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月洗剑传奇 129.杀人的琴弦 京兆眉看着被琴弦青丝拉扯得已经奄奄一息的路仲谋,忽然冷笑了一下,道:“现在你是不是还要说我琴声中的杀气已经被冲淡了?既然你已经知道了这一切,应该可以安心地踏上黄泉之路了,让我送你一程吧。” 说着,手指拂动,琴声响起。 可是,原本已经被琴弦勒得奄奄一息几乎要断气的路仲谋忽然冷笑了一下,道:“你要说的都说完了吗?” 京兆眉拂弦的手猛然一抖,道:“什么?怎么可能?” 路仲谋忽然抬起头来,看着一脸仇恨的京兆眉,道:“既然你的心结是你的师父,那么现在,就让我来为你解脱吧。” 说着,就见那琴弦忽然颤动了一下,发出一阵“铮铮铮铮”的金属丝紧绷的声响。 然后,紧绷的琴弦开始慢慢地收缩,收缩…… 收缩进那高大粗壮的冷枫和冷杉的树身里,甚至开始弯曲。 接着,就见一道耀眼的白光从路仲谋的腰间突然闪过,在这黯淡晦涩的死亡森林的夜雨中长啸。 那是剑光闪动的光影。 路仲谋的四肢虽然被琴弦紧紧地捆缚着,可那柄缠在腰间的蔷薇剑却像是受到召唤似的,突然就飞了出来。 蔷薇剑出鞘,带起一道沉重的风,凌厉的风。 剑风颤动,在路仲谋的头顶上盘旋了一下,横空一推,就将那些落下来的瓢泼般的雨线卷了出去,涌起一阵更大的水涡。 犹如长鲸出海时跃起的巨大水花。 那捆缚在四肢上原本牢不可催的琴弦便纷纷断裂开来。 铮铮的声响在夜雨中听来格外清脆。 路仲谋站起来,负着双手,施施然地看着京兆眉,哪里还有刚才什么奄奄一息半死不活的样子。 京兆眉一怔,期期艾艾地道:“你……你……你……” 路仲谋看着他,缓缓地道:“我是路仲谋,我的剑叫做蔷薇剑,是大光明城藏剑阁中最厉害的一把剑之一,甚至连星辰都可以劈开。我知道你得心思,更知道你内心一直遭受着巨大的矛盾冲突。闪电刀明辉虽然是你抚养你长大成人的恩师,却也是杀害你全家的仇人。在报恩还是报仇的抉择中,你一直遭受着良心的折磨。所以,你的琴声才会被杀气之外的东西纠结着。我一直以为,你在离开明门的这几年,遇到的那个人是明界的明王,可是现在我才知道根本就不是。因为他教给你的,不仅是无上的武功,还有做人的方式。那个人,就是剑三十是不是?我听到一个从神水宫出来的朋友说,曾看见你和他在一起,在神水宫做了很多惊天动地的事情。” 京兆眉猛然一拍古琴,大声道:“你胡说。” 路仲谋淡淡地道:“你之所以否认,正是说明你现在仍然没有做出抉择。” 京兆眉咬着琴弦的一角,冷笑了一声,道:“你错了,我早就已经做出了抉择,就在我再次踏进明门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出了抉择。我发誓,我一定要杀了明辉,亲手杀了他。现在,我虽然在这片死亡森林里狙杀那不死凤凰的到来,可明门里应该也已经发生了某种变故了吧,哈,大概是明辉的那些得意弟子在争夺门主之位已经开始内讧了吧。” 路仲谋叹了口气。 京兆眉道:“名门正派?正人君子?在我看来,都是他们在做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的时候给自己披上的光鲜的幌子而已。明辉如此,明辉的弟子们也如此,我已经决定要将明门在江湖中除名了,哼,现在,你就是知道了我的真实意图又能怎么样呢?你虽然是大光明城藏剑阁最厉害的剑客,你虽然能够击碎我的星辰之棺的防护结界,砍断了我的银琴青丝,可那又怎么样呢?我的星辰之棺像流水一样,能够自动恢复,我的银琴青丝,像木叶一样,凋零之后可以再发的。虽然它们可能会再一次被你摧毁,可你自己的功力却不断损耗,也为我能够争取到反攻的机会,所以,你完全占不到便宜的。” 路仲谋道:“是吗?” 京兆眉双手一抖,断裂的琴弦果然恢复如初,道:“而且,我可以肯定的是,你一定会比我先死的。” 说着,琴声又起。 头顶上那些漫天瓢泼下来的雨点忽然在他的面前集结,集结…… 形成了一道巨大的水晶玻璃墙,犹如一道从高山的顶端垂下来的瀑布。 而京兆眉,仿佛就如那躲在瀑布后面水帘洞中的神灵,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可以恣意妄为。 