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行走丨石碧桥（外五首）

我走过很多很多的桥，

桥下的风景，

陪我走进坟墓的，

只是石碧桥。

石碧桥是明朝的一位遗老，

我九岁那年，

他突然瞪大双眼，记住了我的惊叫一一

一只巴掌大的螃蟹，

漂亮而悠然地爬进桥墩的凹槽。

我用一根粗长的铁丝，

将螃蟹从凹槽赶进了我的书包。

从此，潮涨潮落，

你去我来，

凹槽变成了螃蟹的客栈，

也变成了我的厨庖。

这是一个惊天的秘密，

它的真相，

一直埋葬于我的小说处女作《螃蟹桥》。

石碧桥已于四十年前死去，

他被疯狂地肢解，

石条移作了填海造田的城堡。

我的儿子、孙子，

行囊如山，

却怎么也找不到老家这个腥味的符号。

我知道，

五百年以后，

我的墓早已白蒿一片，沉入地下，

但挖掘出来的惊奇，

不光是一座桥的美丽风景，

更是一片海的愤怒波涛！

【你是一片树林】

你是一片芙蓉林，

我从地名的流水中找到了你的落英。

芙蓉川、芙蓉港、芙蓉渚，

还有花江屿一一方江屿美丽而朴素的乳名，

它们都是你披离斑斓的身影，

而芙蓉峰、芙蓉山、花村，

则是你美兮盼兮的千年背景。

你是一片梅林，

我从古诗文的夹缝中追捕到了你的踪影。

那是溪边的一个小亭，

朱谏走了，候一元又浅唱低吟，

他们灰色的长衫上，

雪花万里，

落满了大明王朝“山官鸟”的叫声。

你是一片溪椤林，

我从老人的感慨中找回了你的幽静。

走不尽的蜿延和茂密，

叶叶虫鸣，步步琴声。

潭中飞过雉鸡，飞过长儿巴丁， 成群的红帅、香鱼在树梢游弋铲鳞。

你是一片桑林，

我从老照片的春季里走进你的中庭。

红得发紫，黑得发亮，

桑椹撑起满天的星星。

细雨濛濛，

百脚虫爬进你的衣领，

依然阻挡不住你贪婪的眼晴，

与格格的笑声。

你是一片树林，

千真万确是一片树林。

你蓬勃的生命，没有边界的乡情，

今天已彻底消失于我的眼睛。

我半截身躯已埋入黄土，

我多么想在倒下之前站成一道风景一一

变成芙蓉树，

变成梅树，

变成溪椤树，

变成桑树，

或变成桃树、杏树、梨树、槐树……

让乡愁留住根，

让千山万壑永远回荡着幽静而清香的回声！

【琴声】

每天，太阳爬上树梢的时候，

对岸的琴声响了，

溪水叮叮咚咚，

快乐地流过我的心头。

今年，太阳依旧，

琴声消失了，

溪水哗哗倒流，

一朵白云，

久久徘徊在我的心头。

【沉船】

你是一只沉船，

眼睛依然腥味地挣扎在水面。

高高的大坝，

一匹白马走过，

叮当作响，

无人理会你的昨天。

我不知道你的主人是谁，

但我知道，

泱泱湖水，

断断不是诗，不是画，而是他伤心的泪。

请你合上眼睛，

放心去吧，

我是你的朋友，

我已把你埋葬在我的书中，

打开来——

一只完整的船，顶着风浪，

从第一页出发，

到最后一页归港，

找回整个大海，收获整个大海！

【致故乡】

你是一方石碑，

我没有资格在你身上留下名字，

甚至口水。

我只能用我的秃笔，

轻轻地拂去你的尘埃，

让你的故事，

重现悠远、深刻而厚重，

与日月同辉。

你是一棵大树，

我没有能力将你搬进我的书，

我的文字，

只是你的落英和落叶，

你曾有的襟怀和高度，

我留给了读者，

更留给了我的坟墓。

【那山，那树】

一座山倒了，

巍峨的风景被埋葬在地下。

流水失去了高度，

不再歌唱。

白云失去了肩膀，

再也不见雄鹰呼啸的翅膀。

然而，

许多树挺立着，

没有倒下。

沟壑里的雷鸣，

松涛的回声，

已化作闪电，

在风雨中成熟，

在枝头像花一般开放。

旅途上的故事，请告诉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