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韩 峰 我喜欢上芦苇,是上世纪60年代的童年时。 冀西南的故乡没有四季流淌的河流,也没有如镜的池塘,所以,也没有择水而居的芦苇。故乡有的是丘陵,有的是煤炭,有的是矿山。随母亲来到父亲工作的豫北古城朝歌后,我才看到了河流,并且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载入《水经注》《诗经》的河流——折胫河和淇河;才看到了遍布古城的大大小小的十几个池塘;才看到了池塘里绿葱葱密匝匝的芦苇。那时,我幼稚地认为来到了江南水乡。 池塘是我和小伙伴们的天然乐园,蹲在池塘边,可见小鱼儿在水草间游动,还可见“水拖车”在水面自由奔跑。芦苇丛中,不时传来“洿游喳”(一种水鸟)的喳喳声和野鸭的嘎嘎声,不时有“洿游喳”从芦苇丛中冲出,或一飞冲天,或在芦苇尖儿上嬉闹。也有野鸭探头探脑地从芦苇丛中游出,用灵动的小眼儿警惕地看着我们,当有人用石子或土块儿投向它们时,它们便受惊地嘎嘎着,快速滑向苇丛。我们常常变换不同的池塘,或游泳,或垂钓,或捉鱼,或捞虾。再就是折一截苇秆儿,制作成或粗或细的苇笛,吹出或粗或细的韵味别致的声调。或者扯一片苇叶卷起,双手捏着放到嘴边,吹出自己喜爱的乐曲。这大概是我最早的音乐启蒙了。 小学六年级时,我爱上了竹笛,刚开始用薄纸作笛膜,后来又到乐器店买,当我从书上看到从芦苇中取笛膜后,便再也不用买的笛膜了。每年端午节,是从芦苇中取笛膜的最好时间,每到这天,我就带上小刀来到苇坑边,将一根芦苇斩头去尾,然后一节节截断,再用小刀在芦苇一端小心刮去外皮,将露出的薄膜轻轻一捻,用细棍儿捅出即可。苇膜比蝉翼还要薄,作笛膜实在是太好了,它使笛音带着一股水音儿,比在乐器店买的用肠衣做的笛膜更清脆,更悦耳。 正当我享受着苇膜带来的惬意时,革命样板戏《沙家浜》风靡全国,这部原名为《芦荡火种》的戏剧,随着郭建光“朝霞映在阳澄湖上,芦花放,稻谷香,岸柳成行……”的唱腔,一下子将我带进了真正的南方水乡,带进了浩渺无边的芦苇荡。为躲避敌人,18名(原型为36名)新四军伤病员躲进了芦荡,以芦荡作天然屏障,以芦根作干粮,像泰山顶上的青松,挺然屹立傲苍穹,八千里风暴吹不倒,九千个雷霆也难轰;如阳澄湖的芦苇,坚韧不拔,生命顽强,蓬勃旺盛,柔中有刚。我不禁想到一则伊索寓言,一天,狂风刮断了大树,而弱小的芦苇却没受一点损伤,大树便问芦苇:为什么我这么粗壮都被风刮断了,而纤细、软弱的你什么事也没有呢?芦苇回答道:我们感觉到自己的软弱无力,便低下头给风让路,避免了狂风的冲击;你们却仗着自己的粗壮有力,拼命抵抗,结果被狂风刮断了。芦荡中的伤病员可以说是软弱的,但他们能在恶劣的自然环境和敌人的围困中,像芦苇一样避其锋芒,以退为进,坚持到最后胜利,也是刚强的。 一天,我从同学那里借到一本破得没有封面和书脊的书,书中“雁翎队”穿梭在白洋淀的芦苇中打击日本鬼子的故事;《荷花淀》中水生的女人在月夜编苇席的描写,以及人物充满乡土气息的对话;《芦花荡》里一个干瘦的老头子用篙和钩子打鬼子的英雄壮举……深深吸引了我,白洋淀和它的芦苇从此成了我的向往。若干年后我才知道,那本书是孙犁先生的《白洋淀纪事》。这本书,不仅使我对芦苇更喜爱,也产生了深深的敬意。 40多年后,我的向往终于成了现实。稍感遗憾的是,我乘坐的游艇只是在宽阔的水面行走,没有到曾经经历枪林弹雨的芦苇中穿行。但我仍遥望着那蓊郁茂密的丛丛芦苇,想象着抗日烽火中芦花荡里的硝烟,我仿佛看到了“雁翎队”矫健的身影,仿佛看到了那用篙和钩子打鬼子的干瘦的老头子,仿佛看到了创立“荷花淀派”的孙犁先生。 芦苇不仅带给了我童年的欢乐,更是抗战的见证者和参与者,它不仅掩护了革命的火种,还为打击侵略者立下了汗马功劳!我不禁对它肃然起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