这个时候,他不仅有水晶墙的防护,还有星辰之棺的防护。 在这双重结界的防护之下,路仲谋的剑就是再凌厉,即使能够洞穿一切,可也能给京兆眉争取到反击的大好时机。 更何况,他的手中仍然有杀人的琴弦。 只要争取到哪怕是一瞬的时间,他拂出的杀人琴弦已经足以飞出,插进路仲谋的胸膛和咽喉。 而这个时候,路仲谋仍然负着双手,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仿佛对眼前京兆眉的这强大的阵势浑然不觉。 或者是,他根本就没有把这水晶之墙放在眼里。 又或者是,他正在寻找契机,寻找能够一次洞穿这水晶之墙和星辰之棺的时机。 他甚至将包裹在周围保护着自己身体的那层玻璃罩一般的结界撤去,任凭头顶上那些迅疾的雨点落在自己的身上。 他已经孤注一掷,背水一战,决心撤掉任何累赘。 ——那层保护结界就是他的累赘。 因为它虽然保护着自己,可同时也损耗自己的真力。 撤掉了保护结界,就相当于驰骋沙场的战将脱去笨重的盔甲,虽然容易被刀剑砍中,可也能够放松驰骋。 雨点噼里啪啦地落在路仲谋的身上。 可是,他却没有动。 他在等待适当的时机出手。 可是,京兆眉却已经不打算给他制造时机了。 只见他原本按在琴弦上的双手突然一挥,那集结在他面前的那道水晶之墙便忽然裂成千万道,犹如机弩发出的万道利箭,带着排山倒海的怒吼,以及雷霆万钧之势,朝着路仲谋急射而去。 是水晶之攻击。 路仲谋轻轻一挥手,大喝一声,“开!” 就见那些急射而来的水晶碎片般的利箭便被他这一声怒吼震碎,随即化作淅淅沥沥的水滴,慢慢地落下来,落在地上。 却没有沾在他身上一滴。 就在雨滴恢复如常的时候,路仲谋也已出手。 就见他手指轻轻一挥,缠在腰间的蔷薇软剑突然就拔了出来。 伴随着一道霹雳的长鸣,腾空而起。 然后,他的人便缓缓地落了下来。 落在离京兆眉五尺远的地方,背对着他。 颤动的剑尖微微地下斜。 雨,仍然一滴一滴地落下来。 落在颤动的剑尖上,顺滑而下。 犹如清晨在荷叶的脉络上滚动的露滴。 那保护着京兆眉身体的星辰之棺,在他剑尖垂下的刹那,跟着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裂成两半。 他的人已经完全暴露于这漫天的夜雨之中。 路仲谋猛然一转身,剑尖正好指着京兆眉的咽喉。 水晶冲击被破,星辰之棺再次被劈开。 京兆眉虽然有些惊讶,却仍然很镇静,甚至还有微微的得意。 他悠然地站在那里,看着路仲谋,缓缓地道:“我虽然受制于你的剑下,可是,我敢保证,你不敢杀我。” 路仲谋未动,看着他,道:“哦?” 京兆眉弹了弹他指在咽喉上的蔷薇软剑,缓缓地转身,指了指那被封印在星辰之棺中已经没有了动静的纱织,道:“我虽然不知道你和她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却知道,你好像很关心她,而且,还是那种出乎寻常的关心。既然你关心这么关心她,当然不希望她死了。可是如果你杀了我的话,那她就将永远在那座星辰之棺中沉睡下去,直到所有的精气都被吸收殆尽只剩下一具骷髅为止。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京兆眉才能打开这封印星辰之棺的魔咒,将她从里面放出来,重获新生。你路仲谋的剑虽然高明,甚至真的已经达到了接近于神的境界,可是,如果你要是想强行劈开星辰之棺救人的话,那么……她的身体也将被会摧毁,如果你不信的话,尽管可以试试。” 说着,他甚至耸了耸肩膀,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路仲谋神沉声道:“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此刻杀了你,她也会死去?” 京兆眉双手负在身后,缓缓地道:“我数五下,你最好做出决定。我知道,你现在很想杀我,却更想救这个小姑娘。现在,你也到了要做出抉择的时候了。定数,这一切都是定数呀。现在,你也好好地享受一下面对抉择的痛苦吧。好啦,现在,我开始数了,一……二……三……四……” 就在他数到“四”的时候,路仲谋握剑的手忽然颤抖了一下。 