粮给糟蹋了,那是作孽。的确,一粒麦子,在农人心中的分量,简直比自己的命都看得重,对于那些没经历过劳动辛苦的人来说,是不可能理解的。 乡村六月闲人少。头天晚上,家家户户磨镰霍霍,用磨刀石把镰刀磨得锋利无比。第二天天没亮,麦田里就已经人影绰绰了。趁着太阳刚露出山头,气温不高,收割麦子最出活儿。队长一马当先,社员紧随其后,弯着腰,一个撵着一个地挥舞镰刀,谁也顾不上说话,只有镰刀割麦的“唰唰”声,随风飘荡。 割麦是一桩很累的农活。那时候,父母亲都年轻,不甘人下,也不惜力气。尤其是母亲,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我现在还清晰地记得她割麦时的身影。母亲的腰朝一垄垄的麦穗深深地弯下去,一手揽过一把麦子,一手握着雪亮的镰刀,挥起胳膊,刷刷地划着优美的弧线,汗水如断线的珍珠一般,从发梢、额头、面颊滚落下来,脸上洋溢着欣慰的笑容,没有半点倦怠的神情。父亲身材魁梧,似乎有使不完的劲,脱麦粒时,一脚踏在人力脱粒机上,蹬得滚筒“哒哒哒”地旋转,麦粒飞溅,像是大把大把闪光的金子,撒进脱粒机的木桶里,看着就让人心花怒放。 那时我还小,干不了农活,就跟着父母去拾麦穗。那些遗落在田野里,躺在泥土上的麦穗,是大地留给我的礼物,如一枚枚闪烁着光芒的徽章,吸引着我的眼球,承载着我的欢喜,给予我孩提时代最大的快乐。现在回想起来,那拾麦穗时频频弯腰的姿势,多像是对土地一步一叩首的致敬,土地养育了芸芸众生,担当得起这样的致敬。时过境迁,那些遗留在田间金黄的麦穗,那些熟悉的弯腰,那些醉人的麦粒芬芳,渐渐地从我的脑海里褪去,远去。我知道,我离开家乡太久了,已经无法捡回那一段金灿灿的岁月了。 麦收后,每家每户分到了新麦子,农人的日子也就滋润起来了,家家灶膛里散发着诱人的麦香。当然,那年月农家日子穷,大部分时间都吃粗粮,即使有点细粮平时也舍不得吃,只有逢年过节、家来贵客,才吃得上。 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家庭联产承包之后,开始一家一户割麦子,那时我已经上高中,也算是个不折不扣的劳动力了。每到麦黄时节,我都会帮助父母下田割麦。麦芒尖尖的,刺扎到肌肤痒痒的,隐约有痛感,还容易过敏起疙瘩。割麦时,大都穿长袖衫长裤子,将袖口裤脚系紧,胳膊和腿尽量少暴露。云不动,树不摇,麦田真像个热气腾腾的大蒸笼。临近中午,火辣辣的太阳像粘在了脊背上,我感觉全身的水分都被烤干了,嘴唇燥得起了皮,腰酸得实在难以忍受,手心也被镰刀柄磨出了血泡,只好直直腰,喘口气。可母亲割麦的动作依然流畅自如,左手揽麦,右手挥镰,身后一抱抱沉甸甸的麦子就被顺势堆在了地上。望着与母亲渐渐拉远的背影,我咬紧牙关,试图追赶上去。不知是麦秆柔弱,还是土壤疏松,心一急,镰刀时而拦腰割断麦子,时而又将麦子连根拔起,麦芒刺伤我的手背,隐隐作痛。我一分神,手指被锋利的镰刀划破,殷红的血液,在光洁的镰刀上留下斑斑痕迹,十指连心啊,那钻心的疼痛,成为我永远难以抹去的记忆…… 日月如梭,割麦的情景恍如昨日,我却已五旬有五,好多年没有下田割麦了。或许是如今农村种麦子的人家越来越少,或许是在人生的旅程里,早已疏远或者淡忘了与麦子相厮相守的岁月。初夏时节,我与父亲又来到那块曾经滋养了我们的麦地里,可怜的麦地都长满了野草。父亲也老了,像一头暮年的老黄牛干不动活了。又由于患小中风疾病缠身,空着手绕田塍走一圈,都已气喘吁吁了。父亲指着一片抛荒的土地说,这么好的地,都不种了,可惜。我应声着道,现在商店里什么都有,买买也便宜,都懒得种了。父亲无奈地摇摇头,叹了口气。我觉得父亲很留恋过去的生活,怀念过去曾在这里洒下的汗水和麦子丰收的喜悦。是呀,我怎么能忘记父亲挥汗如雨的劳动场景,怎么能忘记母亲有了新麦粉,给我们蒸麦糕、擀面条、烙锅贴的情景,那越嚼越香,越品越美的滋味,一直萦绕在我心头,至今依然回味无穷。 真的怀念那段远去的割麦时光,还有那滚滚如潮的金色的麦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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