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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化信息时代下略谈“化境论”

 昵称66398593 2019-11-26

今年是2018年,21世纪的第18年。全民英语热潮下,翻译这件事情也越来越大众化。很多人都知道翻译原则有“信达雅”,钱锺书的“化境论”可能听过的人比较少。今天稍微谈谈我理解的“化境论”,以及2018年的中国社会环境下,文学翻译者的处境和责任。

最开始,钱锺书的“化境论”在某种程度上被视为对“信达雅”原则的背叛,似乎脱离了“信”的框架。其实不然。在钱锺书的思想中,“信”被放宽到了“不隔”的概念里,变成了一个更高的追求的一部分。必须要看到,严复提出“信达雅”的时候,主要的翻译内容是思想经典、学术著作和古典小说。“信达雅”的标准用在这些领域的作品上是合适的。但随着现代化社会的演进,人的思想在演变,文学也在演变。在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等一波又一波思想潮流冲刷下,“信达雅”在当今的文学翻译中已经显出了局限性。很明显的例子是《麦田里的守望者》这种本身就是反英雄反旧伦理的小说,翻译的时候“信”和“雅”是无法两全的。至于多媒体作品翻译,如电影电视字幕、歌词翻译、博文翻译等,就更是如此。“化境论”可以说是对“信达雅”原则的一种超越。

“化境论”的关键在于“化”和“境”。“化”这个概念本身就是比较宽泛的。翻译本身就是一种转化,把一种文字的作品转化为另一种文字的作品。进一步说,转化的对象并不仅仅是作品,也是读者。读者阅读译文,就是转化自己的见知,拓宽自己的眼界,了解新的思想的过程,是一个转化自己的过程。而译文的内容,就决定了读者的转化过程。所以翻译不仅仅是文本的转化,也是人的转化。译者的角色不仅是阐释者,也是引领者。如果译者没有意识到自己作为引领者的角色,就很容易把翻译停留在自我满足的水平上,即“我写出了我自己欣赏的文字”。而真正负责的译者,必须想到“一个不懂得源语言,只懂得译入语的读者,会看到什么,会欣赏到什么”。当然这种负责并不是绝对的“我要让读者看到我理解的这个这个”,那样的话很容易造成信息缺失甚至扭曲。特别是水平不够的译者,可能会让译作的整个阅读体验迷失,误人子弟。

站在读者角度设想的前提,是译者自身对作品的理解达到足够的高度和深度。而对作品的理解,就牵涉到“境”的概念。我理解的“境”的概念,既涉及到作品,也涉及到作者。译者在翻译之前,首先要读懂自己将要翻译的作品。文学作品,从文本角度来说,包含了文本本身,和文本传达的信息,而能够涵盖文本和文本传达的信息的文化时空,就是“境”。比如说金庸的《神雕侠侣》,所涉及的“境”就是宋末元初的中国。而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境“,即这个文本的源头,作者所在的文化时空。一般来说,作者是位于源语言文化内部的个体。而译者的责任,除了了解作者笔下的”境“,还要了解作者自身的”境“。而这方面的信息很可能和文本本身的”境“并不相同。举例来说,想要翻译二十世纪70年代的美国作家写的背景为十九世纪英国的小说,就应该了解二十世纪70年代的美国社会,以及作者的社会关系和背景。仅仅了解十九世纪英国是不够的。只有了解了两个”境“,才能对将要翻译的作品有全面的理解。

说到对原作的理解,在这个概念上,有很多的争议。具体来说,就是:译者是否能完全理解作者的原意。严格来说,译者本身也是一个读者,而且在现代中国的翻译界来看,多半是非母语读者。那么译者对作品的理解,到底能达到怎样的地步呢?

就我自己的见解,这个问题和物理学讨论宇宙的真理一样,是没有结果的。作为读者,译者只能不断接近作者的原意,但一般来说是无法达到的,而且很多时候,译者是不愿意花费过多的精力去达到的。这就引出下一个问题:译者到底是在创作,还是在为作者代言?这也是一个很有争议的问题。因为在这个问题上,读者和译者未必能达到统一。

作为一个读文学译作的人,我们首先要问问自己,我到底想通过读这本书得到什么?有些人认为:我想要的只是读一本小说,只需要好的阅读体验,我不需要知道原作是什么样子的。也有些人认为:我是冲着某某文化甚至冲着某某作者来的,我希望读到这个文化、这个作者的思想,我要看的是这个作者表达的东西。这两种想法都可以很极端。比如前一类人可以根本不关心作品的忠实程度,甚至能接受改编和重写。而后一类人对所谓的“还原度”要求可能就会很高,极端的甚至会认为应该完全抛离中文文学的范式和基本句法,来表现”异国情调“和”独特性“。我认为这两类想法到了极端,都是背叛。前者是对源语言文化、对作者的背叛,后者是对译入语文化,对译入语文学的背叛。而译者作为一个人,作为一个单一版本作品的输出者,是不可能两全其美的,必须要做出自己的取舍,掌握平衡。所以读者和译者之间,本身就需要相互的理解。