而京兆眉正好趁着他这稍微颤抖放松的一刹那间,突然腾空而起,翻身跃了出去。 跃出了路仲谋的软剑发挥威力的范围。 京兆眉在一棵高大的冷枫的枝桠上,缓缓地落下。 他的怀中抱着那架古琴,盘腿坐了下来,冷笑道:“怎么样?路仲谋,你好像有些犹豫呀。啧啧啧,当你面对抉择的时候,剑法已经不及平常的十之二三了。你也知道了面对抉择的时候的痛苦了吧……可是,你为什么犹豫呀?这个小姑娘,只是与你毫不相关的一个陌生人而已。难道这个小姑娘真的和你有着某种关系?” “其实,不用多想,因为我知道这个小姑娘的真实来历。她只不过是多年前剑三十在南陵城收养的一个孤儿而已。据我所知,你们大光明城和剑三十本来是对手吧?二十年,大光明城的城主击败了剑三十,而二十年后,剑三十的传人索命青衣又要与你们城主一战,你和她之间本来应该也是死对头的。既然你得死对头在我的手里,你出手时本来是应该毫无顾忌的才行,可现在为什么却犹豫了?哈,难道是环绕在你头上的那顶江湖大侠正人君子的帽子在作祟?” “可怜呀,真是可怜。你们这些所谓的大侠的名声不都是建立在不择手段、随意践踏别人生命的基础上的吗?剑三十如此,明辉如此,你路仲谋难道也不如此吗?赶紧出手呀?你为什么突然犹豫起来了呀?哈哈哈……” 听到这话,路仲谋猛然一怔,暗忖道:“是呀?现在已经到了紧要关头,我为什么突然犹豫起来了呢?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在归云庄见到这个小女孩之后,虽然她一再地冒犯自己,自己不但不生气,甚至还有某种隐隐的满足感,这就像是淘气的女儿在捉弄父亲的那种感觉一样?不过,说来也怪,自己当初在归云庄初次见到她的时候,内心好像突然涌起了一种熟悉的感觉。这种感觉真的很熟悉,很温馨。这究竟是为什么?” 京兆眉道:“你考虑得怎么样了?我马上就要数到五了。” 路仲谋看了看他,没有说话。 京兆眉突然把脸一沉,道:“五。” 话音刚落,路仲谋肩膀猛然一抖,手中的蔷薇剑便出手。 犹如划过天际的流星,朝着京兆眉急速刺去。 剑过处,京兆眉挥动手中的古琴猛然一挡。 他的琴是银制的。 银琴暂时阻挡了路仲谋的攻击。 古琴猛然一晃,路仲谋的蔷薇剑便贴着京兆眉的身体斜斜地刺了出去,正好刺在旁边的一棵高大粗壮的冷枫上。 剑落下,那棵冷枫也跟着变成了两半。 从顶端到树根,被凌厉的剑气奇奇地劈开。 咔嚓嚓地倒落下来,惊起了大群大群的飞鸟。 借着这冷枫倒下来的气势,京兆眉猛然一纵身,躲开了路仲谋剑气的侵袭,跃到了另外一棵冷枫上。 他一盘腿,在一根粗壮的枝桠上坐了下来,看着路仲谋道:“看来,你跟明辉一样,都是虚伪透顶的伪君子,居然真的不顾那个小女孩的死活了。虽然此刻你仍然犹豫不决,无法使出平常剑法的一半,可我仍然要使出必杀之技来对付你。” 路仲谋看着他,冷冷地道:“必杀之技?” 京兆眉没有说话,只是将手指在古琴上轻轻地抚了一下。 琴弦便如流水般地发出一阵清脆的叮叮响。 琴声过处,他又猛然用双手按在琴弦之上,看着路仲谋,缓缓地道:“在我离开明门游荡江湖的这五年中,我所遇到的那个人曾经跟我说过,武功的至高境界就是能够将自身与这世间万物融为一体。这样,才能够随心所欲,自由发挥,让这片死亡森林中的一草一木都变成致命武器的必杀之技。现在,就让这片死亡森林中不知道集结了多少年的万物精灵化作我这青丝银琴的最强音,天琴女神的宽恕变奏曲。” 话音刚落,琴声响起。 跟原来的琴声有所不同。 原来的琴声犹如大江大河中的波浪,在月光下缓缓的流动着。 风起,突然涌起的波浪,冲击着沙滩,伴奏着海燕的哀鸣。 而此刻,他的琴声则如这深秋的季节里从森林的外面吹进来的风,悠悠的,幽幽的,带着冬天的气息。 风过处,这原本青葱如茵的枫树,便在突然之间就开始变红了,变枯了。 漫山遍野的秋意开始在这片死亡森林中慢慢地延展开来。 枝头成熟的枫叶开始大片大片的凋零,凋零…… 最后,只剩下一树的枯枝。 而那些原本瓢泼般的大雨似乎也已经在这漫天的秋意中停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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