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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王蒙。现在我们进入了讲庄子的这一部分，一上来先讲一讲庄子的逍遥。庄子是公元前三四百年，在中国的这么一个人物，他非常独特，他写的文章想象力丰富，人们都说他是汪洋姿肆，就像大水冲过来一样。我还喜欢用一个庄子自己的词儿，本来他是说一个强盗的，说他心如涌泉，意如飘风，心里头像喷泉一样，而他的思想像大风一样的刮来刮去，太独特了。 他一上来提出来的一个命题叫做《逍遥游》，把人生说成梦的是有的，把人称说成戏的也是有的。但是他希望的人生是什么？是逍遥之游。逍遥又是什么？中国的古代似乎还没有自由这样一个观念，但是庄子给了我们一个逍遥的观念，逍遥就是中国古代的精英们心目中的自由，不受外物的限制，不受束缚，自己自得其乐，想到哪儿做到哪儿，全凭自己的爱好，使自己愉快，使自己自由，使自己发展，使自己满足。 一开头就挺奇特的，他说在北冥，北方的一个大池子里头，有这么一条大鱼，这个大鱼的长度、背部都是以万里来计算，这个大鱼过了一段还变成了鸟，叫做大鹏。这个大鹏的翅膀什么的也是上万里，咱们想想，上万里这可是了不得了，根据现代科学的理解测量，我们的地球的直径也不过是12750多公里，这么个大鱼，这么一个大鸟，还了得了。 毛泽东主席在他的一首词鸟儿问答里头，就完全从庄子鲲鹏的这个故事说起，说是“鲲鹏展翅”，鲲是那个鱼的名字，鹏是鸟的名字，变成了鸟以后这个翅膀一展。“九万里，翻动扶摇羊角”，扶摇也是高天上的风，高天就是高空、太空，把这个太空都掀动了，羊角也是指那的空气的流动。毛主席是完全把他这个作为一个正面的形象，作为一个有大志者的大的精神，大的气魄，大的志向。 然后庄子讲完了这样的大鱼大鸟以后，紧接着就写斑鸠和禅，对这个大鱼大鸟的讽刺和嘲笑。因为这小玩意儿，还觉得很奇怪，你长那么大干嘛？你飞那么高干什么，你飞那么远干什么，像我们这样想上哪个树枝就上哪个树枝，如果飞不上去了，就在地上跳跳，蹦跶蹦跶也挺好。 庄子说到这块略微有点损，那意思就是小鸟他理解不了大鸟，小的那么一个禅，他也理解不了大鱼，这叫小大之辩。这小和大之间，他们的心情不一样，他们的看法不一样，做到互相沟通，互相理解也很困难。 到了逍遥游这一章的最后了，你有点想不到，就是说这个惠子他老是充当庄子的对立面，也喜欢呢跟庄子抬杠。他听了庄子的这些伟大的、宏伟的、超乎正常人的想象力的这些话以后，他就跟那庄子说，说我见过一棵大树，这个大树人家都管他叫樗，就是大臭椿，“其大本拥肿而不中绳墨”，他的那个树干，不中绳墨，就是你没有办法用工具，看的出这棵树的树本，这个树干能有什么用途。 “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那么再小一点的树枝，它区里拐弯，乱七八糟，你用圆规它不符合圆规的要求，你用锯齿它不符合锯齿的需要，总而言之就是俩字，没用，长这么大的一棵大树，一点用都没有。 说这棵大树就在大路边上，在那长着，可是“匠者不顾”。但是真正的木匠从那过连看它都不看，因为你看它也没用，它什么用处都没有，劈了当柴火它也不好用，既不是栋梁之材，也不能打家具。他的意思就是说您这位庄子能说是能说，能想是能想，但是您没用。 这时候庄子有一个回答，他说“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惠子先生您说到有这么一棵大树，可是没有用，你为什么非得让它打家具呢？为什么非得要拿它造房屋？“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你就把它放在一个什么也没有的这么一个地方，没有什么需要它的这么一个地方。 “广莫之野”，就是又广阔又荒凉的这么一个野地，“彷徨乎无为其侧”，你就围着这棵树可以走来走去，自个也犹犹豫豫，不知道要干什么。“逍遥乎寝卧其下”，你可以满逍遥自在地在树底下铺上个什么东西，躺在那你就睡一觉不就完了吗？人为什么非得要干什么事？人为什么要自己管住自己？人为什么要自个给自个定这样的或者那样的任务？ “不夭斤斧”，这样的树它不会被哪个人拿着什么工具就把它干掉了，就把这棵树过早地结束了它的存在，取消了它的生存，那不会，它没用，这么一个没用的树，没有人照顾的树，没有人有兴趣的树，没有人注意的树，这才真正叫做逍遥。
但是让我们想一想，他这个逍遥是从鲲鹏开始的，是要一飞就飞9万里，是他这个翅膀一落下来，就像垂天之云，就好像是一大块云彩在天上遮住了半个天空一样，他这么伟大的志向，这么巨大的形体，他这么高的期许，最后他的落了一个什么结果？找了一棵大臭椿树往那一靠，呼呼睡一觉，这究竟是鲲鹏的大智还是无奈？ 你看到鲲鹏的时候，你非常的佩服，非常的惊讶，觉得庄子真牛！可是看到他最后弄了一棵“无何有之乡”的大椿树，“广莫之野”的大椿树，而且是在它的树边彷徨的这么一个人，彷徨走来走去，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一个人。然后，他逍遥什么？就是逍遥的能睡一觉。 是不是你又感觉到所谓的逍遥，既是伟大又是窝囊？怎么这么伟大的鲲鹏过了几分钟，就变成了只能够找个树底下睡个觉的窝囊废了？这是牛还是怂？不同的人从庄子的故事这样一个说法当中，必然会有不同的感受，不同的理解，不同的喜悦，也许是叹息和遗憾。
【原文】 《庄子·逍遥游·开篇》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庄子·逍遥游·终章》 惠子谓庄子曰：“吾有大树，人谓之樗。其大本拥肿而不中绳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立之涂，匠者不顾。今子之言，大而无用，众所同去也。” 庄子曰：“子独不见狸狌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东西跳梁，不辟高下；中于机辟，死于罔罟。今夫斄牛，其大若垂天之云。此能为大矣，而不能执鼠。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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