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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新作 | 哑石《口音》(12首)

 寻梦向天歌 2019-12-04

哑石,四川广安人,现居成都,供职于某高校数学学院。1990年开始新诗写作。集册有《哑石诗选》(诗集,2007,长江文艺出版社)、《如诗》(诗集,2015,阳光出版社)、《火花旅馆》(诗集,2015,台湾秀威)等。曾获第4届刘丽安诗歌奖(2007)、首届华文青年诗人奖(2003)等。

鱼的失速

进入此地,请记住:披霞铜纽扣,

最好镌刻朵朵碳黑菊花……

你身旁那气柱般的暗影是谁?

数十年兄弟,从未得到问候、观察。

但记住一旦严肃就荒诞古怪吧,

卤肉饭收汁时,鹿鸣嘀嗒出一副新画。

我们的肋骨,共用了偏旁胸腔,

她在城西洗泥壳,我在城南,薰木塔。

(2019,717

有限者

“有限者”的棕榈,舌颤瞬间,

从浪花淡金的眼影绽出——

远方碧水上汽轮拖曳着礁石的长元音,

但没人知道这海,究竟在哪里

——你身背羽毛球拍,汗湿的

白短衫,皮肤如薄薄沙器,

记录着最后一击中羽毛内旋的下沉。

时光,总有尽时,我摸黑回到

小区,伊卡洛斯冒险出发的地方,

手臂上淡蓝静脉熠熠生辉……

打开家门,物品安好,似乎没人:

“你藏在哪儿呢?你……”

好像,好像喊了许多声,当

我就快烧焦之时,滚花窗帘后面,

折光闪了一下,裹着人形,

排排密实的金棕榈如浪吹开,你

欢叫着蹦跳出来:一头橘鸟,玲珑心。

(2019,729

一 瞬

在这里,每种可期的生活

都不可能真有严肃性。

但生命神秘的弹性,比想象的

更广阔、更深邃。我们

依然在危墙下握手——

仿佛不是你我或世间的手,

一朵花,“嘭”地挤出枝端,

两枚月亮,对称于胸口,

鱼儿破水跃出,召唤你我

从失败之韧性牵引出亮绿色涌流。

(2019,912

白 夜

秋天是一湖夜凉之水沉于肺腑。

亲爱的,你放心,光线轻摇着湖边

石头。对世界,它不会要求太多。

那些纸上词语,即使全然沉默,

也能映照出我的胆怯、无助,

像映照出来不及认识的每一个。

我们之所以还在暴力之刃下苦苦挣扎,

不为别的,也并非真相信有什么

力量,可以阻止幽暗从空间将我们

的时间夺走。只是,光还活着,

好像总有什么在词语中替我们活着:

胸口暖意,想要要回活水的天赋,

或者,柔弱手臂里闪电的枝柯——

人有来源。头顶三尺,是星云的漩涡!

(2019,922

简 记

昨天上午,西江河畔,我看见

牵牛花(白,粉,红,淡紫,深紫),

以及红色木蓝、黄色赤小豆,

看见黑心金光菊、黄金菊、水红镶金的

天人菊、波斯菊(黄,粉,红,白),

还有鬼针草微白,芙蓉花苞淡绿——

今晚,在自己家里吃虾。晚餐的

一部分。我发现虾壳与肉紧紧

连一起,比以前难剥多了:“可能

稍稍煮得久了些。还有,今天的虾是

白虾,以前吃的,多是红虾……”

努力剥着,妻子有点惋惜地自言自语。

煮死后,虾还在努力拒绝再死。

“红虾白虾,壳里抱紧的肉,都是白的。

雪白。美味。”想起一座飘渺墨山,

梦中出现过一次,便不再出现;

而膝盖上,绿藤开出了星流的喇叭花,

每次加速,你都猛将头右转过去——

身体撑一张弓,储满圆月沸腾的钙质!

(2019,103

断 点

格物是件颇为奇异的事情。

不久前,我们,还一起探寻过

人形拓扑的私密险境,而一对猛兽——

借了丝绒天幕熔开的洞口之光。

细读每根弧线热力的本草经,

咽吞细胞炸裂的星云……

但此刻,我写诗,几乎忘记你的名字:

只为每次相见的清冽、不完整。

(2019)

向自我致歉

刚才,阳台盆栽紫藤的花钵里面,

看见几只黑蚂蚁,束腰松土。

现在,我已坐在书房木桌前藤椅上,

挤走约一米见方的空白、微凉。

事物,或许是悄悄聚散的薄雾,

当我们梦醒,从镜子,望向对方——

坐在这里,我是涡旋着的混沌,

方才此处的人形空白,已消失形状。

代替它的,是满秋波斯菊的肺,

是在神秘友谊中翕张出青花的肝脏……

严格讲,人只是一个偶然入侵者,

继承了精确线条。当我散文般起身

离去,去旷野,去厨房,去几百米远

的地铁入口,那被我挤走的空白,

会瞬间恢复寂静得发苦的透明

形状,仿佛水面,一种神迹的弥合——

改变悄悄发生,我们真就如此

相互塑形,成为被充溢又被驱逐的

物什,裂开了几乎“没有”的花样。

昨晚,轻握你在出租车里沉默:

一座矿山,花瓣内旋吮吸的光,

挤走时间,嗡鸣着看不见形状的油箱。

(2019,105

复句铭文

这样的日子,鹅毛笔必然写下

一些小诗,却注定无法

读给你听,读给别人听,读给流水听。

即使街头冒菜麻辣出后颈的微汗,

即使广场上,海浪的喉结嘶嘶翻滚。

清晨绿雾中,我们是狂野的。

虹彩树獭,隐形挂在我们微汗的

曲枝上;而袋鼠于野外皮球般惊慌弹跳,

它要用星辰浓黑的纯汁,安慰

胸前野草一样钻出头来的儿子——

多年后,时光的帷幕才会拉开,

我们是同一块墓碑上两条发亮的皱纹,

允许我带着这些诗在海浪中看你:

这复活,这隐秘的我们儿子的断肢,

墓园胸襟上,满坡艳丽、卷刃的波斯菊!

(2019,106

冷 战

“确实,她体毛稀疏像一只海豚,

你浓密成簇,如同金盏菊……”

我们,不能没完没了地讨论一个

素食主义者该如何诵读萨福的诗句,

微风中,星形耳坠适合出汗,

恍若枝条中刚刚剥出、捂暖的水玉。

“如果爱了,垂死者的瞳孔也会

伸出绿枝,情形近乎于你窥见

至福,如同麋鹿饮雪写下了一首诗。”

文学中的姊妹,有种诡异之甜,

我梦见一个少年,鬓角长出

火刺,完美模仿了你可能的样子:

“从人世之冷,到虚空卷浪的星隙。”

一张空白宣张上,“它”跳海。

我们依然手扣手,在滚烫沉默的赤壁。

(2019,1019

结 缔

在鲜红中追寻桃红几乎不可能,

而在浅粉中,高倍显微镜,

盯住了微细湍流缝合的细胞皮肤的

血瘀,却不是啥子奇怪的事——

我们的困境与此有些相似。不管

是否量子纠缠,精纯太阳狮,

都曾寻觅过青枝扑窗:滴着水,

群鸟分蘖成器,缓缓完成虚空构型。

山间蜿蜒小径,记录在分布式

记账方式里,天空是倒悬的

镜头,即使它不愿意。清晨,

我亲吻你圆乳头,吮吸漩涡的热力。

我的言行无疑拉低了你化身彩虹

的可能性。阳台上,你和牵着

手的湖岸一起抽中南海BLACK EIGHT,

肤亮又爱波动,我听见引擎嗡鸣。

(2019,1028

口音:麦子小伙儿

唇齿开合,轻吐这五个音团时,

总感觉隐隐有一根湿拉绳,

要把江心里那副拖网,拽上岸来……

江是长江,绳索连通江底涌潮。

会有一刻,水面哧一声绽开:

拖网中活鱼多,蹦跳如深青的焰火——

从小学习,真正的美味只收获于

水深处。这词组,确实曾

赞美某青年,追慕一粒饱满的新麦,

站着,欢快脱下干燥的穗壳。

“哎哟,麦子小伙儿一滚就出来了……”

江雾含火星,新娘拽紧新郎的衣角。

曾有多次,为钩沉先祖一次次

流亡、反抗,你化身溅起的

红泥,观察过万物眼中麦苗似的火。

我们相遇,一条江水在黑暗里

缝合着许多事物。黑鱼深水

游弋,光的词语,脱下鱼鳞般穗壳。

(2019,331

生日诗


夜半有星光,下海捉鲸鱼。

深水之下,水压的棘刺,

小腹上那半是明黄、半是新绿

的草甸,起伏得兴奋莫名。

鉴于浪掷大半生,却仍不时

被隐秘的激烈捉住,你,

是否该耸身钻出尘世海面?

抑或仰首,倾慕夜幕上闪亮铁钉,

旋转中习得一种微妙平衡?

事实是:你我混生过了这些年,

时时分歧,而又处处合体,

还将继续互称对方为“我”地

过下去,形同一个鼻头下

同时窜出的两股山风般鼻息:

你负责反叛、混沌,和委屈,

我则由此渐渐清晰,并

酿造因为喜悦而忘形的过分。

今天,我们的生日,晨曦,

照亮海面上荡漾而炸裂开的水晶,

提示你思考何为“灵魂之爱”

——看看吧,墙上镜子中,

我半白的头发倾覆在你额头上,

刹时雪白,仿佛这世界上

未曾出现过的奇妙的白上之白——

那正是我希望的样子,提供

一种区别于寒意的纯正:

作为侧漏了未来的精密输出,

黑暗被承认,却未曾得到宽恕,

虽然镜子,已将你余生宽恕。

星光是这世界闪烁的盐,

我们熟睡时默默撒落各处,

熟悉的味觉,也是陌异的面目。

而山风,坚持触碰更多事物,

你的额头,我的额头,他的额头:

那条鲸鱼,此刻,正从明镜海

跃起,股股水柱,就要彩虹般喷出——

(2019,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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