就我自己来说,我认为的平衡要从当今中国社会里找。21世纪前十年是中国在全球化进程里飞速与国际社会融合的十年。而现在的中国社会,处在一种后全球化的迷茫中。中国懂英语的人比起上个世纪已经多了很多,总体对英语和欧美社会的了解已经有了大幅度的增加。在这种环境下,阅读翻译作品的群体,应该是外语程度没有达到舒适地阅读外语文学的程度,但又希望体验异国文化的人。和20世纪的读者不同的是,21世纪的读者可能并不熟悉原作的语言,但对原作的两个”境“,可能是存在一定的了解的。比如这一句:

>... I suddenly realized that, when I walk out this door, I would no longer see her tears and smile over crossed fingers.

如果译者认为读者不了解”crossed fingers“的文化含义,可能就会选择用“我再不会看到她笑中带泪,为我祈祷的样子”来翻译,或者用加注脚注的方式解释。而现在的读者如果了解到原文用了”crossed fingers“,可能就更希望译者直接翻译出“我再不会看到交叉的手指上方,她笑中带泪的脸庞”。

对此,钱锺书认为关键在”不隔“,也就是译者的义务是尽量缩减读者和作品之间的距离。这个距离是相对的关系,不是绝对的坐标。也就是说,译者不需要对着一个绝对的坐标去努力,而应该更关心读者和原作之间的距离。翻译必然是反叛,必然有损失。而译者的努力,不应该在术,而应该在道。逐字查字典找出对应词语是术,是手段,不是目的。还有更多的手段可以借助,来帮助作者获得近似原作的阅读体验。读者对源语言文化不了解的时候,通过文化代偿、模糊化、浅显化,可以减少读者和作品间的隔离;但如果读者对源语言文化已经有了解,那么文化代偿、模糊化、浅显化可能反而在增加读者和作品间的距离。

另一方面,信息时代信息爆炸,带来的是文艺作品的个体化,写作者更强调独特风格,强调自我表达。很多文艺作品的表达手法可能在本文化都是新鲜的,在译入语文化中自然也是新鲜的,没有对应物的。这时候的翻译就必然是创造,是译入语文学的创造。这种创造是否忠实,是否能让读者理解这种忠实,如何才叫读者理解了忠实,都是不确定的。

译者对译入语(这里谈的主要是中文)的创造,是译者责任的关键点。在这个时代更是如此。翻译,说到底,是用译入语写作。从这个角度来说,翻译的本质是为译入语文学添砖加瓦,为译入语文化添砖加瓦。一般人认为,现代汉语文是白话文运动的结果,其实不然,现代汉语文也是西方文学翻译运动的结果。现代汉语文里很多的句式,很多的表达方式,是借鉴了西方文学的。而具体借鉴的手段,就是翻译。西方语言翻译成中文,被中国读者读到,然后在写作中借鉴,模仿,西方语言的特征、元素,随着翻译文学,融入现代汉语文。所以翻译者也是现代汉语言的构筑者,是中国文化的构筑者。从这个角度来说,译者需要为自己的译作负责。好的译作能为现代汉语文注入新鲜的血液,不好的译作是注入现代汉语文的毒药。

总的来说,译者是作者、作品和读者之间的桥梁。但译者并不真正接触作者和读者(某些译者会和作者或读者建立更加紧密的关系,但我们不讨论这些情况),也就是说,译者其实是孤独的,译者并不可能真正理解作者,也不可能真正理解读者。翻译,是在作品的基础上虚构作者和读者,用译作来建立虚构作者和读者之间的桥梁。

从具体的技术上来说,”化境“的步骤应该分为三步:入境、出境和化境。入境,就是对作品,或者说”作者的作品“的探索,融入到作者的”境“、作品的”境“里面,理解作品,明白作者想表达的东西。出境,就是从”作者的作品“里抽离出来,站在读者的角度,审视作品,设想读者的体验。说起来,翻译和画油画很像,都需要在近处涂抹勾画,再退到远处审视自己的作品。最后的化境,就是尽力用译入语的文字,表达原作,还原入境的体验。其最高的理想状态,就如油画一般:你明知道是一堆油墨,但你看到的就是真正的景色。也就是让读者入境。如果读者在阅读的时候看到了“油墨”,就说明读者“出境”了,译作”出戏“了,翻译失败了。这其中的度是很难把握的,甚至和读者本身的见识和经验有关。比如印象派的作品,有些人一看就会沉浸到光影里去,有些人就先看到粗旷的线条和色块。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对于好的译者,读者也需要去调整,去适应。读者对译者的尊重和理解也是重要的。不应该只把译者当成文字转换机器。当然这里的理解和尊重是相互的。对不负责任的译者,读者也没必要去理解尊重。

以上是一些很模糊很宽泛的看法。我也不想陷入具体翻译技巧和实例里面去。以后可能会写一些更具体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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