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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有一种超尘的冷静与肃然，美，美得让人不敢接近；冷，冷得让人觉得神秘。雨雪风霜，只有雪有这种逼仄冷凝的丽意，想起来时，心里只觉得空山闻雪声，全是禅意了。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其实是写雪的放纵与驰骋，是骑马观书的姿势，悠扬落入凡间。“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柳宗元的这首诗，孤绝得要命，每读，都是在赏中国山水长卷，落寞而诗意。 大雪飘，一片片似肥的鹅毛，但不腻，因为再大也只是这片山河的萧瑟。所以，林冲夜上梁山，那场夜奔，只能是大雪飘，下什么也不对，不能符合他当时绝望而凛冽的心情，孤注一掷，不留后路。 《红楼梦》的收稍，宝玉出家，漫天风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曹雪芹写道：“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只有雪才是这背景，才是衬托这苍茫孤绝最好的道具。 喜欢雪，因为它干净。 白。世间万色，唯有白不可染，一染，就是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凉。总带着艳和神秘的婉约心情，想起小阳春的二月，一个绝色女子，伸出纤手去接雪，手和雪都是凉的。那雪是快的，唰唰唰，下过就化了。从前的文人总喜欢在快雪初晴日聚在一起吟诗作画、挥毫泼墨，雪成了点缀，成了那可人心意的女子，应该来的时候来，应该走的时候走…… 我喜欢雪夜去访友人的那种境界。“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下雪，大概想的是与知己饮酒，一醉方休吧！ 大雪封了门，忽然想念他，于是，秉灯夜访。一路上大雪扑到脸上、马上，待到门前，却发现只是这样做就已经很美了，于是，又趁着一地雪光和月光往回赶——这是古人的浪漫情怀。卷帘微湿看月光，一人站在雪中吹箫，天和地都静了，因为雪是静的，心是静的，只有箫声萦绕在雪夜里——这是中国画的意境。每赏，都似赏那天地之间最大的静美。 “尽取微凉供稳睡，急搜奇句报新晴。”雪后新晴时，就喜欢发呆，捧一本书，看着炉子上烧着的水，滋滋的水汽冒上来，炉边放上两块红薯，不多时，红薯的味道就弥漫上来了，散发着动人的香——这是周作人笔下的雪后情景。我爱上这份闲散，这份清幽。 如果少年时，一定扑到雪地里，看自己的脚印深一脚浅一脚地留下，和雪拼尽一醉。雪是他的知己，不拼个烂醉哪里肯完？ 年龄越长，哪也不想去了，就想发发呆，和雪在一起。仿佛贴心知暖的恋人，他懂得她那颗孤傲的，与世隔绝的心，看似冰凉，其实却是火热——若是晓珠明又定，一生长对水晶盘。这水晶盘，便是这雪意。 看川端康成的《雪国》，岛村和驹子，一片冰天雪地里，一个感天动地的爱情。日本的爱情故事都带着绯色和绝望，即使再相爱也不会有完美的结局。而雪，衬托了这种不管不顾的绝望。岩井俊二的电影《情书》，也是在一片白茫茫的雪中，抒写着白色的绝望。白色，也许本身就是绝望的，气数那么靠近——那雪，关乎心灵的秘密，关乎爱和哀伤。 喜欢雪，还喜欢它独一无二的美。绝色倾城，不媚俗，一副我行我素的样子。多年前，我读过一个台湾女诗人的诗，记得那首诗的最后一句：“我不过是雪花无心，恣意飞舞。”那是我行我素最后的诠释。雪，它无心吗？看似无心，漫天飞舞，没有方向，没有目标，但是，却这样尽情甚至带着放肆和疯狂的心情飞舞着。它一定有着自己的难言。星沉海底当窗见，谁能明白雪的心思？ 于暗夜里，可以就着一地星光仔细地闻。 如果穿了厚衣出去，一步步踩在雪上，吱吱的声音有些涩，可是，真动听啊。如果用心地闻，可以闻到一种清冷的暗香。妙玉把第一场雪雪藏五年，然后煮了茶给懂得的宝玉喝，为的是那雪的暗香。 也会想起美国画家怀斯。 他总画雪天，大概雪天最绝望最孤单也最清凉吧！他画他那有些潦草的妻，她的头发她的脸全是潦草的，但那潦草充满了雪的质感——厚而且苍凉。 那个女人，她的背影走在雪中，很趔趄。 孤独才会趔趄。 但她被雪恩宠着，因为雪的孤独和她的孤独融化在了一起，她们一起颤抖着。我看到怀斯这张画时，也同时充满了一种异样的颤抖！雪，以她的冰冷和纯粹包容了所有的孤单，它以一种铺天盖地的方式，掩盖了自己的悲伤。 也有人说它激情孟浪，那漫天飞舞，不是孟浪是什么？ 可是，它轰轰烈烈却无声。 寂然地下着，以最沉默最狂野的方式表明自己的态度——冰冷，性感，放浪形骸，一副“我就是我”的派头——我迷恋的，恰恰是它这副“我就是我”的样子。 西尔维亚普拉斯有一首诗：“对你来说，我是太纯洁了……”于雪而言，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它是太纯洁的。它看似冷，可是，我知道，它的内心，是热的，不然，怎么会下得这样铺天盖地？ 在2009年仲秋，我遭遇了一场漫天大雪——它来得太早，树还绿着，以至于有人说，这是千年一遇的大雪，我一直想为它写点什么，可是，我知道，写出来，就显得那么薄啊！ ——如同爱情，也许终究只是少数人的事情，到底，它才是极致的奢侈品，它只赠给那些最真心的恋人，而谁能得到爱情呢，人不知道，天知道，雪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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