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主义对于科学世界的改变

作为一种政治运动和思想革命，女性主义思潮已经使人们认识世界的方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在不知不觉之中，我们已经生活在被女性主义改变了的，以及正在改变的世界里，美国女性主义运动领袖贝蒂・弗里丹指出：“妇女运动给我们所有人的生活带来的和正在带来的变化，有可能像柏林墙的倒塌一样富有戏剧性，一样引人注目。”

那么，女性主义是否也改变了科学世界呢？在人们的眼中，科学知识是纯粹客观的，不以人们的主观意志为转移的，科学知识具有“假设——命题——实验”的逻辑一致性，科学是真理的化身，不论什么人以什么样的情感和方式应用它都是如此。然而，20世纪后半叶兴起的女性主义科学观却对人们的这种习以为常的观点提出挑战，女性主义也正是在这种挑战中以自身的理论和实践悄然改变着今日的科学世界。

追问科学的伦理价值诉求

女性主义通过追问科学的伦理价值诉求来改变人们对于科学的看法。许多人都认为，科学知识是客观的、普遍的，科学的目的是研究知识的本质，认识者以及知识证明等问题。它所追求的是超越人群、阶级、种族和历史的客观理想。而女性主义则强调，人们以往关于科学是客观的，没有主体性的认识是错误的，因为这种认识忽视了科学探讨的社会欲望、价值和利益因素。事实上，所有的知识都打上了社会历史的烙印，所有的认识都包括了认识者特有的社会和历史背景。科学是有主体的，它基于从事这种科学研究的那个群体的价值观。在以男性为主体的科学研究中，这种价值观无疑是男性的。在那种所谓的知识客观性和普遍性背后，实际上掩盖着男性的统治地位。在传统科学观中，存在着一种“科学的”与“男性的”之间的对等关系，即“科学的=客观的=普遍的=男性的”。如果不打破这种对等关系，作为主宰群体的价值观就会在认识上限制和排斥边缘人群的观点，由此所得到的知识也不可能是普遍的、客观的。不仅如此，在社会生活中，这种观点也可能导致社会权力和利益分配的不公正，导致忽视边缘人群的欲望，价值和利益的结果。因而，在科学领域，女性主义的重要任务是探讨人类知识生产（现代科学）的价值内涵，在多元文化、全球化、种族以及性别差异的社会历史图景中审视科学的价值承载，证明以往人们主张的经验科学脱离价值、独立于社会的观点是不正确的。

挑战传统科学观中的二元结构

女性主义也对传统科学观念中的二元结构和统治逻辑提出挑战。按照传统的科学观念，人们往往认为，人与自然、身与心、理性与自然、理性与情感、男与女、公共领域与私人领域是分离开来的。如果以性别来标明这些区分，人们也同样会认为，男性代表“人”、“人性”和“理性”一方，而女性代表着“自然”、“身体”或“情感”一方，这两方是冲突的、对立的。而且，无论什么被等同于自然和身体范围的东西，在价值上都要劣于被等同于“人”、“人性”和“理性”的东西，或者反过来说，后者要优于前者。因此，顺其推理，人们也自然地会得出一种结论：女性（自然）要劣于男性（人），换句话说，男性要优于女性，因而男性（人）对于女性（自然）的统治便可以在道德上得到证明。而在女性主义看来，这种二元结构实际上是以等级制以及父权制为基础的，依据这种观点去看待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关系，便根本无法建立起和谐关系。因而，女性主义科学观试图通过提倡平等和关怀来改变人们对于自然与社会看法，进而从根本上改变科学世界。

女性主义也积极倡导女性进入科学世界，通过改变科学家的性别比例来改变科学世界。传统上，许多人都相信，科学是一个男性的世界，女性并不擅长科学思维，从事自然科学研究，让一个女孩学习数学或者生物学未来成功的可能性很小。但在女性主义看来，这实际上是由传统思维方式形成的一种性别模式。在科学领域，女性以往之所以没有像男性那样取得成功的原因在于有各种社会和历史因素妨碍她们进入科学世界。随着女性主义运动的不断发展，越来越多的女性进入科学世界，改变了科学家的性别比例，以美国为例，上个世纪70年代，自然科学博士学位获得者中只有8%是女性，而今天这个数字达到了35%。同样在上个世纪70年代，在美国社会的任何一门自然科学学科里，人们都很难发现女教授的身影，而如今在过去十年获得博士学位的女性中，女教授的数字已达到46%。可以说，女性主义已经改变女性在科学世界中的地位，而且正在通过这一改变来建设科学的新世界。

女性主义并非女性科学

然而，我们在承认女性主义对于科学世界改变的同时，也应避免一种错误观点：即女科学家与男科学家不同，她们具有独特的“女性认识方式”，可以开创一种“女性科学”。美国女性主义科学哲学家桑德拉・哈丁对这一观点提出五点批评：其一、强调存在着一种“女性科学”容易于陷入生物决定论的泥潭。以往人们有一种观点认为，女性的生理特征决定了她们具有不同的认识方式，即存在着科学意义上的两性差异基因、荷尔蒙或者脑组织。在这种背景下，如果倡导“女性科学”，无疑地是在支持这种“生物决定论”。其二、主张“女性科学”也可能导致对于女性的职业歧视。这种看法有可能将女科学家限定在从事化妆品研究、家政学和儿科学的领域之内，排斥她们在其他科学领域的发展。其三、承认“女性科学”也会使女性主义对于科学的一些贡献前功尽弃。女性主义已经对“真正的科学在价值上是中立的”的观点提出挑战，试图揭露这种观点的欺骗性，揭开传统科学在价值中立的幌子下的性别歧视和男性中心论，如果女性主义再强调“女性科学”，便有在价值观上用“女性中心论”取代“男性中心论” 之嫌，形成一种新的认识论霸权。其四、坚持“女性科学”容易导致对于女性的一种本质论理解，即把某些和一系列理想“女性特征”的标签贴在女性身上，或者把诸如母亲一类的女性活动看成是女性气质的代表。其五、“女性科学”也可能排斥女性主义科学的意义，女性主义科学研究的真正目的不是要研究在男权社会里，哪些科学领域和什么样的行为和思考方式是值得鼓励的，而是要研究女性主义应当要什么样的科学才能结束科学世界里的男性霸权。

总之，女性主义进入科学的主要使命在于：1、分析所有知识体系的认识论，重新思考和建构所有知识，因为这些理论中存在着贬低和消除女性以及社会边缘人的体验和利益的危险。2、把所有的科学概念框架和体系置于社会历史的背景之下来分析，要求关于科学思考必须把多元的体验和利益包括进来。知识必须是公正的，多层面的，它必须通过过程、历史和关系来呈现。3、在科学认识论领域掀起一场革命，建立起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的新型和谐关系。

事实上，让更多的女性进入科学世界与让更多的男性进入科学世界的意义是相同的，然而，为什么女性主义学者要倡导女性主义对于科学世界的改变呢？原因在于在今天的科学世界里还存在着各种各样的隐性的或者显性的“男性霸权”，在这种背景下，女性主义便有必要代表自身和所有被压迫者的利益进入这个世界，以社会性别为准则改变现有的科学结构和思维方式，重建科学的新世界。然而，由于性别是一种社会建构，女性主义本身也是一个历史范畴，因而女性主义在科学世界里的存在与地位也是历史性的，过程中的，它的目的不是要寻找“女性认识方式”，建立起“女性科学”，使自己永久地驻扎在这里，而是要结束科学世界中的“男性霸权”，建设一个昌明的科学新世界，待这一目标实现之日，也就是女性主义退出科学舞台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