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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徽州,便是回到乡愁 | 周华诚

 老鄧子 2019-11-15

文/ 周华诚

钱塘江大潮的惊涛裂岸,与安徽黄山境内的一滴水有关。发源于古徽州休宁境内海拔1350米的六股尖的一脉清流,一路奔袭,汇聚更多的雨水,汇成新安江,流入浙江境内,再经富春江,汇成钱塘江,最终注入东海。

一条河,通过水上的舟楫往来,就这样构成了江头与江尾的联系方式:一头是黄山,一头是杭州。

一千三百多年前,李白到徽州去,从杭州坐船一路溯流而上,且走且停,需要半个月时间。

五十年前,徽州黄山的竹木、土产,通过水路往下游放排,少则十来天,多则半个月一个月。

两年前,我一位朋友从杭州到徽州办事,频繁自驾往返于两地,单趟要3个半小时,一路走高速公路在山间穿越,看路两边青山连绵,白云缭绕,同时汽车飞奔,洞穿数不清的隧道。

时光到了2019年,一个背包客从杭州坐上一趟高铁,1小时40余分钟之后,他的双脚已站在黄山的大地上。

交通方式的改变,带来的是现实速度与心理距离的变化。

徽州,那个在传统印象里,代表着古老的、缓慢的、逝去的生活方式的词语,一下子拉近到都市人的面前。杭州、上海,这代表着前沿、时尚、快速、未来的生活方式的名词,也一下子逼近到徽州人的家门口。

是被呼啸着带走?还是在缓慢里停留?

也许,这一趟穿山越水的高铁的开通,会让两地产生一种更深入的文化碰撞,不仅人流的方向与频度会发生变化,两地人群的生活面目,或许也会发生静水深流的改变。

作为钱塘江的中游,连接安徽徽州与浙江杭州的干道新安江,其江流水急滩多,虽航行不易,但在过去千百年陆路交通不便的情况下,这条水路,无异于安徽南部对外联系的黄金通道。

自南宋定都临安之后,徽州的木材就开始源源不断地往下游输出,形成了徽商里的一支,即木材商人。徽州的木材商人,会在每年冬季入山伐木,待至来年梅雨季节河水大涨的时候,利用水力,运载出山。其中的大部分,由新安江运至严州,然后转销各地。

取道溪流,用水力运送木材,山里人叫做“放排”。

山道阻且长,“放排”是成本最低的一种运输方式了。砍伐下来的木材,肩扛、牛拉,运输到河边,再将木材用藤条、篾缆、铁链等编扎成排节,推入河中,木排便浮在水上,顺流而下。多的时候,十几排、二三十排木材连缀成长龙,中流击水,甚是壮观。

新安江、富春江及至钱塘江面,不仅往来行旅之人甚多,竹木、土产都经由此水道抵杭州、上海,或部分经京杭大运河北上。江浙地区,或乃至沿海地区的盐、丝绸,则由此水路通道,一直送进山里。这是一条沟通着徽州与杭州的黄金水道。“新安江—徽杭古道—大运河”,“徽州—杭州—扬州”,水路与陆路结合,这一条徽商文化线路,一端维系着水墨青山环抱的徽商故里,一端连接着具有巅峰意义的商业文明的所在地扬州。在这条线路上的各个地域,都开始受到文化交流的滋养。

徽州的文化,是一个极具地方特色的区域文化。徽州一府六县,是地域概念,即原徽州府属歙县、黟县、婺源县、休宁县、祁门县、绩溪县六县。徽文化内容的广博、深邃,又有整体、系列性等特点,时至今日,比较完整地呈现了东方社会的生活风貌,以及中国后期封建社会民间经济、社会、生活与文化的基本内容。

今天我们走进徽州,依旧可以看到那“五峰拱秀、六水回澜”的历经沧桑的古城,看到那经风沐雨、古朴雅致的古民居,以及清灵秀美的山水景观、文脉昌盛的人文景观。也因此,杭州、上海甚至北京的很多朋友,会不辞遥远地前往徽州。徽派建筑、文化、工艺、饮食,似乎都在吸引着人们的目光。人们到了徽州,就仿佛在时光里回溯了年月,仿佛回到了一个更加纯粹的旧时光里。

两年前,我有一位杭州的朋友,去徽州走过几趟之后,毅然决定去徽州,就在那里住上两年。

他爱上徽州,而且看上了古徽州老城区里的一个破旧的院子。他和小伙伴一起,把那个苏联式的破旧的、有一个巨大礼堂的几幢老房子,改造成了一个时尚的民宿。那个民宿极有特点,十几个房间,每一个房间由一位独具个性的设计师完成设计。

这个旧房改造的民宿甫一亮相,立时成为很多杭州、上海的年轻人打卡之地。

然而那两年中,朋友确实很辛苦,他的家在杭州,妻小还在杭州,他必须一次次往返于杭州与徽州之间。开车一趟三个多小时,一周来回两次,穿山过岭,奔波不已。可以说,杭州的现代、时尚、资源与城市氛围是他脱离不掉的根,心向田园、回归缓慢生活的理想,又是每个都市人内心都有的情结。

在杭州与徽州之间的往返,就像是一个隐喻,通过三小多小时的转换过程,可以从焦虑、高效、先进的城市节奏,切换到缓慢、悠闲、古老的乡村节奏中。当他在那个稍显封闭、晒着太阳慢慢让自己有点懒散了的时候,又可以通过回到城市,给自己补充能量、增加动力。这样一次次的切换,对于他来说,无异于一次次的文化差异性比较,同时在这种比较中,引发思考,明晰路径。

后面的结果,大家已经看到了,徽州因为出现那么一座美好的生活空间而令当地人大感惊异,也吸引了无数外部的目光。可以说,那个民宿的存在,是一次城市文化的回流,也是一次乡村文化的滋养。当朋友把这个项目完成,进入良好运行轨迹之时,2018年底,他又把大部分时间抽离出来,回到了城市。但是现在,他依然会时不时地回到老徽州去。因为那里的节奏已经浸润入他的血液,也可以说,徽州的文化与生活样式,已经构成他生命的一部分了。

很难说他更喜欢哪里——是作为城市的杭州,还是作为乡村的徽州。

从前的水路流离,陆路坎坷,使得徽州千百年来留下了极为完整的文化风貌。犹如那一道最为著名的徽菜代表“臭鳜鱼”,是在当时的经济、交通等社会状况与饮食存储条件下产生的菜肴,但时至高铁时代的今日,各种外部条件已然改变,“臭鳜鱼”的鲜香依然令人念念不忘。高铁拉近了杭州与徽州的空间距离,也拉近了城市与乡村的心理距离,这种速度感的提升,带来了更为便捷的交流。

在我看来,一方面,徽州具有的传统文化基因,会在高铁为代表的这条现代路径上得以更大范围传播;另一方面,现代时尚的城市文化与人流,也会给徽州这古老中国的传统样本注入新鲜的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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